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雨宁笑了笑,“您虽然是好心,可也太强人所难了些。”
    楚珩察言观色,眉间不由得带上些怒火,“莫非他们竟敢迁怒与你不成?”
    皇帝是念着亲戚情分才给他们面子,若这样不听人话,真是白抬举了。
    纪雨宁忙嗔道:“他们才多大呀,你就要求他们事事妥帖、毫无错漏,怕是世子都未必能有这般圆融。”
    纪雨宁看他们,总有一种长嫂看待弟弟妹妹的心理,纵使这回事出有因,可在外人眼中,石景兰就好像被她赶出去的一般。虽宫闱斗争输赢乃常事,可石景兰毕竟是二人长姐,于情于理,对纪雨宁都会有点隔膜。
    楚珩小心翼翼坐到床头去,拉起她的手,“朕只是担心你受委屈。”
    纪雨宁把他耷拉着的嘴角往上扯了扯,莞尔道:“我当然不委屈。”
    她只是有点惆怅,原来这世上的感情大多数都是有期限的,友情是,爱情或许也是。
    但此时此刻,她却有种不切实际的妄想,希望眼前的这个人能爱自己久一点,再久一点,顶好能是一辈子。
    楚珩被她盯得脸上发热,亦且多了许多带颜色的想头,可太医交代过,哪怕做完月子,还得再休养十天半个月的,免得落下病根,因此他万万不敢造次。
    只设法转移了话题,“朕听说德妃走前来见过你,她跟你说些什么?”
    不晓得皇帝在她宫里布置了多少眼线,这种私密之事都能知道……论理纪雨宁是该感到不快的,可看到皇帝紧张的神情,忽然间那点不悦就烟消云散。
    若非太在意一个人,何至于这样寸步不离地盯着?他也是为她好。
    纪雨宁想逗逗他,故意卖关子,“陛下觉得她会说什么?”
    这样虚虚实实,更让皇帝提起心肝,女人说谎的本事一流,何况石景兰饱读诗书,素来又以贞静端方著称,她若是故意捏造些谣言,恐怕杀伤力不小。
    楚珩不由得坐得更近些,气息都喷在纪雨宁脸上,“无论她说些什么,你都不要相信她。”
    纪雨宁笑道:“可是德妃让我好好伺候陛下,与您双宿双栖,白头偕老,难道这也不听?”
    楚珩哑然,他不觉得石景兰会如此好心,可看纪雨宁神情不似作伪,难道真是他狗咬吕洞宾?
    楚珩便闷闷地垂头,“这句还是该听一听的。”
    纪雨宁就觉得这人实在太有意思了,正因皇帝在她面前向来坦率不加掩饰,所以她一点都不怀疑他的说话——他说与石景兰只有兄妹之情,就断不会有错。石景兰想从这上头做文章,实属不智。
    至于她为何确信石景兰仍为完璧,则因为经验之谈,一个女人有没有经历过那种事,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何况石景兰每每与皇帝见面都生分得不得了,别说兄妹了,简直比远房亲戚还不如,石景兰疯了才会扯这种谎。
    当然她之所以在这方面做文章,也是吃准了两人正在柔情蜜意之时,无法不介意。
    纪雨宁确实是介意的,她甚至怀疑皇帝也介怀她跟李肃那段过往,纪雨宁本想过告诉他自己与李肃并无肌肤之亲,可每每聊及此事时,皇帝都顾左右而言他——固然他是照顾她颜面,纪雨宁反倒更不好开口了,皇帝表现得如此大度,难道她还要主动承认自己守了六年的活寡么?
    一来太过羞人,二来,倒好像她疑他似的,只好搁置不提。
    所幸如今“娇娇儿”出世,这点误会也无足挂齿了。
    纪雨宁一边撩起前襟,让孩子躺在衣裳里喂奶,一边问道:“听说国公爷主动要做郡王殿下的老师?”
