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羡余还在回想,谢承一口道出:《邶风谷风》。
    《谷风》姜羡余一愣,那那是一首弃妇诗!
    原诗这句话是发妻控诉夫君:谁说苦菜苦?只要同你一起吃我便觉得它甜如荠菜。可你却另娶旁人,与她恩爱如兄弟手足。温道长说,表明二人遭旁人插足,最终分道扬镳,是下签。
    姜羡余:!!!
    我没有!
    他扭头看向谢承,就算算上前世也不是那回事!
    谢承看了他一眼,对温道长拱了拱手:多谢道长解惑。
    温道长抬手制止:不必谢我,有缘人难得,有心人更难得。取哪一种签文的意思,全看你们自己。
    他又扫了一眼姜羡余,后者被他看得手脚都不知道哪里放,视线不安地摇晃。
    谢师兄。
    覃方好三个姑娘解完签走了过来,听见温道长最后那两句话,惊讶地看向谢承:谢师兄也求了姻缘签,是有心上人了吗?
    谢承点了点头,道:嗯,我有心上人。
    姜羡余:!!!
    虽然谢承说这话时没看他,但他还是忍不住脸红。
    谢承他怎么就这么承认了?万一对方追问他心上人是谁怎么办?
    他连忙低下头,生怕被人看出来。
    这厢覃方好听了谢承的回答心里一酸,失落地低下了头,原来如此
    怎么了?你们解完签了吗?覃云汉和温清等人走上来,众人又聚到一起。
    覃方好揪了揪手里的帕子,吐了口气,抬头又恢复了活力,我们解完了,准备去那边祈愿。
    说着又拉起两个小姐妹,风风火火地跑了。
    你慢点!覃云汉没办法,拉着温清和谢宁泽赶紧去追,小余,你们快点。
    谢宁远也跟着去了,剩下姜羡余和谢承走在后面。
    月老庙里有一棵三人合抱的百年古树,上头挂满了祈愿的红绸。
    覃方好三个姑娘也去买了带祈愿木牌的红绸带,郑重其事地写下愿望,往树上抛。
    但三个姑娘个子矮,力气又小,连最低的树杈都够不着。
    于是求助覃云汉。
    但覃云汉几个也不行,树上好挂的地方早已被人挂满,勉强抛上去也会掉下来。
    覃云汉捧着红绸跑到姜羡余面前:兄弟帮个忙,我妹妹说挂得越高越灵验。
    姜羡余正好站在谢承面前无所适从,生怕对方又提起什么心上人,连忙接过红绸,连带覃云汉、温清几个的,全抛到了树顶上。
    挂得稳稳的。
    看!都挂上去了!覃方好激动得原地蹦了蹦,谢谢小余哥!
    陈小姐、李小姐也对姜羡余道谢。
    四周的小姑娘羡慕不已,看向姜羡余的眼神里满是崇拜与仰慕。
    你帮她抛那么高,可知她许了什么愿?万一灵验了?谢承突然在姜羡余耳边道。
    姜羡余没听出他话里藏的酸意,只是突然记起:覃方好她中意谢承!
    万一她许愿和谢承成亲呢!
    我我待会偷偷拿下来看看。
    谢承瞥了一眼树顶:你还记得是哪个?
    姜羡余抬头看向满树红绸:
    不记得了
    方才接连抛了好几个,哪个是覃方好的他都不知道!
    他看着头顶的红绸回忆,突然瞥见眼前就有一个挂得低的祈愿牌写着:愿与谢郎好。
    姜羡余突然反应过来,满扬州不知道多少姑娘惦记谢承,这树上指不定多少愿望与谢承有关,岂止一个覃方好。
    谢承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那块木牌:
    可能是说谢宁远。
    姜羡余:
    前方谢宁远回头:堂哥叫我?
    谢承:不曾。
    噗
    目睹谢承别扭的模样,姜羡余突然就笑了。
    谢承看向他,望进他笑意盈盈的眼睛,目光不自觉柔和下来。
    姜羡余被他看得不自在,转开视线看树上的祈愿牌,唇角的弧度却没落下。
    谢承陪他看了片刻,转身去买了两根红绸带,递了一根给姜羡余,试试?
    姜羡余接过来,抚了抚上头的祈愿木牌,抬手就朝树顶抛去,稳稳挂在最上头那根树梢。
    不祈愿?
