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等着看结果,强撑着不睡,病情更加严重。眼膜充满了血丝,鼻子下方出现了西洋人说的疱诊。
    这下病症是彻底确认了,就是他们说的疟疾。
    看着皇上的状态,再想到西洋人说的死亡率很高,三名朝臣吓得浑身哆嗦。太子和众臣在外,皇上万一有个意外,京城里这一摊子可怎么办啊!
    “你们都先出吧,等天亮,他们二人仍旧没事,就让皇上服药。”佟宝珠拿定了主意。
    康熙艰难地抽出手,颤抖着伸向她:“不等了,朕现在就服,生死由天。”
    “皇上......”室内的人跪下哀哭。
    真想把这帮只会添乱的人,都赐死,他也能清静些。康熙深吸了一口气,道:“药留下,让他们全部都出去。”虚弱的话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不敢再多言,一个个躬着腰退了出去。
    佟宝珠端起备好的温水,服侍着康熙服下后,继续抱在怀里安慰道:“皇上睡会儿吧,一觉醒来就好了。”
    康熙想到在紫禁城时,做过的那场噩梦,幽怨地叹气:“若是没有了皇后,朕的后半生可怎么过,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年纪大了,身体不经折腾,小病小灾都难以抗过去。”
    佟宝珠心说,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没有她,再过两日,眼见着皇上久病不愈,危在旦夕,自有人提出找别的大夫看诊。就像温贵妃一样,有了康熙的发话,不是四处征集大夫,用了民间的方子?
    兴许,康熙自己就能想到西洋大夫,这可是个很容易就能接受新事物的人。
    人们常说机会稍纵即逝,就是这个道理。你没有先一步抓着,会有人先你一步。她只不过先了别人一步而已。
    心里是这么想,但不会说出来。
    佟宝珠温婉地笑着说:“天神委派您来收拾这千疮百孔的大清江山,自是要给您安排一个贴心人。”
    “臣妾就是天神安排您身边的贴心人儿。民间有句糙话,想叫让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饱。皇上为了治理好国家,殚精竭虑,总得让皇上落些实在的好处。比如有通情达理的额娘啊,温柔贴心的女人啊,孝顺懂事的孩子们啊,让您长寿啊......”
    康熙十分认同她的话,低笑着“嗯”了一声:“皇后说的有理。”服了药,心里安定了许多。也有心思,想别的事了,“元元们呢?他们还好吗?”
    “他们在凝春堂,有皇额娘照顾着,皇上不用操心。”佟宝珠一手搂着康熙的脖子,一手收拾枕头,把他慢慢放下。
    “叮嘱奴才们,无论什么时候身边至少要有三个人看护。他们会翻身了,一会儿看不见,就可能掉下床。”身体虚弱,说话十分吃力,可康熙就是想和皇后说话。
    “这两天已经会坐了,就是需要人扶着。皇上赶快好起来,等您再好些,就把他们抱过来,让他们陪您。您就没那么闷了。”佟宝珠把他安顿好,摸了摸额头脸颊,轻声道:“皇上睡会儿吧。”
    “嗯。”康熙依依不舍地闭上眼,“表妹唱首曲儿给我听,哄元元们睡觉,唱的那首,我听着很好听。”
    佟宝珠:“......”是摇篮曲。
    温柔月光轻轻洒进来
    照在床上我的小宝贝
    星星月亮轻轻对你说
    小宝贝快入睡
    幸福生活永远陪伴你
    小宝贝快入睡
    .......
    尽管佟宝珠压了音调,声音仍是传到了外面。若是平时,遇到不寻常的事,在一起共事的朝臣们,会私下里悄悄递眼神。
    可此时,谁都没这心思,站在廊檐下像是木桩子似的一动不动。只要皇上的病能好,就是让他们跟着唱曲儿,他们也愿意。
    雨滴拍打石砖的嘀哒声,合着轻柔甜美的小曲儿,渐渐听走了神儿。这一走神不当紧,困倦劈头盖脸地袭来,几乎要睁不开眼了,什么时候天亮都没发觉。
    “皇上睡着了,几位大人也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张英最先反应过来,站定了,急声问:“娘娘,皇上的病情可有减轻?”
    “睡的还算安稳,看来这药有效。”佟宝珠道,“等皇上醒来,肯定要问政务。几位大人用过早膳,稍睡会儿,养养精神。”
    马齐抬起双臂朝佟宝珠施了一礼:“皇上受神佛庇佑,定能很快就能好起来。此次受劫,多亏了娘娘的英明决定,才让皇上少受些罪。臣等代大清国百姓感谢娘娘。”
    折腾几日了,佟宝珠也是筋疲力尽的,没心思同他们说这些客套话,再次说道:“几位大人,暂且告退吧。”
    “娘娘多保重,臣等告退。”
    三人回到观澜轩,马齐迫不及待地关上门,低声道:“前日,我分别给太子爷和索中堂写了封私信,实说了皇上的病情。两位大人,你们推测一下,太子爷收到信,会有如何反应?”
