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丧事隆重而简练,毕竟是快过年了,不能将丧事拖到下一年去。这位苦了大半辈子的太后,此生最大的成就便是给大夏生了一个皇帝。她把自己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这个儿子身上,就连离开,也想着要让自己的儿子轻松一些。
    正贞帝辍朝五日,每天去慈宁宫哭灵三次,就连正月初一的大朝贺也给免了。内阁苦劝,皇后也哭劝,这才勉强同意将太后梓宫移至奉安宫,仍然坚持着每天去哭一场。
    对礼部呈上来的谥号也不满意,改了一次又一次,一直拖到二月里,这才定了下来。
    高媛担心怀了双胎的寿康受不住,一门心思地放在她身上,连勤哥儿在太后崩后不再揪花都没注意到。注意到此事的居然是柴雨晴,家里的大人们都要进宫哭灵,只有她留在家里看家,见勤哥儿对摆在桌上的白色芍药花视而不见,都傻了。
    这个勤哥儿原先揪芍药花,是不是知道了点儿什么?可你也不该揪芍药,应该揪牡丹啊。
    勤哥儿无辜地仰头看着她,不揪花也不成啊?那还是揪吧。
    柴雨晴急忙抓住了他的小手,放心了,这个弟弟还是个正常弟弟,太好了。
    三月里,高媛又听到了柴伐北带回来的一个大消息:靳尚书被免职了。
    靳尚书是谁啊?高媛疑惑地问柴伐北。
    柴伐北只好道:“户部尚书,靳家,晋中的那个靳家。”
    高媛:“哦,那个靳家?”
    柴伐北点头:“就是那个靳家。”
    高媛:呸,活该!
    教你欺负人!教你欺行霸市!教你抢我!
    “他为什么被免职啊?”高媛多问了一句。
    “对太后不敬。”柴伐北冷笑。
    太后不是没了吗?怎么个不敬?
    柴伐北就跟他简单说了说,这个靳尚书家里头,在太后刚没的那几天里,在家养红色的花,还堂而皇之地摆在了屋里,被下人举报了。
    锦衣卫去查,一抓一个准儿,人证物证俱在,就这么被免职了。念在他多年辛苦的份儿上,没抄家下狱,如今差不多已经回到晋中老家去了。
    一提到锦衣卫,高媛就有些犯嘀咕:“这事儿,和你爹没关系吧?”
    柴伐北扬扬眉:“没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
    谁家下人会闲的没事儿干举报自家主人?那也是要治罪的好不好?靳尚书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明明知道皇上侍母至孝,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里头有猫腻,只不过大家不说出来罢了。户部尚书,多好的职位,吕相都快要告老还乡了,下一任户部尚书是铁板钉钉的阁老啊。
    到此为止,从正贞帝潜邸中出来的重臣,就只剩下一个真武侯柴文远了。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也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天子,什么样的旧臣。
    户部尚书被免职,吕相告老回家颐养天年,将这场朝廷动荡的大戏推向了顶峰。有心人就想到了九年前朝堂上的官员变迁来,那时候几家欢喜几家愁,如今莫非又要重演吗?只是那时候是状元郎和探花郎两个少年趁势推波助澜,这一回又是谁把水搅浑的呢?
    几天之后,巴蜀省益州知州孙成斌上了一道奏章言明多年前北关的一桩惨案,范家遗孤同时击响了登闻鼓。有些人便明白了,这次朝廷动荡,怕和这范家兄弟俩有关系了。
    范式兄弟提交的翻案证据中,有几封极其重要的公文书信,明明白白地写明了当时范俊丰的一切行动均是受命行事。同时,他们还提交了一封捏造范俊丰通敌叛国的信件,并指出其中信件的纰漏之处,说有范俊丰旧年的字迹为证,范俊丰在写“善”字时,上面均会少写一横,而捏造的信件之中,“善”字是正确的写法。
    孙成斌的奏章中提到了这个错别字的由来,竟是少年时两人闲谈,说许多习以为常的字很多人都不在意,反而容易出错,其中举的例子便是这个“善”字。范俊丰觉得有趣,后来便在写此字的时候有意少写一笔,居然真的没人发现。
    同时两人还提供了人证和物证,证明此封捏造的书信出自刚被免职的户部尚书。靳前尚书刚到老家,立刻又被人抓了回来,等见到自己当年捏造的书信,面如土色。这封信当年苦寻不见,他还和北关指挥使闹了一场,嫌他派的人没本事,连这么点儿小事都办不好,谁知时隔多年,这封信竟然又出现了,还落到了范氏遗孤手里。这俩人是怎么逃出来的?他不是说布下天罗地网,任谁也跑不出他的手心吗?那眼前的这俩人是谁?鬼吗?
