一帮财主聚在了一起商讨对策,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谁不急啊,可真的分地之后,沈清疏威望达到了顶点,说她的坏话,百姓不听不信,甚至还跟你急。
    放贷的文书们同样不敢收钱捣乱,知县数算厉害得很,亲自盯着,账目有什么问题一眼就给你揪出来。
    想弹劾她却也没什么好弹劾的,一帮土财主能攀到的官员,也根本不敢去构陷她,不然真当大理寺是吃素的啊。
    明面上不行,暗地里呢,盘踞在岳水之上的水匪被剿灭了,制造意外的难度大了无数倍。
    找人刺杀呢,又听说这位大人骑射娴熟,一般人根本奈何不了她,而且刺杀朝廷命官,也没谁真的敢,你推我我推你,哪个都不想承担责任。
    什么,你说夫人好绑架,绑架她政策也不会取消,要是威胁取消,那谁绑的人,不是不打自招吗?
    商讨来商讨去,一众人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只能恐吓欠了债的农民,再找些二流子去借贷,给县衙添添堵罢了。
    沈清疏本来也做好了准备,在等他们出招,不料这些人居然这么菜,想出的招数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
    对于百姓们近日称呼她为沈青天,她也觉得受宠若惊,她只是顺势而为做这些事情罢了。
    甘蔗是百姓种的,糖是他们榨出来的,卖糖的钱是他们的剩余价值,那些良田,都是大家流着热汗开垦出来的,她没有挖过一锄头,可最后,这所有功劳,竟然归结到了她一人身上。
    劳动人民创造了所有的价值,其中大部分却都被人盗取了,以至于他们分到自己劳动所得时,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却要觉得感激涕零。
    这样的厚爱,她只有更加用心做事。
    光阴似水,转眼便是两年。
    下值后,沈清疏照常去接人,两年过去,郭家姑娘已然出嫁,林薇止的画社也换了两个学生。
    走在回县衙的路上,老老少少都笑着同她们打招呼,在整个岳水县,几乎没人不知道这位平易近人的知县,便是邻县也有所耳闻,更何况是在她常走的路上。
    这两年,岳水县拓宽了官道,开辟了码头,县里的商品售出去,外面的商品也源源不断运进来,县城越来越繁华,日子也越过越好,大家都知晓这变化是谁带来的。
    相比从前的热情,现在大家都表现得很克制了,三年任期将满,大家都希望她继续留任。
    走过这条街,林薇止叹一口气,很是遗憾地道:真可惜,沈大人,现在都没有姑娘对你扔手帕了。
    你又来了,沈清疏苦笑了一下,无奈道:不就那几次我没能避开嘛,我要是真接了,不知道哪里的小醋坛子又要打翻了。
    林薇止偏过头,轻哼了一声,我稀罕呢。
    沈清疏笑笑,不敢说她口不对心,只手上扣紧了些。
    还没到县衙门口,负鞍已经满脸焦急之色地迎了上来。
    他这两年同笙寒成了亲,掌管着府中事务,人愈发稳重,沈清疏见他神色便有种不祥的预感,眉头不自觉拧起,沉声道:出了什么事?