    接着又急声道,“我现在再写一封信,告知他们,这边的情况。皇上用过药,应该是无大碍了,让他莫要操京城的心。两位大人也具上名字可行?”
    “皇上不是再三叮嘱,不让说他的病情吗?就怕扰乱军心。”另外两人齐声质问。
    马齐心说,你们这些汉人官员,无牵无挂的,当然不用考虑那么多,只用效忠皇上一个人就行了。哪像他,背后有整个富察氏呢,要往长远处考虑。
    这个时候,向太子爷透消息,就表现出了对太子爷的赤诚之意。太子爷知道了京城的情况,也好有个决择。
    “我当时是六神无主嘛,头脑一热就写了信。先别说这些了,我赶快再写封信,你们二人具上名字,用兵部六百里加急,往北边送。”
    马齐上一封信,就是用的六百里加急,这个时候已经分别到了太子和索额图手里。
    一边是皇帝病重;一边是叛敌假意投降,却趁机突围跑了。
    索额图私下进言:“马齐写的虽是私信,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众人早晚都会知晓,太子知道皇上病重之事。葛尔丹损兵折将,仅带着不足一百人逃跑,这就是大捷。太子应该立即班师回朝,这才是身为人子的孝道。”
    第223章 兄弟
    刚准了裕亲王和大阿哥领兵追击的请求, 这边就说要班师回朝。太子像是不认识索额图似的,看了他一会儿,说道:“皇阿玛的书信里,说是偶感风寒。”
    “皇上定是怕扰乱军心, 特意隐瞒了病情。马齐不会对臣说谎, 更不会对太子说谎。想必皇上病的不是一日两日了, 且病情严重, 他实在担心, 才通了此信。”
    索额图迟疑了片刻, 又道,“臣也收到了凌普的信, 信上说畅春园里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太后去了畅春园。”
    “未接到皇阿玛新的旨意之前, 按计划行事。不管真假,都不可把此事透露出去,免得引起别人的胡乱猜测,动摇军心。”太子语气坚定地说,“一定要继续追,放葛尔丹回去后患后穷。”
    担心索额图听不进去, 又给他解释,“你也看到了,他们的火器和战斗力远远强于我们。我们是靠着兵将多,以及配合得当,才好不容易将他围困。如今他宁可落下, 被唾骂不仁不义的恶名, 也要拼死突圈, 就是以图后举。若是放他走, 用不了几年,估计又会卷土重来。”
    “我们的人没他熟悉地形,追击是可能继续损兵折将,但从长远来看,这是对我们最有利的选择。别忘了,他可是大元田盛大可汗的后代,曾经的蒙古霸主,降伏朝鲜,俘虏过前朝皇帝的人。葛尔丹野心勃勃,他的目标,可不是侵占一两个部落,抢几车粮草那么简单。”
    这些道理,身为议政大臣的索额图,当然都懂得。但他认为攘外必先安内。京城稳定,朝堂稳定这才是重中之重。至于外敌,什么时候都可以收拾。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万一有个长短呢?京城那边可就乱了。马齐在信中说,皇上是为了讨皇后欢心,下湖抓鱼染上的风寒。
    皇上如此偏宠皇后以及三位小皇子,会不会在病重之时,生出什么别的心思?即使有别的心思,此时也动摇不了太子的储君之位,但会给将来埋下祸根。历史上,传位给弟弟的皇帝,不止一两个。万一皇上留下诏书,让新皇将来把皇位传给某人呢?
    世间的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中之一的可能,也得提前防着。
    退一步说另外一种可能。皇上的病好了,京城依旧安稳。
    太子在明知皇上病重的情况下,却为了立下大功,迟迟不回朝。朝臣们会怎么想?皇上又会怎么想?
    当今皇上施的是“仁”政,以“孝”治天下。单一个“不孝”就会在太子身上,烙下不可磨灭的污点。不但失了民心,也失了君心。
    可这些话,不能明着拿出来讨论。
    索额图预料到太子可能会反对他的提议,在过来之前,就已经做了准备。此时突然单膝跪下,揖起手道:“请太子恕臣僭越之罪,臣已经用您的名义,让人去通知几位阿哥来帐中议事。”
    说着恕罪了话,可脸上却未有一点知罪的神色,更无丝毫悔意。
    太子原是在坐着煮奶茶,听了此话,猛地站起了身。走过来,盯着这张坦然的老脸,语速极快地问:“你怎么跟他们说的?说是什么事了吗?”
    “臣未详说,只说是十万火急之事。想必,此时他们已经在过来大帐的路上了。皇上重病是天大的事,太子不能向阿哥们隐瞒,否则将来会落他们的埋怨。”
    “大哥那边呢?”焦虑加气怒,太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你也派人通知大哥和裕亲王,让他们折身回来?”紧接着怒气冲冲道,“谁给你的胆子,替吾做决定!”
