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吞吞地将墨镜摘了下来。
    来人是林白画。
    薛慈早认出了他,也没有因为这个动作就再多看两眼。而林白画则是摩挲了两下墨镜边框,将它随意塞到了某一处口袋中,直生生向着薛慈走了过去。
    他们这一世的会面,只在那个地下酒吧里有过,还是相当短暂的接触。薛慈也不认为在那种灯光环境、自己还戴着面具的情况下林白画会记得自己,所以他拿出的当然是对陌生人的态度,略微冷淡地看向突然靠近的林白画。
    林白画的脾气其实不算坏。但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旁人对他的评价都没有变过:脾性冷淡,性格倨傲。就算是对着老板领导或者是权威媒体,都很少给出一个好脸色。但是现在站在薛慈面前的他,却显得出乎意料的好相处一般。
    你好。林白画甚至是主动伸出手的,自我介绍道,林白画。等下我们有合作录制的曲目。
    林白画身后的助理们说是照顾他,倒更显得像是监视看护他,生怕林白画会做出什么惊人举动一样,随时都准备上前去阻拦他的动作。但是此时林白画的反应显然也在他们的意料外,所以只是愣怔地看了一眼薛慈,目光掠过对方那张漂亮的面容时,好似寻到了一个理由,微微退开了一些。
    对方笑脸相迎,薛慈又不是多没礼貌的人。他的睫羽微一垂敛,目光收束在对方伸出的手上,然后也伸手和对方短暂交握了一下。
    柔软的触感甚至还没从指尖反馈到脑海当中,薛慈就收回了手。
    速度快的让林白画有些发怔,心底突然空荡荡的,甚至生出了一些遗憾感。
    你好。容色冷淡的少年介绍自己,薛慈。
    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多余的话了。
    林白画其实并不知道薛慈和其他人相处的样子,也不介意少年的少言和冷淡。他似乎有意和薛慈走在一起,要一并进入录制公司,中间也提到了关于接下来工作的策划和详细方案林白画大概是比薛慈更早被挑选中的人,也是制片方认为更合适的歌手人选,所以他知道的信息比薛慈要多出一些。
    他的每句话薛慈倒是都回答。
    不过回答的也大多简短
    嗯。
    好。
    知道了。
    可以。
    偏偏薛慈的语气也不会让人觉得敷衍,以至于让这段诡异的对话继续延长了下去。
    他们一并走入了电梯,林白画摩挲墨镜边框的动作重了一些,他的目光落在少年人的身上。因为薛慈要比他矮一些,这个表情像是一个温情脉脉的垂眸一般。林白画相当平淡地,将原来更多是公事公办的对话,转到了私人话题上
    你为什么林白画微微蹙眉,问道,会来做歌手?
    显然他的消息渠道不够灵敏,不知道薛慈在这之前,甚至还受邀参演了《侯门》的角色。
    面对这更显得私密性的问题,薛慈没有像先前那样及时的回应。
    林白画对这件事充满了奇妙的好奇心。他想薛慈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来到娱乐圈,甚至还和自己有合作,这一切几乎像发生在梦中一样,让他误以为他在某一时期,隐秘的幻想被上帝倾听,所以让这一切变为了现实,但薛慈的沉默和他微抿的唇角,又让林白画迅速回归了理智。
    他似乎对自己有一些防备和隔阂。
    林白画想。
    林白画大概从没有这样有情商的体贴时刻,但他此时确实开口了:不方便回答的话,可以不用告诉我。虽然从语气上而言,林白画像是被撂面子一样而表现的相当冷淡,以至他身边的人都紧张地望向他,怕他发难。
    其实没什么不方便回答的。
    无非是想消磨时间、作为搪塞借口,又或者薛慈想要离开上一世被规划的方正的条条框框,肆意地发展成在上一世绝不会变化的模样,触碰绝不会触及的领域。但是这一切和亲近的人说就够了,面对林白画,哪怕薛慈可以不记在颠倒世界中的那些恩怨来往,他也没有更多的沟通倾诉欲望。
    就让一切变回原状,他们之间不应该存在太多的接触交往。
    薛慈很顺利的借着林白画的梯子下来了。
    少年微一敛眸,相当简短地说:好的。
    电梯当中的温度仿佛又往下降了一度,无声蔓延着尴尬气息。
    他倒是没觉得林白画那句话是带着赌气的狠话,两人可以说是相当和平的结束了交流。哪成想在他们两个团队的眼中,两人那叫一个针锋相对,仿佛已经提前成为了不共戴天的宿敌。
    两者的团队助理互相对视,无声争锋,都不肯落于下风。
    电梯门开了。
    薛慈和林白画同时走了出去。
    虽说他们有合作的项目,但是在录制的第一天,还是分开试音试录的,到指定的录音棚门口,就可以分道扬镳了。
    两边团队的负责人相当热情地打招呼离开,然后目送对方的艺人离开,总算没出什么岔子。
    只是又在准备分离前,林白画都走出去几步了,忽然回过身道:虽然你应该忘记了。
    林白画语气平静地说:谢谢你当初帮我。
    连林白画的团队都没反应过来。
    他们离开有一会了,跟着无奈的小助理凑过来:薛老师那个,林白画刚才什么意思啊?