    负鞍来不及犹豫,语速极快地道:少爷,刚刚府里快马送来的口信,说老夫人快要不行了,让您立刻回京,兴许还能再见上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顶锅盖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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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6、第106章
    沈清疏先是呆了一瞬, 反应过来立刻像是叫人给当面打了一拳,头昏脑胀,鼻子泛酸, 站都站不稳。
    她往前迈了一步, 脚下踉跄差点绊倒在地,好在旁边林薇止眼疾手快,及时搀扶住了她。
    负鞍还在等着她的指示,沈清疏嘴角动了动, 却不知该吩咐些什么, 她握拳狠狠锤了两下额头,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 失去了思考能力。
    林薇止见状连忙扣住她手腕, 担心地道:还不知道具体情形,你先冷静一点。
    我们回去再说, 她边拉着人往里走, 边转头对负鞍吩咐道:你把信使叫过来问话,再去备几匹快马, 挑两个身手好的侍卫, 还有, 去许县丞同张主簿那里递话,让他们尽快过来。
    负鞍一下有了主心骨,是,我这就去。
    进了府, 沈清疏才勉强定了定神, 问过信使,他日夜兼程,是七天前出发的, 在那之前,老刘氏就病了一段时间,病因他不太清楚。
    她问话的时候,林薇止又叫笙寒准备了衣物吃食等,她铺开纸张,斟酌着替沈清疏写了一封告假的文书,用印之后着人送去府衙。
    官员无故不得离开辖区,这一去也不知得多长时间,给府衙报备一声是必要的。
    写完她回到厅堂,见沈清疏呆呆地坐在桌边,颓丧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林薇止走到她身边,默了一会儿,柔声道:行李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今晚连夜启程,别害怕,祖母吉人天相,等你回京城,兴许已经病愈了。
    沈清疏失神地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林薇止叹了口气,也沉默下来,抚了抚她的发顶,无声地安慰。
    老刘氏年过七十,身体一向不怎么好,她们心里都明白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厨房那边也将晚膳送了过来,林薇止把筷子塞进她手里,劝道:抓紧吃点东西吧,我知道你没胃口,但你要先保重自己的身体,才能尽快回去京城。
    好。沈清疏嗓音干涩沙哑地应了,迟钝地端起碗,又愣神了好一阵,才低头大口大口地扒饭。
    等两个属官到时,沈清疏终于冷静下来,将县衙公务一一交代托付了。
    林薇止送她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叮嘱道:路上小心,遇事不要太着急,我也也会尽快回京城。
    沈清疏点点头,伸手抱了她一下。
    驾她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很快就消失在林薇止视线里。
    这时她脸上一直保持着的冷静镇定,才慢慢消失不见,毫不掩饰地显出担忧之色来。
    这样匆匆忙忙,连夜赶路,实在不怎么周全,可她不必问就知道,沈清疏绝不想等到第二日,所以她还没开口,她就将什么都准备好了,倒像是催她赶紧走一般。
    姑娘,我们何时回京城去?笙寒问,沈清疏任期将至,她们之前也在做回京的准备。
    备好马车,我们连夜收拾,明日就走。
    林薇止左右环视了一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们住了三年的这座院子,恐怕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
    岳水县这座小城,兴许也不会再来,沈清疏从前玩笑,说自己卸职的时候,如果能有百姓,拦路送她万民伞 ,那她就心满意足了。
    以她在岳水县当政三年的作为,林薇止相信,百姓们绝不会吝惜一把万民伞,可世事难料,最终留下的,却是这样一个告别。
    只希望,老刘氏能够平安无恙吧。
    这边沈清疏快马加鞭,星夜驰骋,她同两个侍卫一人双马,途中除了吃饭,几乎没怎么停下来休息过。
    虽然辛苦,却好在没出什么差错,这日黎明赶到京城,城门还没开。
    几人找了个角落蹲坐着,黑夜里寂寂无声,沈清疏盯着城门,心忧如焚,既想城门快点打开,又害怕城门打开,她回到伯府时,发现门上已经挂上了白幡。
    她之前还在想,自己任期就要到了,倘若调回京城又要面临子嗣的压力,要不要继续留在地方上,不想这个问题,却突然给出了第三个答案。
    她是和老刘氏有矛盾,可年轻人同长辈之间,有矛盾再正常不过,她从未想过用这种方式来消弭。
    她从前经历的死亡总是那么突然,可即便是老刘氏年纪到了,她发现失去同样地让人煎熬,并不会因为形式变化而好受多少。
    恍惚间,她想起离京那时,老刘氏留着眼泪,说等不到她回来了,场景历历在目,竟一语成谶,城门打开,她纵马回到伯府,何氏哭着说,疏儿啊,你回来晚了。
    她呆若木鸡,奔进灵堂里,见老刘氏换了寿衣,静静地躺在棺木里,她却怎么都走不到近前,也看不清她的脸。
    正着急之时,忽然从远处传来声音,少爷,少爷,城门开了。
    侍卫晃了晃她的肩膀,沈清疏打了个激灵,浑浑噩噩睁开眼睛,呆了好半响才分清梦与现实。
    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靠着墙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背上也惊出了一层冷汗。
    好在这只是个梦,沈清疏擦了擦额头,连忙站起身,牵了马跟着人流入城。
    离伯府越近,她心里越不安,忽然又觉得刚才的梦像是启示,思维随之乱成了一团。
    再远的路,也总有尽头,远远地,瞧见伯府大门,挂的还是红灯笼,沈清疏一路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
    她几乎是冲到了门前,门子看见她,愣了几瞬才反应过来,惊叫道:少爷!