    姜羡余捶了下胸口:在这里。
    谢承笑了下,嗯,心诚则灵。
    话毕,也将手中的红绸抛到树顶,准确飞向姜羡余那根,与它挂在了同一枝。
    枝桠微弯,两块无字木牌撞得轻响,仿若祈愿低语
    愿苍天知我意,日月知我心。
    此生不负眼前人。
    玩得差不多,众人搭游船返程。
    下船的时候,姜羡余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哥?
    姜柏舟寻声回过头,表情微微讶异。
    他身旁有一位戴着帷帽的姑娘,朝姜羡余这边看了一眼,转头对姜柏舟说了什么,后者点了点头,那姑娘就转身走了。
    姜羡余等人走上前的时候,那姑娘已经走远了。
    大哥不是说不出来?姜羡余狐疑道,出门前他分明邀过大哥一起,但对方拒绝了。
    刚才那姑娘是谁啊?他探头好奇地往人群里头看。
    姜柏舟按住他的肩,解释道:那位姑娘和仆人走散了,我恰好碰见,给她指了指路。
    今夜人多,确实一不小心就容易走散。
    但姜羡余觉得他大哥不够体贴:那你怎么不送人家回去?她孤身一人多不安全。
    何况那位小姐本就戴着帷帽,应该是比较胆小怕生的性子,遇到麻烦就糟了。
    姜柏舟噎了下:你说得对,我跟去去看看,你们先回去吧。
    姜羡余朝他挥了挥手,姜柏舟就走了。
    一旁的覃方好拧眉看着消失在人群中那道身影,总觉得方才那个戴帷帽的姑娘有些眼熟。
    第二十六章 今生:前往金陵怎么才能让谢承高兴些
    乞巧节过后,途经扬州的赶考学子就越发多了。
    扬州书院办了好几场文会,谢承崭露头角,也结识了几个学识不俗的外地学子。
    转眼过了七月半,扬州书院给秀才班放了假,让他们在家温书,并安排好行程前往金陵。
    童生班还在上课,姜羡余也不敢打扰谢承,只在每日散学后,拎着姜母煮的绿豆汤来修竹院找他。
    在他督促之下,谢承手上的伤好得很快,疤痕也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姜羡余后来听识墨说漏嘴,才知是那天他逃学跑马,谢承才发脾气砸烂桌子,弄伤了手。
    他以前从没见过谢承发脾气,只在前世死后看见过谢承失控的样子。
    因此这事让他意识到,谢承到底有多介意任逍遥的存在。
    原本,比起怨恨任逍遥的利用,姜羡余更悔恨的是自己的识人不清与逃家游历,数载不归。
    再加上后来他的鬼魂亲眼看见谢承为他报仇,他对任逍遥的恨意就少了。
    所以这辈子,他本来没有想过在今生的任逍遥身上寻仇。
    谁知这人非要来招惹他。
    招惹他,他可以不搭理,但如果让谢承如鲠在喉,那就不行。
    再者,他也想弄清楚,任逍遥故意接近他,是一开始就把他当做可以利用的棋子,刻意骗取信任;还是同他一样重生归来,依旧贼心不死。
    不管是哪种原因,姜羡余都不会再让他得逞。
    这辈子他会学聪明点,凡事多问问谢承和大哥。
    只是,他看着谢承手背浅淡的疤痕,还是忍不住揪心,发觉自己重生回来,仍然带给谢承诸多不愉快。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谢承高兴些?
    怎么了?
