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或者韩国人?”
    棕发褐眼的男人向着叶抚发问。
    从他口里说出来的是法语。当然了,语言并不会成为叶抚与他之间沟通的障碍,语言只是思想表达的一个载体,能顺利解读思想,那么解读语言是很简单的事情。这一点对于师染来说也是如此。
    人种的区分本身是基于地理环境、饮食差异等等的,所以这样一个面孔的人来到这里,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清天下的人种类别因为有种妖兽、精怪化人以及更加丰富的地理条件,可要比地球多得多,只不过修仙体系的大融合与大统一,将人种的区别模糊了。清天下的人不存在着种族歧视,因为那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只存在着强弱歧视,不管你是哪样人种,强大就会受到尊重,弱小便是原罪。
    平等只在拳头与武器之中。
    但,对于这位法国客人,这种观念是不存在的。肤色人种依旧是其扬起下巴质问,以鼻孔示人的“优势”条件。
    他的态度令师染感到不满。如果他是她的客人,那么他的结果只有一个,要么跪下道歉,要么成为天空鸟兽的食物。不过可惜了,这是叶抚的客人。
    提起亚裔,大多数法国人或许只知道个中国、日本和韩国人。所以,这个法国人的发问才显得那么狭隘。
    “初次见面的人,便不客气地询问国籍,可不是‘艺术与文化’的国度该有的品德。”叶抚开口说。
    他以着清天下的儒家雅言出声。不过,在特别的操作下,落在法国男人耳朵里的是正统且文雅的法语。
    “你会说法语?”法国男人问。
    叶抚笑着摇头。
    “我听得可是很清楚,那就是法语!”他深陷的眼眶下,是一对发浑的褐色眼睛。
    “我没说法语,但你听到的是法语。”
    男人努力睁大眼睛,像是个愤怒的远视眼,“你这可恶的家伙居然糊弄我。”
    旁边的师染弯腰下,贴着叶抚小声问:“他精神状态有点问题?”
    明明可以以神念说话的师染,选择了更加亲密的交流方式。
    “嗑药了。”叶抚丝毫不避讳,直白地说了出来。
    法国男人听见,立马暴躁起来,像一头瘦弱的饥饿的棕熊,“该死的家伙,你也是那些税金豢养的猪猡!”
    “贝尔特先生,如果你不能安静地坐下来,我可以帮你。”叶抚语气平静。
    平静之中,蕴含着不可抗拒的压力。
    贝尔特如同被一根针戳到了手心,惊觉一抖,然后扶着额头,摇晃地坐在叶抚对面。
    他努力回想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亚洲人的地盘儿的。但那些“高级货”实在太刺激了,让他兴奋得大脑发颤,好似骨髓与脑浆都在一起舞动,所有的神经全用来尽情欢愉与讴歌生命了,完全没在意这具肉体在做什么,在哪儿。
    最后,他以意识的本能说:“你这可恶的亚洲佬,是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叶抚目光依旧平静,“可怜的家伙。”
    “我不需要你一个亚洲佬可怜!”刚刚冷静一些的贝尔特又暴躁地吼道。
    师染挤了挤嘴角。她喜欢看叶抚吃瘪,但不是这种盛气凌人的羞辱方式。如果叶抚没在这儿,她真的很想把这个无礼的家伙轰成渣子。
    叶抚说:“不,我是在说你的孩子,真是个可怜的家伙,有你这样的父亲。”
    贝尔特愤怒地站起来,眼睛聚焦无法完全汇聚在叶抚身上,有些游离。刚享受过高级货,他现在极度亢奋与激动,被叶抚这种平淡到近乎怜悯的语气对待,让他觉得羞耻。羞耻令他愤怒,愤怒令他挥拳相向。
    “你这肮脏的猪猡!”
    拳头砸向叶抚的脸,但并没有落在叶抚脸上,而是落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嘭的响声,与指关节受到暴力挤压传来的痛感不仅没有贝尔特冷静,反而成了他兴奋的助燃剂。
    他扭过身,继续挥拳。
    但没有一次碰到叶抚,叶抚甚至坐着动都没动过。
    简简单单的干扰感官,使其方位错乱就能让这个瘾君子成为一个原地打转的小丑。
    转得晕了,贝尔特才痛苦地停了下来,并且清晰感受到手背的疼痛。他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痛苦地喊道:
    “该死,谁攻击了我!”