    楚珩努力克制眼神不往那鼓膨嘭的衣裳乱瞟,正色道:“他执意如此,朕也没奈何。”
    舅父这人毛病不少,可文采真真没话说,昔年也是从状元考上来的,说起学富五车,不比江南那些大儒差。他又当了几十年的栋梁,论起治国之能,也比纸上谈兵的腐儒更合适。
    得他教导,或许对楚沛的成长更有利。
    纪雨宁点头,“倒也是,只这么一来,方先生不就失业了?”
    巴巴地从扬州赶来,如今却空手而回,总有些倒霉。
    楚珩道:“不如咱们多赏他些金银,或是留他在京城多住几年,等娇娇儿长成,再请他教导也是一样。”
    纪雨宁望了眼胸脯边上的小团子,等他长成还早着呢,纪雨宁也不希望孩子过早开蒙,耽误童年之乐。
    她遂突发奇想,“不如仍旧请他教导郡主如何?忻儿一向醉心诗书,总不能让她成天闷在屋里绣花,那也太难为人些。”
    楚珩笑道:“你觉得妥便妥罢,只是方先生未必肯答应。”
    世道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方大儒虽不见得如此迂腐,可耳濡目染,总会有些成见。
    楚珩想了想,“也罢,朕来聘他,想必他多少得赏点薄面。”
    纪雨宁登时欢喜鼓舞,“那我就先替忻儿谢过陛下。”
    又殷勤望着对面,“不知陛下想要什么谢礼?”
    楚珩偷偷望了眼还在吱吱吃奶的小崽子,心里忽然有点不合时宜的念头,可又怕纪雨宁埋怨他抢孩儿的口粮,只能遗憾打消,要了一个金累丝香囊完事。
    他哪晓得,纪雨宁最近正嫌奶水涨得慌,每日还得悄悄挤了扔掉,根本用不着节省哩。
    有皇帝出马,方大儒很快就同意了,虽然遗憾少了个郡王当关门弟子,可楚忻悟性之高,着实出乎大儒意料。方先生也是惜才之人,纵使女子能力有限,可若他倾囊相授,未必不能使名声响彻闺中,也算是另一条成名的捷径。
    于是楚忻只陪了小弟弟两三天,就被迫去书房听课,回到案牍劳形的日子。方大儒讲究因材施教,因见她心思敏捷,情致婉转,便先拣了五经里的诗三百讲给她听,于是纪雨宁在屋内坐月子,每每听到窗外传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或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等等,弄得别人还以为承乾宫的宫女齐齐怀春。
    楚珩只得又找了一回方大儒,请他颠倒一下讲课的顺利,七八岁的小姑娘再怎么思无邪,也不用教她如何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吧?
    于是纪雨宁窗外的声音变成了“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固然主题上严肃了不少,可也更令她昏昏欲睡了——如今坐月子整天躺着,夜间反而不容易睡着,纪雨宁索性叫来小姑娘背论语,听她念诵个两三篇,就能顺利沉入梦乡。
    可见皇帝的主意不错,论语才是最实用的。
    如今周太医还是如常为她请平安脉,虽然照皇帝的意思该将他驱逐出去,可纪雨宁念在宫中人才不易,要培植个把亲信更难,若辞了他,一时也寻不着合适的接掌,便干脆留下,只罚了他三年月俸完事。
