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
    梅溪光歪了歪头:“一起去吧。”
    两人来到别墅已是天色擦黑,在客厅坐着等了约十分钟,曲鸢就下来了,她化了淡妆掩饰过分苍白的脸色,但眼皮仍能看出哭过的痕迹,如果来人不是梅溪光,即便是刻在骨子里的修养驱使,她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见客。
    梅溪光不动声色地观察她,通过轻松有趣的话题,试探她情绪的临界点,心里大概有数了。
    沈暮在来的路上被他提醒,不要提起徐墨凛,也不要称呼她为徐太太,虽然不知道他们夫妻俩发生了什么事,但隐约猜到了一点,以前某次聊天,沈暮无意中听曲鸢说起她爸爸在y市工作,是‘潜龙五号’全海深载人潜水器的总设计师,可据他所了解到的,方立清方总师已于去年除夕车祸身亡,举国哀悼。
    沈暮向梅溪光求证,得到的却是答非所问:
    “老沈,你知道吗?这世上不会有比徐墨凛更爱曲鸢的男人了。”
    就是这句话彻底地断了沈暮的奢念。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星月耳坠,微微笑着看向曲鸢:“我们第一次吃饭时,我在包间门外捡到的,一直忘了还。”
    曲鸢接过耳坠,神思恍惚,没去探究“一直忘了还”背后的深意,回以淡笑:“谢谢。”
    沈暮便确定,有些秘密只能永远成为秘密了。比如,她在伦敦站的巡回演出,黑天鹅的曼妙舞姿,惊鸿一现,他学着绅士的做派邀请她共进晚餐,没得到回应,高傲的自尊心受挫,愤而离场,却在往后的日夜,翻来覆去地想着那抹丽影。
    不知不觉,她成了他的执念。
    两年后再次见面,她已嫁作人`妻。
    他时时遗憾着,要是当时将见鬼的男性自尊丢到一边,摆低姿态,他们是不是就有可能……
    等沈暮还完耳坠,梅溪光见曲鸢精神不济,没多做打扰,拉着他走了。
    知道徐墨凛担心她的情况,一出门,梅溪光就给他打了电话,如实告知。
    徐墨凛还是不放心,借着夜色遮掩,悄然来到别墅外,等主卧的灯亮起,她穿着睡衣的身影出现在落地窗边,他迅速地藏进黑暗中。
    纤细身影消失了,徐墨凛划开手机,点进监控。
    之前甄湘在主卧安装的针孔摄像头,他也有登录查看的权限,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人侧躺在床上,形单影只,看起来比昨天照片里的又憔悴了几分。
    曲鸢浑然不觉,静静地想着心事,越想越觉得心气难平,凭什么他们齐齐背叛了她,双宿双飞,而她要躲藏起来黯然神伤?窝囊地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她可以输,但绝不能输得不明不白。
    徐墨凛放大画面,隔着屏幕轻抚她的脸,试图接住她眼尾滑出的泪,仿佛有熔岩般的温度渗入掌心,灼烫得他心尖揪疼。
    不能陪在她身边,不能抱她到怀里,只能这样看着,以慰相思。
    他守到天色微明才离去,她同样一夜未眠。
    只有花园里的花,和偶尔吹过的风知道。
    一旦开了先河,便会上瘾,徐墨凛白天上班,深夜准时出现在楼下,连给他做心理疏导的梅溪光都看不下去了,语重心长地提醒他,再这样下去,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
    一语成谶。
    在高强度的工作,巨大心理压力,不规律的作息三座大山的联合重压下,徐墨凛因胃出血住进医院,治疗了三天堪堪稳住病情。
    而曲鸢也收到了咨询公司的反馈,不到1g的资料显示,他们相识于三年前她和徐墨凛的婚礼,私底下基本不往来,没有任何的酒店开房记录,甚至最近半个月,都没见过面。
    柏拉图式的爱情?