    人们将这两年几位官员落马事件联系起来,不得不承认,这次朝廷动荡居然还是年轻人的手笔,真是不可小觑啊!
    剩下的事情就进行得比较顺利了,靳家还是没能逃得了抄家流放的命运,只是苦主原肃国公范家的那些人,呃,好像都没了。大夏律令,不管被流放到什么地方,也不管你多大岁数,身体如何,那都要一步一步走过去的。范府那群养尊处优的主子们,怎么可能受得了那样的苦楚?就算是熬到了流放之地,他们去的可是边疆。到了之后也不可能再和以前一样度日,作为流放的犯人,类似于筑城墙之类的重活儿,都是他们的。
    朝廷下文去问,地方官很快就回了一封文书上来,当年范家众人,一个活着到达目的地的也没有。又搜了刑部当年的押解文书,找到了押解的公差问话,十几个还在的公差口径一致地道,何止没到目的地啊,只走了三百里,就死了一个,然后一路走一路死,不到一千里,一家子老老小小就都死绝了。
    朝野上下一片唏嘘,流放听起来比杀头罪减一等,可这漫漫流放之路,真没有几个人能挺过去啊。
    既然如此,也就没什么可争的了。肃国公这个爵位,就还到了范诚旭头上,只是虽然还算是开国公,那丹书铁券却再没有的了。
    肃国公范诚旭自请常驻北关,为国戍边,称其父范俊丰一直精忠卫国,作为子孙理应继承先人遗志。正贞帝十分感慨地准了。
    这次事件中最大的赢家,大家公认并不是范诚旭,而是孙成斌。想一想一个文弱书生,为了含冤而死的老友,不惜多年外放,也要护得老友遗孤周全,还将自己的长女嫁给他,这是何等的密友?!一生有此一友,值矣。
    内阁破例将其调入大理寺任右少卿,从原本的从五品地方官到正四品京官,正儿八经地越级提拔。
    孙家立刻门庭若市起来,因为孙家除了长女已嫁肃国公外,还有一子一女都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别看那女儿是个庶出的,照样有人家拿了有出息的庶子去求婚。
    孙成斌对庶女的婚事答应得挺痛快,却对长子的婚事迟迟不开口。一直到了第二年,也就是正贞十九年的时候,他突然遣了媒人去公主府,求娶柴文道养的侄女柴雨晴。
    高媛有些懵:“他怎么到咱们家来了?不是应该去真武侯府吗?”柴文远还活得好好的呢,你要娶人家的闺女,怎么不去找她亲爹商量去?
    柴文道回答:“我已经问过兄长了,兄长说由咱们做主。”
    “这家伙真会偷懒,敢情就当没这个闺女了是吧?!”高媛气呼呼地道,“咱们做主就咱们做主,你让他派几个锦衣卫去打听打听,看孙家那小子有没有什么毛病,喜不喜欢逛青楼?最重要的是,有几个通房丫头?他对通房丫头的态度怎么样?暂时就这些了,去吧。”
    柴文道擦着汗走了,让锦衣卫去打听这个……
    柴文远听了他如实的叙述之后反而觉得甚好,感慨地道:“我这一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便是张口让她做妾,彻底惹恼了她,以后再无回旋的余地。要论品性,她是真真的贤良之人。”
    柴文道很想告诉他真相:您别想了,就算是你没那么说,娘也不可能再要你,她嫌你渣。
    罢了,这话不能说。
    柴文远居然真的派了人去打听人家的房中事去了,过了几天把打探的结果交给了柴文道,柴文道草草浏览了一遍,又擦着汗给高媛送去了。
    高媛一个字一个字仔仔细细地读下去,时而展颜时而皱眉。柴伐北的双胞胎儿子刚好八个月,刚学会爬行没多久,见祖母表情有趣,从毯子的另一边爬到这一边,并排坐着对着祖母笑,还学着跟她一起展颜皱眉。
    柴文道更无语了,只好蹲下身子陪这两小子玩儿,很快便让这俩小东西给摁在了毯子上,上头一个下头一个被坐在了身上。
    高媛听到柴文道呼救,这才发现两个淘气包做的坏事。不由笑道:“你说你非要三岁给孩子启蒙,若是勤哥儿在,还能有个向着你的。”伸手把双胞胎一个一个地抱到一边,把柴文道解救出来了。
    柴文道也不好跟俩不懂事的侄孙较真,苦笑着道:“若是勤哥儿在这里,还不知会站在谁那一边。”
    家里的孩子都是在高媛这里养大的,关系好着呢。
    高媛笑着把手里的纸放下:“差不多就这样吧,晴姐儿怎么说?”