    “贝尔特先生,你敬爱的天父永远不会宽恕你。”
    “不,你这肮脏的猪猡,你不应该提起天父之名。”
    叶抚说:“你杀死了你的父母,你抛弃了你的妻与子,违背了家庭的契约,你信仰的自由也被你所谓的高级货蚕食得分毫不剩了。你愤怒着,这是原罪。”
    一道金色的圣光从天而降,照耀着他。他如同从教堂壁画里走出来的天父的使者。
    “你看到一个中国人从你身旁走过,你贪图他背包里的钱财,于是你抢劫了他。你贪婪且丑陋,这是原罪。”
    “你试图强暴你的妹妹。**之虫,是你的大脑构成物,这是原罪。”
    “高级货令你饥饿,永远无法满足,你可怜地将垃圾桶的残羹冷炙吞噬一空。暴食让你狼狈,这是原罪。”
    “你从不工作,年轻时依靠父母,中年依靠妻子,离婚后,你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懒惰让你凄惨,这是原罪。”
    “你恨死了那些高高在上的资本家们,不过当然不是你有一颗阶级斗争的心,只是无能地嫉妒着他人的财富。嫉妒让你可笑,这是原罪。”
    “最后,你违背了天父的言行,违背了天父的人人平等。傲慢让你死亡,这是原罪。”
    叶抚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把利刃,狠狠地剜剐贝尔特的心脏。
    贝尔特眼里的叶抚,高高在上,沐浴着圣光,如同从天而降的天使,来对他进行审判。
    不,不对,他就是天使吧,不然他怎么知道我的过去,怎么知道我犯下的罪责!
    “不,我没有!”他眼睛疯狂颤抖着,意识早已混作一滩污水。
    那些高级货摧残着他的心智。
    “天父要将你审判。”叶抚语气冷漠,毫无感情。
    贝尔特根本不去想一个长衫布衣穿着的亚洲面孔怎么会成为天使了,他恐惧着审判。
    他绝对是一个挑不出刺的混蛋和人渣,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始终坚定信仰着天父。
    无知的信徒活在自己的信仰里,可怜又悲哀。
    “请宽恕我,我仁慈的天父。”他匍匐在地,颤抖地乞求着。
    “你的罪责,足够让你下地狱,成为魔鬼的盘中餐。”
    “不!我的天父!请给我登上天堂的机会!”贝尔特激动地乞求着。
    现实的生活已经让他感觉身处地狱了,坚定却可悲的信仰是他唯一活下去的动力。因为,神父们说过,自杀的人将失去登上天堂的机会,因为天父怜悯每一个珍惜生命的人。
    “你要赎罪。”
    “赎罪……”贝尔特迷茫又恐惧,盘缩在地上,像一只淋了雨的兔子。
    “你要赎罪。”
    “我要赎罪。”
    “你要赎罪。”
    “是的,是的!我要赎罪,我要赎罪!我要登上天堂!”
    贝尔特迷茫的双眼被注入了活力,一份名为“信仰”的活力。
    “仁慈的父,我该何去何从?”贝尔特匍匐在地。
    “魔鬼迷惑了你的心智,你要去消灭魔鬼。”
    “仁慈的父,谁是魔鬼?”
    “售卖你罪恶之源的安东尼奥。”
    贝尔特理解了什么是罪恶之源,一定!一定是那些恶臭的粉末!原来如此,都是那个安东尼奥让你沾染了罪责,他是个魔鬼,是个彻头彻尾的,该死的魔鬼!我要……赎罪,我要消灭那个魔鬼!我要将他送回地狱!
    “仁慈的父,我知道该怎么了做了。”贝尔特亲吻大地。
    “去吧,可怜的孩子。天父永远与你同在。”
    贝尔特携带着正义的使命,势要将魔鬼送入地狱。
    他消失在巷道尽头。
    师染看着贝尔特离去,脸上表情怪怪的。
    “这算什么?神棍吗?”她看着叶抚问。
    叶抚说:“对待不同人,要用不同的方式。”
    “所以,那个什么安东尼奥也是降临者咯。”
    “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把他邀请过来,然后亲手杀死他。”
    叶抚笑了笑,“把降临者叫过来,是生怕使徒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位置是吧。”
    “还能这样?”