    周太医自是感恩戴德,又道是愿肝脑涂地为淑妃娘娘尽忠。他这人本事是有的,无奈胆子实在太小,但经历石家那出,周太医自然再不敢犯——他也是看着石家和德妃娘娘是怎么倒在纪雨宁手上的,自该引以为戒。
    纪雨宁在宫中无形树立了权威,虽然她其实什么也没做,一定要说的,便只有运气太好罢。
    阮眉先前给的两张方子,虽然也请宫外的郎中瞧过,可为了稳妥起见,纪雨宁还是让玉珠儿拿给周太医过目。
    周太医自不敢马虎,认认真真查验完,又添减了其中一两味,以最大限度保卫娘娘的玉体,这才恭恭敬敬地还回去。
    但回头想了想,淑妃娘娘此举或许并非无的放矢,而是让他给皇帝提个醒儿,好让陛下做足准备,遂又准备了几剂壮阳的丸药,蝎蝎螫螫往勤政殿送去,以备房中助兴之用。
    结果自然是被郭胜给打了回来,没见过这般没眼色的,瞧不起人不是?陛下年轻力壮,哪用得着这个。
    他自己倒是可以补一补。郭胜扔了一枚放进嘴里,嚼吧两下,酸酸甜甜倒不难吃,遂欣然笑纳。
    第67章 .  晋封   如题
    没生之前总盼着快生, 生完了才发现也有生完的坏处,至少坐月子就是个大麻烦。
    纪雨宁从前看着隔壁阿嬷家的小媳妇,成日做牛做马为夫家操劳, 生了孩子才能喘口气, 那小媳妇还怨得跟什么似的。
    当时纪雨宁只觉得这人真是个劳碌命, 等她亲身经历,才晓得这月子有多难熬。饮食就不消说了, 产后辛辣刺激的东西都不许吃,说是不利于创口愈合, 且因着她坚持给孩子喂奶,小厨房里恨不得丁点盐都不加, 生怕把奶水给收回去了——其实纪雨宁这几天涨得根本吃不完。
    但就是这样糟心的食物,她还得被迫咽下,营养固然是营养,会不会补得太过了点?她看着整碗的火腿炖肘子就害怕,明明腰围还没减下来,这么胡吃海塞, 又得粗上两圈了。
    再就是洗澡的问题, 老人们都说月子里不能见风,但凡受点凉气都能酿成天大的事故, 承乾宫也都以此为圭臬,但凡纪雨宁透露出一丁点想要沐浴的意向,眼前便乌泱泱跪了一地, 个个恨不得以死相谏。
    为了她们的项上人头着想,纪雨宁只能做一个虚心听劝的好主上,只让玉珠儿每天睡前拿热毛巾给她擦一擦身完事。
    无奈天气渐渐变热,纪雨宁觉得自己都快馊了, 还好阮眉送的两张方子是及时雨。那张香身方,玉珠儿已请人照方抓药,再送去太医院研磨成膏脂——这本是他们的职能——每日涂在肌肤上即可。
    纪雨宁起先还有点顾虑,据她经验,越是身上有味,再弄些香香粉粉的,味道只会更加熏人,且黏糊糊的不太舒服。但阮眉送的这方子却有奇效,沾肤即溶,且味道十分清淡,并不似熏香浓烈。
    她担心是自己躺久了嗅觉失灵的缘故,又请玉珠儿仔细闻了闻,“可有异样?”
    玉珠儿正要动作,就见皇帝进来,忙屈身下拜。
    楚珩早瞥见这主仆俩鬼鬼祟祟的,心里不免有些疑惑,他知晓北苑那些久旷的太妃娘娘会跟宫女闹些假凤虚凰的张致,但纪雨宁不应如此。
    可除此之外,又能为什么呢?
    纪雨宁一眼看出这人又多想了,当皇帝的疑心病重是正常,可楚珩在此之外还多了股醋劲——连女人的醋都吃,没见过这样小心眼的!