    谢承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看,出声打断他的思绪。
    姜羡余趴在书桌另一端看着他,笑了下:想起咱们小时候一块读书的事了。
    那时候也是这样,谢承专心致志读书写字,而他总爱鼓捣出一些动静,要么走神发呆打瞌睡,要么撞掉书本纸笔,要么偷偷学着武侠话本四处比划,还非要打断谢承,同他说话。
    谢承怔了下,从久远的往事中翻出那些记忆,恍然发现,从前世少年离家那日起,他所耿耿于怀不能忘却的,都是同少年争吵的画面。
    那些更遥远一些的两小无猜、竹马少年,已经被他遗忘了。
    此刻看着少年鲜活明媚的脸,竟然还是像做梦一般。
    谢承忍不住伸手,像在前世不断重复的梦境当中一般,伸手触碰他的少年
    伸到一半他突然醒神,顿住了。
    姜羡余也僵住,愣愣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指
    谢承想要触碰他。
    这个认知让他不自在地红了耳朵,甚至想向后退。
    他和谢承打打闹闹都是家常便饭,碰两下也没什么。但对方这样突然伸手摸向他的脸,又偏偏停住,反倒显得暧昧了。
    可他不敢躲怕谢承以为他抵触而伤心。
    谢承先回过神,伸出去的手继续往前,弹了下姜羡余的脑门,若无其事道:你不捣乱就不错了。
    姜羡余愣了下,哼了一声别开脸趴着不理他,藏住发红的耳朵。
    却不知另一只露在外边,被谢承看个正着。
    谢承不敢逼他太紧,转而说起正事:我打算后日出发去金陵。
    姜羡余转头看向他,那我明日去找夫子请假。
    又问:走水路吗?大哥前几日联络了去金陵的客船,咱们可以和他一起。
    嗯。谢承道,陈夫子和几个同窗会与我同行。
    姜羡余:是张师兄和李师兄么?让他们把随行的人数和名单给我,我来安排。
    嗯。
    翌日,姜羡余拿着姜父的同意书,去找刘夫子请假。
    刘夫子知道自己劝不动他,给他准了假,并布置了半个月的功课。
    姜羡余苦着脸回来,姜父姜母乐呵呵地叮嘱姜柏舟,去了金陵也要督促姜羡余写功课。
    隔壁谢府,谢桑柔带着段启轩回娘家,给谢承送行。
    你姐夫在金陵租了间小院,离国子监和贡院都不远,刚好有几间客房,我先前寄信让他收拾好了,你和小余就在那住吧。谢桑柔道。
    谢家在金陵没有置宅子,只有几个铺子的分号可以落脚;姜家镖局在金陵也有分号,但二者都不如段书文那里清净方便。
    于是谢承点头应下,多谢阿姐。
    谢桑柔:一家人说什么谢。只是你姐夫那边只有一个书童伺候,厨娘也是临时雇的,你们可以从家里带个厨娘过去。
    谢承想说不必,他们只是小住半月,应当客随主便,不好兴师动众。
    谢母却明白了谢桑柔的意思,拉着她的手道:那就让厨房的李婶夫妇随阿承过去。她儿子在咱们金陵分号做事,让他们过去一家团聚,以后就留在那边照顾书文。
    多谢母亲。谢桑柔看向谢母,眼睛微微发酸。
    段启轩被婢女带去午睡了,有些事她才好开口:其实书文私下来信说过雇的厨娘不得用,可我每回向婆婆提多派几个人过去照顾,婆婆总拿段家比不得谢家来数落我,说她家书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又敲打我莫要摆大小姐的谱。
    谢桑柔眸光微冷,轻轻嗤笑了一声:有时我倒是怀疑,书文到底是不是她亲儿子。
    谢承顿了下,诧异地看向她。
    阿姐这话虽然出格,但未必没有可能。
    虎毒不食子,但他前世可是亲眼见过段母待姐夫有多严厉,待姐姐和启轩又有多苛刻尤其在姐夫死后。
    瞎说什么!谢母拍了下谢桑柔的手背,温声劝她,你公公去得早,亲家母一个人养大书文不容易,待他严厉些也是盼他成才,哪至于你说得那么差?你这话在咱家说说也就罢了,可不敢在外人面前提。
    谢桑柔往谢母肩头靠了靠,撒娇道:知道了,这不是在您面前我才这么说嘛。
    谢父听了半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对谢承道:到时问问你姐夫,中秋可有空回来团圆。
    父亲谢桑柔坐直身子看向他。
    怕什么?我又不是要训他。谢父撩起眼帘瞥了她一眼,只是问问他来年会试到底有没有把握,若是还不成,以举人的身份谋个官职也好。
    父亲,谢桑柔急道,书文的学识远不止于举人
    谢父道:我晓得但眼看着启轩也大了,他总得把段家撑起来,顶门立户。
    这才是谢桑柔容忍段母的根源所在。
    段书文如今尚在求学,段家就靠祖上留下的田产维持生计,都在段母手里操持。
    得亏谢桑柔有自己的嫁妆,才不至于过得太委屈。
    但如此一来就段书文就受制于段母,一来不能不顾养育之恩同段母闹翻,二来也不可能靠谢桑柔的嫁妆来读书过日子。
    所以谢桑柔才隐而不发,只等段书文高中,谋了官职撑起门户,才好扬眉吐气。
    当然,若是她对段书文没有情意,自然也可以和离归家,不用管那些烦心事。以谢家的财力和她的容貌才情,再觅良缘也不是什么难事。
    谢桑柔知道父亲是心疼她,才想着敲打敲打段书文,于是点头应下:女儿明白父亲的苦心,但明年会试还是让书文再试试,若若是还不成,女儿再劝劝他,听父亲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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