    薛慈觉得还挺意外的没想到这一世会突然得到林白画一个感谢。实在来的太轻易又莫名了。
    面对小助理的疑问,薛慈也只能摇了摇头。
    不知道。
    他不记得了。
    录制的过程比薛慈拍戏还要顺利。
    他的声音条件的确是属于上天追着喂饭的那种,要不然当初只流出来那两段模糊高损的音频,也能掀起那么大的风波,甚至压了当初风头正劲粉丝都还很鸡血的林白画。
    监制的制作人是作曲届有名的音乐教父莫语,混血中法人,性格古怪,很少参加公开活动。
    也不知道《侯门》是怎么请到他的,反正应该是费了不少功夫,还花费了一些人情情面。他是主制作人,先去了林白画那边的录音室,磨蹭了有一段时间才过来听薛慈这边的试音。
    莫语在音乐方面有着奇异的坚持和高傲,当然不会听网络上流传的那些网红音频。薛慈没有过出歌的经验,在莫语这里的重视度就等于零,哪怕其他方面再有知名度也不行。
    然而从最开始的目光高傲,神色从容,一脸不想上班、我就是想来混口饭吃、赚钱好难等等情绪后,到听了试音后,莫制作人发生了堪称变脸绝活的奇妙变化。
    他紧紧拉住了薛慈的手,热情地开始递名片介绍自己实力深厚的工作室,推销自己过往的精彩履历,总之就是很适合做一名制作人,是相当值得信任、可靠的合作方。甚至单方面地决定好了和薛慈公司的联络方式以及下一次的合作时间,恨不得当场就能生出几张专属专辑,目光热切的仿佛眼底燃烧的丛丛火焰能将薛慈吞噬。
    薛慈:
    他人生中擅长很多东西,但绝对不包括应对莫语这种性格的人。
    薛慈无声后退。
    莫制作人的热情太让人头皮发麻了,以至于他握紧薛慈的手贴过来的时候,薛慈助理脑子里的雷达都响了,谨慎地过来隔开他们,用看潜规则败类的目光打量着莫语。
    而莫语在读懂助理眼中的怀疑后,很无辜地举起了手,发誓自己只是出于对艺术的追求,没有那方面的想法虽然他很想说,只要你家艺人愿意和我出专辑,我被潜规则都行!但是看到对方团队的警惕表情,还是打消了抖这个机灵的想法。
    大概是搞音乐的多少和常人有点不同,或者说莫语本人是个奇葩。
    就像云导欣赏薛慈,其实都表现的非常含蓄,最多拍拍薛慈肩膀委婉地说薛老师我们下次还合作。但莫语简直是将这种欣赏淋漓尽致地发散了出来,用各种直白到夸张的语言夸奖着薛慈的声音,什么致命诱惑的灵感缪斯、从天堂被遗落的天使长的声音、神明也为之倾倒的醇香美酒种种肉麻之语,很难不让人寒毛直竖。
    在薛慈进行歌曲录制的时候,他更是站在录音室内大加赞叹,彩虹屁狂吹,虽然说良好的隔音设备不会影响到薛慈录制,但和他同处一室的录音师都表现的十分痛苦。而莫语带来的团队,看到老板又发病了后,深深陷入了社死和自卑中抬不起头,埋头干活,工作效率愈加出色起来。
    结束了今天的录制工作后,薛慈走出录音室,莫语又迎了上来,握住薛慈的手,大献殷勤。
    而这个时候,新投资了莫语工作室的新股东正好来监工探班,由内部人员带路来到录音棚内部,正好看到这一幕。
    新老板谢问寒:
    第104章 绿茶
    隔着烟灰色的半透明玻璃体,谢问寒紧紧盯着莫语殷切握住薛慈的手,面容在那一瞬间微微扭曲。
    灼热的视线似乎都穿透了墙体,给人一种奇异的触感。
    莫语居然感受到了。
    他略有所查,有些奇怪地偏头,正撞上谢问寒颇不好看的脸色和那双黑沉沉的眸眼,吓了一跳。又觉得谢问寒此时的扭曲脸色应当是玻璃墙体光线折射所致,是他眼花了。于是莫语微揉了揉眼,定睛看去
    新老板的脸色依旧可怕。
    莫语:小声逼逼。
    谢问寒却是相当淡漠地露出一个冷笑来,雷厉风行地便走进录音棚当中。那目光略微巡梭了一下,又一次落在莫语的手上,隐晦冷淡,想挪开又忍不住去看的模样,不悦之色愈浓。
    莫语大悟。
    怪不得新老板的脸色这么难看,应该是觉得他带薪撩人不努力工作所以不爽吧真是万恶的资本家啊!
