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柏舟指了指身后运货的马车,陆山长在杭州的好友,托咱们镖局运几箱藏书字画,送给陆山长。我刚回扬州,还没来得及通知家里。
    姜羡余闻言点了点头,望向身后几个大木箱,这些,都是书?
    姜柏舟凑近了些,压低声道:有不少孤本,还有两幅名画。
    姜羡余惊叹:嘶山长果真是深藏不露!
    交的朋友都这么大方。
    我给你搭把手。
    姜羡余说着,转头把马交给识墨,上前帮忙一起抬箱子。
    谢承也想帮忙,被姜羡余拒绝:你先去上课,别误了时辰。
    谢承见姜柏舟还带着几个手下,应该忙得过来,便同姜羡余道别,先去上课。
    姜柏舟劝姜羡余也去,姜羡余却道:我这会儿正没精神呢,上课也得打瞌睡,还不如动一动。
    姜柏舟无奈叹气。
    一共六个大木箱,全搬到了书院隔壁的陆山长家里。
    山长陆澄之年过百半,进士出身,曾在京城做官。后来官场失意,二十年前带着妻女来到扬州,被当时的书院山长请来做夫子。
    十多年前,继任山长一职。
    早两年妻子过世,膝下只有一女,见今日有客,往书房里送了一壶茶。
    姜柏舟低眉垂眼,瞥见一抹淡色罗裙。
    饮了一口清茶,姜柏舟从怀中拿出雇主的书信,交给陆山长。
    陆山长看完,愁眉不展,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这位老友,子嗣丰厚,可惜家宅不宁,只是生场大病,儿孙就急于分家产。老友一气之下,将珍视的藏书字画,全部赠予陆澄之。
    在书信中言道:贤弟今为山长,定能将这些藏书字画物尽其用,为诸学子授业解惑。
    老友之胸怀,令人钦佩。
    陆山长将书信收起,准备晚些给老友回信。
    转头问姜柏舟:你可曾当面见过柳兄,他如今身子可好?
    姜柏舟道:柳先生大病初愈,精神不大好,但身体已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陆山长叹道,改日我腾出功夫,亲自去杭州探望一番。
    姜柏舟拿出货物清单和凭据,对陆山长道:物品贵重,请山长核对有无错漏损毁,确认无误,方可签字。
    陆山长接过清单,不验也罢,你做事,我没有不放心的。
    正准备开箱的姜羡余闻言一愣,诧异地看向两人,完全没想到陆山长如此信任他哥。
    陆山长看见姜羡余这幅表情,笑道:你莫是不知,当年你哥也是我的学生。
    姜羡余这才想起,姜柏舟十几岁出头时,也曾在扬州书院读书,当时还是陆山长授课。
    那时的姜羡余还在谢家族学启蒙。
    他对姜柏舟的过去有了兴趣,颠颠跑到陆山长跟前,山长,我哥当年读书厉不厉害?
    想起当年,陆山长忍不住打趣姜羡余,你哥当时读书确实比你好上许多,为人处世,也比你这个小皮猴靠谱。
    姜羡余:
    我就不该问!
    自取其辱!
    姜羡余看了一眼他哥,耷拉下脸。
    姜柏舟笑着拍拍他的脑袋,算是哄他。
    陆山长捋了捋须,笑眯眯看向姜羡余:我还没问你呢,听说你打算离家出走,闯荡天下,可有这事儿?
    !!!
    没有!绝对没有!
    姜羡余坚决否认,往门边挪去,那、那什么我先回去上课!
    朝山长鞠了一躬,姜羡余撒腿就跑。
    陆山长忍俊不禁。
    姜柏舟无奈:舍弟顽劣,让山长见笑。
    陆山长却摇了摇头:顽劣倒谈不上,就是性情跳脱,不如你沉稳
    他看向姜柏舟,眉目中带着隐忧,我上回还听说,这孩子想考武举,入天心府,可有此事?