    索额图第一次见太子发这么大的火,惊得半天说出不话来。只是仰头呆呆地看着对方。他一直认为太子与皇上不一样。皇上是看似宽厚,实则刻薄又心肠冷硬。斥责起某个人,丝毫不给留情面,庞大的气势像是要把人撕碎一般。
    太子是好性子,即使生气的时候,也能很好的控制情绪;且大度,有包容之心,懂得多方考虑,知道体谅人。
    可此时,索额图在太子身上,看到了皇上的影子。凌厉的气势,就像是一把出鞘的重剑,随时都可能伤人。
    “臣......”
    “快说,是不是让他们折回来了?”太子从索额图惊慌的神色里,看出了答案。他急步走出大帐,扯下身上的玉佩,递给立在外面的亲兵:“去找安北将军,让他火速去往裕亲王他们的方向,传吾的令,不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追击到底。粮草的事,不用他们担心,吾会想办法解决。”
    索额图跟过来,急急地说:“太子这般行事,可就置臣于大逆不道的境地了。太子不为臣着想,也为自己着想一下。臣对太子是一片赤胆忠心,日月可鉴。这朝堂上,再没有比臣更有忠心的人了。”
    门口的亲卫都是索额图选上来的,听着两位主子的对话,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太子阴着脸催促:“快去!”
    “嗻”
    “二哥,发生什么事了?”四阿哥一路快跑的由北边过来。这边的战事已经结束,先前坐阵后方的阿哥们,这个时候,或是同大家一起统计梳理战俘;或是帮助兵士们治伤;或是掩埋尸体清理战场等等。
    只有四阿哥在自己的营帐里没出去,索额图的人最先找他,他也就最先过来。
    “四弟,进来说话。”太子转身进帐。指令已经传下去,心里没那么急了,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索中堂先退下吧。等吾和兄弟们议了事,再找你说话。”
    索额图心里又是一哆嗦。他是元后赫舍里氏的三叔,也是赫舍里家族的当家人,太子小时候恭敬的称呼他索大人。长大后,太子真正懂得了索额图之于自己的意义,在私下里,仿汉人称呼亲昵地叫他三舅公。
    这突然的变了称呼,一下子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索额图怔忡间,就听见四阿哥说:“索中堂,您还有事?”明显是撵人的语气。
    再大的官,再重要的臣,在皇子们面前都是奴才,索额图当即低身施礼,“太子爷,四爷,您聊着。臣告退。”
    炉子上的奶茶煮的过火了,“咕嘟咕嘟”地抗议。太子用木塞封了炉子下方的通风口,又拿两块破布垫着锅沿,小心地端下来,放在桌子上。
    “二哥怎么做这些粗活,我叫个奴才进来伺候?”没等太子发话,四阿哥就自己寻了个挨着桌案的地方坐了,“再把这炉子移出去。湿热湿热的,难受死了,还不如湿冷呢。”
    “兄弟们都辛苦了,吾想亲手煮奶茶给你们喝。”太子趁着忙活这一小会儿,情绪彻底缓过来了,温声说道,“吾原计划,是想让你带着镶蓝旗,去找老五他们,护送他们押运的粮草直接去往昭莫多方向。”深吸了一口气,又道,“路上肯定是困难重重,还要先行派人去寻大哥他们的行踪。这些兄弟里,你做事,吾最放心。”
    “现在呢?”四阿哥问。正要把太子盛出来的奶茶,端到自己跟前呢,就见一只小飞虫围绕的热雾,盘旋了两圈,接着一头扎了进去。
    四阿哥刚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还是留给别的兄弟喝吧,老七爱喝奶茶。
    “京城的信件里,说皇阿玛偶感风寒。吾想,倘若只是风寒这样的小病,皇阿玛担心我们挂念,可能不会提起。吾想派个人回去看看,皇阿玛的病情究竟如何......”
    太子的话尚未说完,四阿哥就站起了身,“我回,现在就出发。二哥的马借我骑,我把它放在石窑驿站。”接着又道,“弟弟一到京城,就给二哥写信过来。”
    “行,那就你回吧。”太子叫着了他,“四弟等一会儿,等兄弟们都过来了,看他们有什么话要说,有没有更好的意见。”
    “说来说去,听着顺耳好听,但都是些没用的。治不好皇阿玛的病,也不能让二哥知道京城里的情况。净是白耽搁时间。还是让他们清理战场吧。”四阿哥说着话,就往外走,“我走了啊!二哥等我的消息。”
    乌兰木通距离石窑驿站将近两百里。四阿哥骑着太子的汗血宝马,顶风冒雨,踏着泥泞,用了一天多时间,赶到了地方。
    在石窑驿站换了衣服,换了马,又继续赶路。
    这个时候,康熙的病情基本已大好,恢复了胃口,睡觉也正常,就是身体仍有些虚弱。近几日雨一直淅淅沥沥的下,他一日比一日的焦急。
    雨不停,路上不好走,就连信使的速度都慢了,运粮队伍也不知道能否按原计划到达。还有老九和老十,在这种天气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
    他甚至能想象得到,老九和老十被雨浇了透,苦瓜着小脸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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