    但是这种不悦又表现地过于明显了,所以莫语再次反思,觉得新股东可能不止是个资本家,还是个有某种特殊信仰的恐同资本家。
    想明白了这一切,莫语总算记得放开了薛慈的手,拉着他的灵感缪斯来到谢问寒的眼前,试图介绍。
    薛慈原本早该抽回被莫语死乞白赖拉着的手了,就是因为看到录音棚外的熟悉身形,略微怔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应付莫语。
    这时候自然也被莫语热情地带动着来到谢问寒面前。
    谢问寒投资入股没几天,莫语和他的交情仅限于公文合同上的沟通,真人都没在线下见过面。但谢问寒虽然是个万恶的资本家,出手却很大方再高尚的艺术也是要有金钱垫脚来追逐的。所以莫语对谢问寒也相当热情客气,哪怕是表面营业,态度都十分端正。
    谢总,您来探班啊?莫语神色自若。
    就第一次见面,他也热络得和相熟了好多年的朋友似的,向薛慈介绍着谢问寒:这是我们谢总。不要看他年纪轻,却是年少有为人中龙凤,已经是我们工作室的大股东了。听说还是华大高材生真是人比人得扔,我这个年纪还一点出息都没。
    虽然性格不算活泼开朗,但是很有礼貌的薛慈这时候居然没接话,他略微沉默地注视着谢问寒,没打个招呼说声谢总好之类的,而谢问寒也没开口应一声。
    莫语略微冷汗,想到,不好,这两人气场不合。
    也是,薛慈这种才华横溢的天才歌手多少有些清高,和满身铜臭的资本家能有什么话题?他作为性情圆融的粘合剂,当然要发挥应有的功效,神色不变地介绍道:谢总,这位就是薛老师薛慈。我新发掘出的瑰宝,简直就是鬼才!要是下张专辑我们能合作,一定会大爆特爆。
    他也不和谢问寒讲什么艺术追求了,就说专辑大爆的事,表明这位可能是工作室未来的摇钱树,你得给点面子吧?
    莫语又解释道:我刚才还正和薛老师介绍一下我们工作室的优势委婉地表明一下,他没有带薪做些工作无关的事。
    他还没说完,谢问寒打断他:所以你牵他的手?
    莫语一噎,心道新老板这是恐同ptsd吗,这都抓的是什么重点,怎么还在在意这个。打哈哈解释:这个是在和薛老师身心深度沟通交流
    紧接着便见谢问寒突然伸手,握住了薛慈的手。
    莫语:?
    这就是资本家吗?您也要和摇钱树搞好关系所以放下心理障碍?
    谢问寒随身还带着巾帕,此时他捏住少年人清癯白皙的手腕,分开他修长指尖,用心地拿巾帕从指根一点点擦拭至指腹。动作很轻柔,看着居然还有几分煽情,擦完还会很亲昵地捏一下薛慈的指尖。
    莫语一时被震得眼珠子有点脱框,这动作怎么亲密得和性骚扰一样不对,这就是性骚扰吧?
    他震惊失语,但一时也没揭穿老板的底,只是下意识忌惮地看向薛慈,怕他恼怒出声,揭发不平潜规则。但薛慈只是微垂着眼,鸦黑的睫羽掩住了目光,唇瓣微微弯起,看着是很闲适平和的状态,但又像是在强行忍耐着不平之冤。
    少年的面容太过于出色,碰到这种事好像是难以避免的。
    擦好了。谢问寒突然说。但即便是这样,也没有放开少年的手,依旧捏着那艺术品一般的手指,极为冷淡地扫了一眼莫语:以后谈事,不要动手动脚。
    莫语:
    我有您动手动脚的厉害吗?
    他忿忿不平。
    语气也不客气起来:这点还是比不上您吧?虽然您是我老板,但我还是建议一下您注意一下交往分寸
    和我比?谢问寒突然冷冽地笑了一下。就像逮到了某个时机一般,高傲地蔑视着他,举起了牵着薛慈的手:我是他男朋友,你凭什么和我比?
    莫语:
    薛慈适时补刀:嗯。
    他捱在男朋友身边,神色自若地亲了一下谢问寒的面颊,语气异常平静地向莫语介绍:莫老师,这是我男朋友。
    莫语:
    总之就是很离谱。
    被关起门来杀的莫语现在只想高呼救命逃跑,但好在薛慈给他留了一个自我舔舐伤口的空间。薛慈本来就结束录制该下班了,只是被莫语缠住了商讨日后发展前途,这时候和工作人员及助理打过招呼,就直接跟着男朋友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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