    少爷!
    夫人,少爷回来了!
    通传的声音此起彼伏,沈清疏径直往老刘氏院子方向走,半路上就遇到刘叔,一见她立马瞪大了眼,接着也不废话,拉着她就往前走,边走边道:少爷您总算回来了,老夫人吊着一口气,就是一直在等你啊,您赶紧跟我过去。
    沈清疏心里一沉,急声追问道:祖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就不好了?
    唉,上个月老夫人在院中消食的时候,没注意摔了一跤,当时叫大夫看了没什么,老夫人便没有给您去信,谁知这之后,渐渐地没了精神,每日越睡越长,大夫说这是大限到了,让我们准备后事,夫人才赶紧叫您回来。
    饶是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沈清疏还是听得心里绞痛起来。
    说话间,两人到了老刘氏屋外,沈清疏才刚靠近,就闻到一股难闻的中药味,混杂着浓重的腐朽气息。
    祖母,我回来了。她掀开门帘进去,房间内有些昏暗,何氏坐在床边凳上,微微躬着腰,像是在同床上的人说着什么,听见这一声,她惊喜地望过来。
    疏儿,你总算回来了,快过来,她转回头,握着老刘氏的手,轻声唤道:娘,娘,您醒醒,您看这是谁,疏儿她回来了。
    老刘氏睁开眼睛,挣扎着往这边看来,含糊不清地讷语,孙儿
    沈清疏三两步到了近前,跪到床边,见着她的脸,终于控制不住落下泪来,不过三年时间,老刘氏就大变样,头发全白了,两颊深深凹下去,瘦得像是只挂了一层皮,苍老得同她记忆里几乎是两个人。
    何氏让开位置,沈清疏膝行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哽咽着语不成调,祖母,是我,清疏,我从外面回来了。
    老刘氏瞪大了眼睛,嘴唇抖了好几抖,才颤着声音道:疏儿,你真的回来了?我是不是,在做梦呢?
    沈清疏拉着她的手贴在脸上,心里愧疚与痛苦交织着,是我,祖母,孙儿不孝,让您等了我这么久。
    回来了,回来就好啊,老刘氏摸了摸她的脸,喉咙里风箱一样喘着气,一边留着泪,一边又露出孩子般的喜悦神色,祖母还是等到你了。
    这句话像利剑一样扎在沈清疏心头,让她喉咙干涩,几乎吐不出成句的话,只能不断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孙儿不好
    不怪你,是祖母的错。老刘氏挣开她的手,撑着床想要坐起身,沈清疏赶紧抱着她,将她托起来。
    老刘氏干枯的手颤巍着,替她擦去眼泪,慈祥地笑道:别哭,薇儿没同你一起回来吗?
    沈清疏强忍住眼泪,哽咽道:没有,我是骑马回来的,您想见她吗,过几日她也会回来了。
    老刘氏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她当时那样逼你们,她恐怕不想见我。
    怎么会呢,我们不怨您的。
    你就别骗祖母了,老刘氏艰难地扯起嘴角笑了笑,感慨道:你走这几年,我日思夜想,好好的一家人,怎么就分隔两地了呢,都是祖母不好,祖母不知道你是真心喜欢她,硬逼着你纳妾,佛说人多妄念,我也是犯了痴,为了未讲得重孙,同你闹得生分了。
    祖母沈清疏紧了紧她的手,不知该如何回话。
    如今我要走了,也看开了,以后没人逼你,还是回京城来吧,你这般才华,不要在地方上耽误了。
    沈清疏心里一阵阵绞痛,又哭得泣不成声,不会的,您不是还要看重孙吗,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祖母已经算得上长寿了,我这一辈子,都顺顺当当的,没吃什么苦头,如今临死之前,还能再见你一面,已是死而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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