    姜柏舟拧眉:舍弟不曾提过。
    陆山长点了点头,那也许只是他与同窗开的玩笑罢了。
    姜柏舟的眉头却未舒展,舍弟的性子,不适合走武举之路。
    也不能。
    门外,并未走远的姜羡余正好听到这里,内心无声轻叹,转身离去。
    武举天心府如此熟悉的字眼。
    前世他确实想过走武举的路子。
    在见过游侠任逍遥之后,姜羡余愈发向往那种仗剑天涯、锄强扶弱的日子。
    是谢承劝他,孤侠救人,大侠救世。若只救人眼前一时之困,不如考武举,入天心府,成为天子近臣,除大恶,筑盛世。
    他说:庙堂之弊才是苦民之源。
    姜羡余不如谢承聪明,自然容易被对方蛊惑。他因谢承口中的时政之弊而怒,又因对方描绘的远大蓝图而振奋,生出了满腔壮志。
    直到后来孤身在外闯荡,才渐渐明白,哪怕是点滴小善,只救人眼前一时之困,对那人而言也如同再造,至关重要。
    同样,世间万种祸事,孤侠难救苍生。若当权者为恶,必然万民皆苦。要救世,就需要像谢承那样的人来掌权。
    但那时的他经历不丰,还不懂这些。只满怀壮志地同谢承约定,一文一武,共赴庙堂。
    第十九章 前世:武举之路爹娘为何不许?
    前世。
    姜府客院,姜羡余找到正在打点行装的任逍遥,说:抱歉,任大哥,我还是不跟你走了。
    任逍遥动作一顿,惊讶地看向他。他待在扬州这阵子,一直在姜府做客。
    姜羡余带他逛遍了扬州,时常同他比试切磋,尤其喜欢听他讲游历所见。两人混熟后,很快将那些称兄道弟的敬辞省略。
    前两日他向姜羡余辞行,姜羡余也蠢蠢欲动,说要同他一道游历四方。
    此刻听他说不去了,任逍遥笑着问:不是你闹着要跟我去闯荡,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姜羡余:若是我走了,我爹娘肯定不放心,说不定还会四处找我。还是谢承说得对,我只是想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考武举,入天心府也是一样的。
    还能给我爹娘长脸,他们肯定乐意。
    任逍遥笑了笑,确实,我孤家寡人,了无牵挂,这才四海为家。你还是不要学我。
    姜羡余点了点头,你若不急着走,可以多住几日,再教教我骑射功夫。
    任逍遥却摇头:老友来信,邀我去京城相聚,我就不留了。
    他朝姜羡余拱手,聚散有缘,来日再会。说不定那时,你已经穿上了金谛听。
    天心府的天心使,身穿金线谛听纹饰的玄色锦衣,取通晓天下,善辨是非之意。
    姜羡余大方拱手:借任大哥吉言,也祝任大哥一路顺风,有缘再聚。
    任逍遥离开那日,谢承并未去送。
    他不像姜羡余那般对任逍遥感兴趣,加上课业繁忙,没有时间同他们二人玩闹。
    倒是姜羡余,近来整日同任逍遥厮混,甚至丢下功课,屡次逃学。
    谢承以为不妥,同任逍遥提了一次,任兄年长,小余不懂事,荒废学业,任兄可否规劝一二?
    任逍遥还算明理,拒绝了姜羡余逃学玩乐的无理要求。
    但谢承心里知道,他同任逍遥这样的人,有着根本的不同:对方肆意洒脱,风流不羁;而他内敛寡言,沉闷无趣。
    向往繁华红尘、花花世界的姜羡余,自然会被对方吸引。
    所以,当姜羡余透露出想要同任逍遥一道离家游历的意思,谢承心中的嫉妒与不安如燎原烈火,将他吞噬。
    于是,他不择手段,巧思诡辩,用亲友之牵挂、侠者之大义,说服姜羡余留下来,与他同路。
    曾经,小余的天真懵懂与赤子之心,让他总是担心对方被骗。而如今,他却利用这一点,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本不该如此,却又别无选择。
    否则,他要用什么来留住一只想要振翅高飞的鹰?
    谢府,修竹院。
    谢承正在书房整理书册,看见姜羡余过来,问:走了?
    嗯。姜羡余心头还有几分离愁别绪,兴致不太高。
    你在干嘛?他无聊地翻了翻谢承的书。
    谢承将其中一摞递给他:兵法战策,天文地理。
    姜羡余脑袋一懵,这这些都是武举要考的?
    谢承:嗯。
    大成朝武举同科举一样分童试、乡试、会试及殿试,考试范围及难度逐级增加。
    每试都考三场,初场试武艺,包括刀剑、拳脚、骑射;第二场试营阵、地雷、火.药、战车;第三场试书、数、兵法,甚至天文地理。
    因此,真正的武举进士,大多都是文武全才,同样有资格入阁拜相。
    姜羡余听完谢承的话,扑通一声趴在书案上,有气无力道:这不行,我肯定不行。
    谢承唇线紧绷了片刻,劝道:我帮你,慢慢来。
    姜羡余看向他,瘪了瘪嘴。
    谢承抓着书册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反悔了?
