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脚踏入门槛,话音陡然中断。
    望着那两道熟悉的人影,虞锦呆呆怔住,父亲,阿兄……
    她眼眶倏然泛酸,提裙疾步上前,忽听“噹”地一声,沈却手边的茶盖合在了茶盏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虞锦随之顿步。
    生生停在了半路。
    三束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虞锦攥着裙摆的手心蓦然收紧,看看虞广江,看看虞时也,又看看沈却。
    等等……
    她眼下还是受伤失忆的小可怜,是南祁王的亲妹妹,怎能当着沈却的面喊父亲和阿兄,那岂不是不打自招么?
    那……她要如何顺理成章恢复记忆?
    气氛安静一瞬,虞锦忽然抬手摁住太阳穴,细眉一蹙,轻嘶道:“沉溪,我头好疼。”
    沉溪忙扶住她,紧张道:“姑娘可还好?”
    不太好。
    虞锦趁沉溪走近,身子一沉,歪倒在她肩头,两眼紧闭,又晕了过去。
    虞广江:“……”
    虞时也:“……”
    沈却:“……”
    第48章 挑衅   舍妹这是自娘胎里带的皮痒之症。……
    父女兄妹十数载, 虞锦那点拙劣的演技,正是被虞广江和虞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惯出来的,是以她一个神色,哪怕是眼珠子骨碌一转, 父子二人心里便立即有了谱。
    失忆?
    这失的哪门子的忆?
    虞时也面无神情地抱着虞锦, 一路踏进琅苑。
    怀里的人还时不时挪动身子调整姿势, 他垂目看她抖动的眼睫, 扯了扯嘴角, 轻嗤一声。
    白管家将其引至琅苑, 往厢房的方向着急忙慌道:“虞公子,这里请。”
    庭院里的小丫鬟们不知缘由, 只瞪着眸子,惊讶地看着自家三姑娘被一陌生男子抱在怀里, 且……这人长了双妩挑的凤眼,五官邪美,是十足的风情万种。
    天爷,伺候在王府多年,有生之年竟能瞧见可与王爷相媲美的姿色,小丫头们纷纷脸红垂头。
    虞时也目光凌厉, 四下一扫,顿步道:“这是主院?”
    白管家忙说:“前些日子三、虞二姑娘住的院子走水失火,老奴想着左右王爷也鲜少回府,便自作主张, 将姑娘暂时安置在主院一阵。”
    “鲜少回府”这四字,白管家特地咬得重了些。
    到底是收留虞锦多日,虞时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并未在此事上多作计较, 便随白管家进了厢房。
    很快,虞锦就落入柔软的床榻上。
    白管家打心底里忧心虞锦,急哄哄便道:“沉溪,快去请郎中来,不对,去把元先生请来!”
    “不必了。”虞时也拦住他,道:“我来看就行。”
    白管家不疑有他道:“虞大公子还懂医?”
    嗬,当然不懂。
    虞时也高深莫测地勾了勾唇,“舍妹这是自娘胎里带的皮痒之症,还请管家命人熬一碗止疼药来。”
    说罢,他拱手道:“劳烦了。”
    白管家心头琢磨了一瞬这“皮痒之症”,倒是闻所未闻,他忙客气笑道:“哪里哪里,老奴这就亲自去盯着煎药。”
    不多久,小室便静了下来。
    虞锦头皮发麻,红唇都绷成了一条直线。
    虞时也环顾四周,凤眼轻轻一眯。白管家口中暂住的屋子,布置得却十分得体,甚至说是过于得体,简直与她的闺房相差无几。
    最后,他的目光似火星子一般落在她身上,静静盯了她半响,“呲”地一声,虞时也挪来杌子,掀袍落座,慢声道:“起来。”
    冷调磁声,凶巴巴的。
    虞锦唇线愈发绷紧,打定主意装死到底。
    忽然,一柄冰冷冷的剑鞘戳了戳她扣在腹前的手背,男人的声音慢条斯理,“我看看,往哪里抽好。”
    “……”
    无情。
    没有心。
    虞锦强撑了一会儿,才慢悠悠转醒,她抚上额头,一脸无辜地睁开眼。
    四目相对半响,正欲开口之时,虞时也凉凉道:“敢问我是谁,我真抽你。”
    虞锦一窒,都冒到嗓子眼的话又咽了下去。
    既是如此,也实在没有再装模作样的必要,她索性坐起身子,蹙眉道:“你凶什么凶。”
    虞时也见她如此,气不打一处来,屈指在她脑门敲了下,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沈却你都敢招惹算计?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垚南四周都是荒山,他要真不搭理你,你打算拿你自己去喂狼?而且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平白与男子同住,虞锦,你脑子呢!这要是传出去,你还怎——”
    话到一半,虞锦忽然呜呜哽咽起来。
    虞时也蓦然一怔,将后头的话收了回去,脸色也缓和下来,半响道:“又没凶你,哭什么。”
    口吻也显而易见地缓和下来。
    他伸手去擦小姑娘脸上的泪,手劲还有些重,蹭得虞锦脸颊红了一片。
    “你还没凶我,我要告诉父亲……”虞锦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哭得愈发凶。
    “……”
    “他们都说、说你和父亲回不来了,蒋淑月她逼我嫁给上京承安伯府的嫡次子作继室,我不依,她便软禁我,以禁食逼迫我听话,最、最后还药晕了我……”
    虞锦愈说愈委屈,一番话断断续续,简直跟拿刀戳人心窝子似的。
    虞时也喉间干涩泛苦,这些他都听虞家的老奴说过,但再从虞锦嘴里听一回,不由攥紧拳头,只想刮了蒋淑月。
    虞锦继续哭诉道:“逃跑路上砸伤了脑袋,你都不知道,流了好多好多好多血,若非南祁王救我,你和父亲就得去承安伯府抬我的灵牌了!”