    叶抚瞥了她一眼,“不然你以为。”
    “但之前那个小姑娘怎么回事,她不是降临者吗?”
    “我说过,她之后会成为降临者,但邀请她时还没有。”
    “那干嘛不用同样的方式,把还没成为降临者的安东尼奥邀请过来?”
    叶抚目光一动,“因为使徒也是不尽相同的。一共十二个使徒,选择了安东尼奥的使徒,恰巧是个剥离了时间的存在。”
    “剥离了时间?”
    “嗯,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时间之主。它执掌着时间,能轻易洞穿一个世界的时间。”
    “但时间不是并不存在与规则之中吗?”
    “是的,但它可以把时间规则化,然后篡改与粉碎。”叶抚说,“到你这个层次,应该知道历史修正力吧。”
    “嗯,历史始终保持既定之物不变。”
    “恰巧,它能打破历史修正力。历史修正力被打破,是什么后果,不用我赘述了吧。”
    师染怔住,她当然知道历史修正力被打破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时间旅行将变得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届时历史将不可逆转地混乱,这个世界会不断分裂成无数个孱弱的小世界。也正因为这后果太严重,以至于即便成为超脱者,也无法干涉历史修正力分毫。
    但那个使徒,仅仅只是其中一个使徒,居然拥有这样的能力!
    “使徒一共有多少个?”
    “十二个。”
    师染吸了口气,“能力都不同吗?”
    “是的。就像我刚才说的执掌时间之使徒。它是顺位第五使徒。在它之上,有四个,在它之下,还有七个。”叶抚平淡地陈述这个事实。
    师染没有说话。
    叶抚笑问:“怎么,怕了吗?”
    师染摇头,“不是。我只是在想,要成为使徒,需要做什么?我几乎触碰到了这个世界所能承受的顶点了,却还是无法想象使徒所具有的能力。”
    “使徒不是因为有了具备成为使徒的资格和能力才被称为使徒,而是它们自诞生起,就是使徒。”
    “降临,也是它们诞生起就有的使命吗?”
    叶抚摇头,“不,这是后来者施加的使命。”
    “后来者……是谁?”
    叶抚说:“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你很弱小。”
    叶抚没有用“你不够强”这样委婉一些的说法,直言不讳地说了“你很弱小”。
    这像针一样刺进师染的心脏。她深深吸了口气,“我……”
    “不用这样。你们所有人,都是弱小的。这不是你们的问题。”
    “我无法理解了。”
    “没关系。你一定会理解的。我相信你,你一定会。”叶抚肯定地说。
    师染眉头低沉,“果然,不管是从天上看地下,还是从地下看天上,都是狭隘的视角。”
    叶抚笑着说:
    “师染,永远不要忘记,我来到了这个世界的事实。”
    师染心情好了一些,勉强笑道:“当然。”
    “你们尽管努力向前便是,能走多远是你们的本事,我……”叶抚目光悠远。
    他想说什么?师染心中猜想着,“‘我’?你会做些什么呢?”
    师染期待而又忧虑。
    执掌时间之使徒以及其他尚未闻名的使徒,如同悬在天上的十二座大山,让师染稍稍有些喘不过气,更不提叶抚口中的“不能提及之存在”了。
    郁闷、期待与忧虑交织在师染心里,分割着她的思绪。
    她从未这么艰难地去设想过未来的时,叶抚没有给予她触及心灵的安慰,似乎要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从他身后走出来,去正面面对。
    她理解,也认可叶抚的想法。
    只是……天空的王,也需要一个能安心休憩的枝丫。
    “叶抚,把莫长安还有小鸢尾叫过来,我们打一会儿麻将吧。”师染声音里有些委屈。
    “怎么了?”
    “上次输太惨了,我要赢回来。”
    “真的?”
    “真……的。”
    “但莫长安好像很忙。”
    “我可以减轻他的债务。”
    “那我问问。”
    师染站在叶抚背后,吸了吸鼻子,努力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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