    姜羡余沉默了一会儿,刷一下直起身,不!我学!
    谢承卸了手上的力道,缓缓笑了。
    从那日起,姜羡余跟着谢承学起了兵法战策。
    姜父姜母见最不着调的小儿子整日遨游书海,倍感惊奇。
    乖崽,你怎么突然转性啦?姜母低头看向他手中的书册,十分怀疑他偷藏了武侠话本。
    姜羡余大大方方将手中的兵书摊开,我决定考武举,入天心府,和谢承一块做官。
    姜母脸色一变,诧异地看向他。
    姜羡余没等到意料之中的夸奖,皱眉看着姜母怔愣的表情,娘,您怎么了?
    姜母回过神,拍拍他的脑袋,磕磕巴巴道:没、没事,你你学吧,娘去做饭。
    姜羡余一头雾水,眼看着姜母匆匆离去,想半天也没想明白:今儿又是什么特殊日子,劳他娘亲自下厨。
    直觉告诉他,方才娘亲脸色有异,掩饰得十分拙劣。
    似乎与他突然的决定有关。
    果不其然,晚间用饭时,姜父就拐弯抹角地劝他,不要考武举。
    咱们小门小户,不求高官厚禄,只要你们兄弟俩平平安安就好。
    姜羡余有些委屈,直言道:我不明白,从前你们总说我不着调,不让我去闯荡天下,如今我下决心做点正事,你们为何还是不许?
    姜父姜母和姜柏舟一时噎住,给不出答案。
    姜羡余越发觉得委屈。
    他并非没有雄心壮志,一如他习武,自然也是从小就想成为武林高手,甚至天下第一。
    但家里从来不给他压力,不像谢承家里那般望子成龙,所以他才乐得自在,肆意逍遥。
    可他没想到,家里不但不给他压力,甚至压根不希望他成材!
    对兄长,父母好歹还会要他担起家业;可对他,爹娘好像完全没有任何期待和指望。
    就仿佛,他的努力压根没有意义。
    姜羡余哽了哽喉,放下碗筷,我吃饱了。
    小余!
    姜母见他撂下碗筷就走,推了推姜柏舟,你去看看,劝劝他。
    然而姜柏舟追出去的时候,已经见不着人影了。只得返回屋内,冲姜父姜母摇了摇头。
    姜母轻叹一声,摆摆手屏退了下人。
    姜父食不知味,也放下了筷子,小余这样,我们越不让他去,他越是想去。
    那也不成。姜母道,咱们好不容易隐姓埋名在扬州安定下来,何必再去冒险?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小余的长相与姐姐有几分相似,若是去了京城,定会被人认出,更别提入天心府。父亲当年以性命为代价,就是为了脱离那人的掌控
    宝珍。姜父唤了声姜母的闺名,打断她的话,师父当年的苦心咱们清楚,但小余他不知道。如今咱们要他这也不许,那也不让,确实委屈了他。
    姜母一顿,突然哽咽:我怎么会不知他委屈?
    她攥着衣袖,眼眶泛红,可父亲当年何等身手与韬略,但在那人眼里,也不过是一枚棋子。小余生性纯良,如何能在天心府那种吃人的地方过活?
    姜父沉默。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道:如今的天心府,已经不是从前的天心府了。
    一直没吭声的姜柏舟突然道:爹,娘,孩儿觉得,当年之事也该让小余知道了。
    姜父、姜母微愣,正要商议,突然听见头顶传来踏瓦之声。
    三人瞬间警觉,闪身追出屋外。
    只见姜羡余飞身从屋顶落下,微红的眼睛看着至亲的父母兄长,咬牙道:我要知道!
    第二十章 前世:罪臣之后再度闹翻
    前世。
    深夜,谢家,修竹院。
    谢承伏案执笔,摘抄整理大成朝各地的地形、气候及风俗,分析其对养兵、屯兵以及作战的影响。
    这些内容糅杂于人文杂记、风物志及兵法典故当中,还没有一本专门整理成册的典籍。
    考虑到姜羡余短时间没办法看完那么多杂书,更难以融会贯通,谢承打算自己动手收集整理。
    识墨进来添茶水,顺便挑亮了灯花。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扑通一声,伴随着瓦罐碎裂声。
    谢承抬眸,就见姜羡余摔在墙下,手边还有一个碎酒坛。
    酒香扑鼻而来,少年脸颊布满红晕,看样子是醉酒翻.墙摔了下来,摔愣了,呆呆地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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