    柴文道心有余悸地看着正哇哇大叫的双胞胎,赶紧坐到了椅子上:“她说听咱们的。”
    高媛想了想:“找个时间,约孙大人出来,我有些话要当面跟他谈谈。”
    柴文道提醒:“娘,您该找他夫人。”
    高媛:“那就一起约。”
    柴文道再次建议:“要不要也约了兄长?”
    高媛一挥手:“他是个没用的,随便你吧。”
    柴文道再次汗颜地出去约人了,也就是他娘能这么指使他了。
    四个人约在了相国寺见面,还分别带着自家的儿女,打着一个出门上香不小心碰到的幌子。
    孙家也就罢了,家里子女少,柴文远更是一个人都没带,他家里就只有一个儿子,早就成亲了。公主府这边却不成,高媛要出门,叔侄俩就都得跟着,他们俩跟着,当儿媳的吕开妍和寿康公主便也跟着。大人们都出门了,也没有把孩子放在家里的道理,于是相国寺的后山,就成了孩子们的天下。
    没法子,孩子太多,又都是淘气的臭小子,都在屋里坐不住,干脆就到后山来了,找了块平坦的地方,围障一竖,毯子一铺,小的那俩在毯子上爬,大的那三个在草地上跑,就连小老头似的彧哥儿,也禁不住出来游玩的诱惑,拿了弓箭去射猎物了。
    柴伐北特意弄了一块地方圈起来,放了许多高媛友情赞助的兔子,让他练习射箭,不一会儿就把敏哥儿也招了去,两个人大呼小叫地比赛看谁的准头好。
    目标太大,来“偶遇”的孙家三口和柴文远连领路的都不需要,循着孩子们的喊声就来了。
    孙家小子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穿桃红衣衫的少女,正一手执弓,一手搭箭,对着围挡里头的兔子射了过去,那兔子脑门上中了一箭,抽搐着四肢不动了。
    孙家小子的心里一紧,只觉得脑门有点儿疼。还有她那衣服,怎么那么奇怪呢?
    柴文远欣赏地看着闺女,给“偶遇”的孙家人解释:“这是专门的骑装,骑马射箭利落些。”
    “果然将门虎女。”孙成斌言不由衷地表示赞赏,为自己的决定有些后悔。
    等见了贤良夫人,他就更后悔了。
    高媛见了他就开门见山地问:“要娶我家晴姐儿的,就是这小子?你儿子?嫡出还是庶出?”
    孙成斌的夫人被她这直来直去的说话风格镇住了,我的娘啊,贤良夫人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孙成斌倒是和她多年前接触过一二,对她的讲话风格接受度比较高:“正是我家长子,正是我妻所出,我家嫡长子。”
    高媛看了看有些紧张兴奋的孙家小子,见他一双贼眼老往柴雨晴那边看,也不恼,少年慕艾,人之常情。
    她就对着孙成斌继续道:“我的脾气你可能也略知一二,晴姐儿虽然不是我生的,可也在我家养了这几年,是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我就不能不管她。她既然是嫁到你们家,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想了一个条件,你若是答应了,咱们就商量成亲的事情。你若是不答应,就当咱们今天碰巧凑在一起聊了会儿天如何?”
    孙成斌点头:“夫人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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