    曲鸢看得云里雾里,不由得怀疑,难道是自己弄错了?甄湘不是照片上的女人,毛衣也不是她织的,那么,她为什么不否认?
    不对,她一开始是否认的,但后面就默认了。
    为什么呢?
    曲鸢回忆着各个细节,从徐墨凛的无话可说,再到甄湘的沉默,太不寻常了,她又从资料上发现了新的疑点,他们共同去过一个地方,s市郊区的疗养院,时间隔了两天。
    他们错开去疗养院,是看望什么人吗?
    如果他的出轨对象不是甄湘,那么,会是疗养院里的人?甄湘肯定是知情的,可为什么会选择帮他隐瞒?
    曲鸢有太多的疑惑了,也许,她去了疗养院,就能找到答案。
    她前脚刚开车离开,机警的孙姨后脚就通知了甄湘她出门的消息。
    曲鸢跟着导航,离开市区,拐进了弯曲的山路,两边树木高大茂盛,将阳光挡得严严实实,周围阴森森的,黑色树影鬼魅似的从挡风玻璃上一闪而过,像一只只招魂索命的手,树林深处,传来几声凄凉的鸟叫声,听得她头皮发麻。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颤栗感跟随她到了山腰处的疗养院,此处远离都市,风景秀美,有不少人在悠闲地散步,曲鸢下了车,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知道要找什么人。
    曲鸢走到侧门,打算进去楼内看看,花香浓郁,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不远处有棵树繁花盛开,湿润的地面散落着紫色花瓣,树下有个坐着轮椅的女人,闻声回头,竟是她无比熟悉的面孔。
    曲鸢杏眸瞪大,难以置信地喊道:“……妈妈?!”
    她怎么会在这儿?
    曲听芙眯了眯眼,确认真的是她,转动着轮椅,朝她撞过来,咬牙切齿:“曲鸢!”
    曲鸢伸手止住轮椅前进,曲听芙目眦欲裂,面容狰狞,发了疯一样不停地捶打着她:“你为什么还好好的?!你害死了我最爱的男人,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曲鸢脑中一片空白,任她打着,完全忘记了反抗,她听不懂,什么叫——
    你害死了我最爱的男人。
    她……害死了谁?
    “你赔我!你把他赔回给我,听见没有?!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曲鸢从没见过她这副发狂的样子,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个女人,真的是她妈妈吗?
    曲听芙牙齿咬得咯咯响,猛地从轮椅上站起来,捏住她的手腕:“跟我来!”
    曲鸢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被她拖着出了后门,保安亭的保安拿着保温杯出来,大喝一声:“站住!没有医生同意不准私自外出!”
    曲听芙充耳不闻,逆风疾行。
    暮色四合,脚下是长而直的阶梯,淹没于渐暗的光影之中,像通往地狱的不归路,又像极了曲鸢噩梦中的情景,感觉随时都会有黑影跳出来,掐住她脖子。
    天边第一颗亮星出现,她们走完阶梯,进入了一座墓园。
    青石板路听不见回音,一个个魂灵安息于此。
    曲听芙终于停了下来,曲鸢被甩倒在地,额头撞上了冰凉的大理石墓碑,她抬眸看去。
    漫山遍野的风同时静止了。
    她迷茫的目光近在咫尺地撞入,照片上那双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
    第84章 取悦她   真相(上)
    夕阳整个地坠落青山之外, 天边仅剩红透如血的霞光,星辰一粒粒就位,孤鸟鸣叫着振翅飞向巢中, 只余空枝颤动。
    那双含笑的眼睛比星星更亮,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映照得曲鸢的恐惧无所遁形,她头晕目眩,心神俱灭,视线缓缓下滑, 墓碑上竖刻着:
    尊父方立清之墓
    女儿曲鸢
    女婿徐墨凛
    敬立
    每个字曲鸢都认识,可连起来不知道什么意思,脑中充斥着一个强烈的念头,这一定是梦, 一场噩梦, 从踏进疗养院后, 一切就变得特别不真实,她怎么会做这么可怕的梦?