    纪雨宁暗暗腹诽,将玉珠儿支使出去倒茶,这才招手让男人上前,跟他说了搽那香粉的事。
    楚珩从善如流的道:“朕帮你测试。”
    说罢脱靴上榻,大狗一般在她身上拱来拱去,末了方抬起头来,“很好啊,跟从前一样,有股天然幽香。”
    纪雨宁嗔他说谎不打草稿,皇帝索性用她袖子蒙住脸,用力吸了两口,一副如入桃源的沉醉模样。
    纪雨宁被他逗得啼笑皆非,正色甩开衣袖,“行了,起来罢,被太后娘娘瞧见,又该说咱们胡闹了。”
    自从石景兰离开,石家沉寂,太后也多了许多的不痛快,每日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因纪雨宁尚在坐月子,并不十分好难为,且但凡说上两句,皇帝就有长篇大论反驳,太后赌气便不来了,只让乳母每日将孩子抱去慈安宫瞅瞅——这项差事自然由皇帝担当。
    楚珩不愿见母亲跟媳妇整天僵持,便想从中说和,然而石太后根本不想听到承乾宫的任何消息,每每见了面便让倒茶送客。
    结果弄得楚珩两边不是人。
    纪雨宁很能体会皇帝的难处,不过她觉得无须操之过急,太后因为石家之事迁怒于她,这是无可避免的。此时若忙于解释,等于火上添油,不若等石太后慢慢先冷静些,等出完月子纪雨宁再设法沟通,那时便容易多了。
    她只担心一件事,“你没告诉母后我在自己喂奶罢?”
    宫里规矩是不许嫔妃亲自哺乳的,起源于太宗朝时主少母壮、女祸干政之时,且寻常嫔妃为了尽快复宠,也不愿浪费时间在养孩子上,纪雨宁可舍不得。她认为孩子只有吃亲娘的奶水才能长得强壮结实,至于那几个乳母,平时负责照看就好,太贴身的活计纪雨宁是不让她们插手的。
    楚珩很赞同她的看法,固然娇娇儿的出生是件大喜事,可也碍了不知多少藩主的眼,宫中防范得再严,难免有照顾不周之处,凡事捏在自己手里是最好的。
    因此他倒帮纪雨宁瞒住石太后那边,只说孩子怯生的缘故,每晚必定挨着娘睡,石太后也没多疑。
    纪雨宁这才放心,哪家的婆媳都免不了在育儿问题上发生分歧,往后兴许还有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要打,若这时候就露馅了,还有什么胜算?
    楚珩揉了揉她仍有些浮肿的手背,说道:“朕想,还是得晋一晋你的位分。”
    虽说以纪雨宁进宫的资历来说未免太快了些,可宫里总要有个主事的人,楚珩也不愿委屈她们母子,若非贸然立后难度太大,他都想令尚衣局赶紧缝制凤袍算了。
    如今,还是先封为皇贵妃再说。剩下的,可徐徐图之。
    纪雨宁担心太后不会轻易答应,石景兰刚走她就晋位,这不明摆着占石家便宜?石太后不可能看着它发生。
    楚珩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放心,朕自有主张。”
    仍旧低头摆弄纪雨宁那几根晶亮的指甲,因月子里懒怠修剪,又无心妆饰,只让玉珠儿染了些凤仙花汁上去,浅浅的一层粉,像映着朝霞。
    本是自娱自乐的把戏,皇帝却认真端详,纪雨宁不免有些害臊,咬着唇道:“您别看,肿还没消,跟猪蹄一般哩。”
    楚珩随口接道:“那也是朵楚楚动人的白玉蹄花儿。”
    纪雨宁:……她该高兴吗?听起来倒像菜名。
    干脆收回手去,“过会子该喂奶了,您先请回吧。”
    楚珩眼疾手快,早瞥见枕边撂着的一摞字纸,“那是什么?”
    纪雨宁哪好意思承认,只道:“不过是随手乱画的玩意儿,仔细污了尊目。”
    这个倒是实话,虽然是正正经经用来锻炼的一套操,那姿势可比五禽戏不雅多了——难怪阮眉千叮咛万嘱咐要躲在床上练。
    眼看皇帝仍有些怀疑,纪雨宁只好道:“总之不是坏事,等出月之后您再过来,我会好好解释给您听的。”
    楚珩蓦地想起周太医那日言语,说什么淑妃娘娘准备了惊喜之类,看来竟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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