    虞时也微顿,“伤哪了?”
    虞锦凑过去,指了指自己光滑的额头,泪眼湾湾道:“这儿,险些就要破相了呢。我好可怜,你还想打我。”
    “虞阿锦,有点良心,我什么时候真打过你?”
    虞锦小嘴一瘪,委屈巴巴地扑到他怀里,泪迹肆意流淌,小兽一样可怜。
    虞时也轻揽住她,缓缓抿唇。
    实则他从前并不大喜欢这个娇滴滴的妹妹,或者说他自幼便厌烦这种嘤嘤啼哭、不能自理的活物,因此虞锦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绕着她走,生怕惹着她。
    可她会说话了,就成日黏糊糊地喊他阿兄,他不理她,她就多喊两声,完全没点眼力劲。
    到能走路了,便迈着小短腿追着虞时也满院子跑,撒娇耍赖要他抱,跟屁虫一样烦人。如若是一个没如她的意,她就蹲在角落里无声落泪,怎么可怜怎么装,愣是把他的铁石心肠给磨软了。
    虞时也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上辈子欠她的。
    而她自小也真没受过委屈,要星星不给月亮,连多走几步路脚疼了,虞广江都心疼不已,恨不得走哪都用轿子抬着,虞时也稍微对她说几句重话,都得被虞广江劈头盖脸一顿骂,更遑论能让她落入此番境地里受罪。
    虞时也确确实实没料到,蒋淑月竟会有如此手段,是以父子二人才不顾一切地深入大漠。否则,他再是脱不开身,至少也能遣个人回灵州护住她,不至让她一个人提心吊胆在南祁王府生存。
    虞时也眉间隐隐藏着一丝懊恼,但又忽然消失。
    他拍着虞锦肩背的动作停下,道:“你真的以为,沈却没瞧出你在骗他么。”
    话音落地,虞锦的呜咽声也跟着一顿。
    她松开自家兄长的脖颈,红着眼,愣愣道:“什么?”
    虞时也面无神情地看着她,口吻平静地陈述道:“我和父亲懒得戳穿你,也没忍心告诉你,你平素那些表演实在浮夸了些。”
    说及此,他轻讽道:“尤其是方才前厅那一晕,三岁稚童都哄骗不了。”
    ……?
    虞锦深感侮辱。
    他一脸正色道:“你以为南祁王是什么智力低下的小儿,容得你玩弄于鼓掌间?”
    “叩、叩”两声,虞锦反驳的话还未出口,便被两道叩门声打断。
    “公子,属下有公务要报。”
    虞时也当即起身,警告似的道:“在屋里呆着等我回来,哪都不许去。”
    说罢,他阔步离开。
    小室顿时安静下来,虞锦细眉深蹙。
    沈却兴许是怀疑过,但最后也定是打消了疑虑,否则他怎么可能容她一而再再而三欺瞒他?早就该戳破她的谎言,将她——
    两次亲吻的画面忽而映入脑海。
    虞锦神色呆滞,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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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回方才虞锦晕厥之后,场面一度十分慌乱。白管家与楚澜着实吓了一跳,围着虞锦团团转了几圈,倒是座上三人显得稍许从容。
    虞时也将虞锦抱走后,前厅忽然一静,虞广江沉默片刻后,捧起茶盏抿了几口。
    活了大半辈子,倒是头回觉得无颜见人。
    也不知这南祁王有没有察觉出异样……
    虞广江笑得勉强,道:“阿锦这丫头自幼体弱,这一路也遭了不少罪,身子恐怕……”
    沈却深以为然地颔首说:“也兴许是瞧见了虞大人与虞公子,病情有好转,醒后想起来了也未可知,算是好事。”
    “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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