    不行, 她要立刻离开这儿。
    身后有阴影袭来,曲鸢半起的身子又被按了下去, 重重地跪在墓碑前,震得发丝纷飞。
    曲听芙冷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阴恻恻的, 带着透骨蚀心的寒意:“曲鸢,你有什么资格替他立碑?如果不是你,他不会躺在这冷冰冰的地底下。如果不是你,我和他会白头偕老,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阴阳相隔,永生都无法再见!”
    曲鸢心绪如乱麻,再次抬头看向照片里的人,不停地摇头,不可能的,爸爸明明还在y市工作,过年时他们还聊天了,他怎么可能……不在了?
    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会毫无记忆?!
    有个声音告诉她,因为是在梦境之中。
    她要怎么挣脱这噩梦?
    曲鸢面色雪白,茫然四顾,山野苍苍,万物无声无息,月亮在厚厚的云层后,星星遥远黯淡,不知何时风又起了,分辨不出冷暖,她咬破了舌尖,血腥味扩散开,唇珠染了红,她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一道道墓碑直指天际,肃穆而庄严,离她最近的“尊父方立清之墓”藏入黑暗中,彻底看不见了,曲鸢心间浮现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回头朝她笑了下:“妈妈,所以是假的,对不对?”
    她异样的反应引起了曲听芙的注意:“你真一点都不记得了?”
    曲听芙这一年多来被强制待在疗养院,几乎与世隔绝,根本收不到外界的消息,更无从得知曲鸢发生了什么事,徐墨凛把她保护得滴水不漏。
    “去年除夕,”曲听芙神情阴鸷,紧紧地盯住她眼睛,“他开车接你们回家吃团圆饭,路上出了车祸……”
    尖锐的鸣笛声,车轮和地面的剧烈摩擦声猝不及防地骤然闯入曲鸢脑中,如同一道闪电劈开混沌,撕碎乌云,她双手捂着快要裂开的头,好疼。
    然而除了那些声音,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无休无止的疼痛。
    曲鸢扶着墓碑站起身,转身冲入浓稠的夜色中,风推着她往后退,她用尽全力向前跑,墓碑就像迷魂阵,轻而易举就困住了她,出口在哪儿?
    梦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曲鸢不知被什么绊到,失去重心,跌倒在陌生的墓碑前,撞倒了一束风干的花,她连忙扶正:“对不起,对不起。”
    曲鸢继续往前跑,踉踉跄跄的,每跑几步就要摔一跤,对被她惊扰的魂灵说一遍对不起。
    慢慢地,她感受不到身体和疼痛的存在,仿佛也化作了一缕幽魂,虚无缥缈,跌跌撞撞,不知来自何处,更不知该去向何方。
    墓碑前,曲听芙颓然跪坐着,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以她全部的柔情与痴恋,抚摸着上面的照片:“立清,立清,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
    “你离开后的456个日夜,我每分每秒都活在痛苦中,睁眼醒来想的是你,闭眼睡去梦的是你,我恨不得早日追随你而去,可我上哪儿找你?”
    “想活不得活,想死不能死,为什么我的命会这么苦?”
    曲听芙永远都不会忘记去年除夕,她满心欢喜地在家里等着他们回来,结果等来的却是噩耗,赶到医院时,她甚至没来得及见上他的最后一面,他用他的血在玻璃车窗上留下两句遗言。
    鸢,好好的
    潜龙五号
    “号”字只写了上面的“口”,底下是一片血污,那是他五十四岁的一生停顿的最后瞬间。
    在生命的最终时刻,她深爱的丈夫惦记的,是和他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是他在危险来临时愿意用生命去保护的女儿,还有他热爱的事业。
    没有只言片语属于她。
    不,肯定是有的。
    只是他来不及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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