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应答。
    初岚等了一会儿,有些疑惑,想抬手再敲,却见天一黑,身边站了一个玄衣的周琰,眼珠里的墨色深沉地吓了他一跳。
    哐啷一声,周琰干脆利落地踹开了房门。
    房中一片寂静。只是桌上用镇纸压了一张字条,上面是江逾白流利中带着潦草的五个大字
    暂别,勿念。
    本来应该是四个。但是江逾白心慌意乱之间把逗号也给写上去了。他读书的时候会适当标注一些符号,周琰当然也看得懂。
    周琰无声地抽出了那一张纸,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遍,脸色阴沉地可怕。
    ......初岚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皱起了眉头说,他走了?
    周琰没有答话,转身,语调平静却压抑:把药拿回春无赖那里去,叫他做成药丸再给我。
    周琰顿了顿,唇角咧开一个微笑:还有,他不是说药王谷有什么祖传麻沸散吗?转告他,能做出多少给我拿多少。
    初岚:...........
    他本想开口再说些什么,看着周琰这副磨牙霍霍的模样,终究把话咽了回去,撩起衣角一路小跑传消息去了。
    初霁刚走不久,陪初霁做完特训的开昧一道来了,半途还遇见了前来回禀事务的断蒙。
    断蒙躬身请示,却被周琰一个手势拦下了:待会儿再说。说着将视线转移到初霁身上扫视了一遍,将目光直直射向开昧。
    开昧顶着他寒气森森的眼神行了个礼,还以为自己落了什么把柄在王爷手上。但他很快就发现,这股寒气不是冲着他来的
    你教了那么多日,他可有长进?
    开昧一个激灵,下意识挺直了脊背:报!属下也没有教他多少,但是初霁确实天资聪颖,近来已经大有进益了!!
    很好。周琰面无表情地说,他既然有所长进,那么也算对得起他师父了。王府白留了他这么多日,实在没有余力再奉养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剑客。吩咐下去,亲自把他打包送回明月洲,我不想再看见他。
    开昧:......王爷,您搞笑呢吧?王府有穷成这样么?
    但是他心知周琰说得句句在理。王府没有理由平白无故好吃好喝供着他,他如果真的是残色剑的传人,也不会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卖身给淮亲王府。
    如今他在王府已经住了一段日子,少年学剑的黄金时间耽搁不起,他们做人情也要有个限度。
    不过,送回明月洲......开昧的脸色瞬间不好了起来。
    他清清白白活了二十多年,从来不去那种地方的!
    断蒙看他一言难尽的模样,忍不住开口还他保养兵器的人情:王爷,开昧肩上事务众多,恐怕耽搁不起。不如派遣别的人去。实在不行,属下脚程快,也可以走一趟。
    不行!开昧脸上为难之色尽去,就我去!王爷不必再换别人了!我保证把初霁原原本本带回明月洲,一根头发丝也不会留下!说着扯着仍一头雾水的初霁下去了。
    断蒙:..................
    周琰转头瞥了他一眼,笑得断蒙心一凉:哟,看不出来啊。
    断蒙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哭哈哈地低头,哭笑不得:王爷为什么不告诉他们,谢华衣已经在琼州附近出现了?
    告诉他们有什么用。周琰拢了拢袖,谢华衣在琼州无亲无故,无仇无怨,除了出身明月洲的这个小子,他还能有什么目的?
    与其让他们满琼州撞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残色剑,倒不如去明月洲守株待兔。何况这么几天下来,初霁也算开昧半个学生了,开昧自然会帮他料理好去处。
    你有什么要事,赶紧说。周琰皱了皱眉,说完了咱们去飘渺山逮人。
    青州飘渺山?断蒙有些意外地从袖中取出一道密折。递到周琰这里的东西太多,断蒙是有拆开筛选的权利的。
    一封平平无奇的黄色外折,一打开却是红底为封,这已经是从周冕那里递过来的级别较高的密折了。
    密折大意是,青州大雨,春寒料峭却闹了洪灾,百姓受灾无数。本地有身着青衣的组织自称河龙神使,四处蛊惑人心,搜刮钱财和人力,意图不轨。
    既然写了意图不轨四个字,他们的目的就不一定只是发财了,说不定是发展邪教什么的。周冕说自己派去的几个官员传回的信件都大为古怪,看着像是换了个人,这个组织似乎有些手段。
    青州应是个龙潭虎穴,但周琰闲赋在家又会武功,就请他去闯一闯。
    这侄子没什么好,就是使唤起亲戚来尤为利索。放眼满朝文武,小皇帝手下的人大多堪称劳模。比如一把年纪还没有退休的闻太师,在刑部又要编法又要兼顾司狱的闻惠,整日位于猝死边缘的吏部众官员等。
    爱小皇帝勤政爱民,恨小皇帝拿人当牲口。搞得大家天天商量着多开一科科举,估计再过些日子,新人们就能纷纷进驻各种职位了。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缥缈山正位于整个青州风水最好的地方,山清水秀,也没什么天灾,虽地势有些崎岖,但瑕不掩瑜。
    比起青州其他地势平坦却多灾多难的地方,飘渺山真可谓是风调雨顺了。
    青州算是江逾白和周琰两人的第二故乡,因此自然是要管的。只是这两件事凑在一起,真不知道是更为便利还是乱上加乱。
    周琰叹气,心头的气散的差不多了。他摩挲了一把指尖,抬头,目若寒星:断蒙,下午准备,我们傍晚即刻动身去青州。
    师父,我不信你会袖手旁观。那么我们很快便有再见之时。
    ......
    江逾白如周琰所料的一般,一路快马加鞭,往飘渺山去了。
    说实话,飘渺山飘渺山,是青州穷乡僻壤中的穷乡僻壤,要什么没什么,风景也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山水木石。真要说有什么特殊的,就是清晨峰顶上有片雾海。如果对此地不熟悉,八成还会失足跌落山崖。
    这座山上唯一像模像样的传说还是江逾白自己挑起来的。他就了个猎户,从此山上住了个仙人的流言就流传开了。江湖人一听,也不会联想到剑仙江仙人因为他们连剑仙出自飘渺山都不知道。
    都以为他和他师弟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江逾白远远望着自己穿越来后新的故乡,轻轻笑了一声,收起马鞭,翻身下马,白色的帏帽随着他的动作,被风掀开一角,露出的惊鸿一面让官道上的来往的路人不禁愣了神。
    管道上也算人来人往,但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茶亭里,除了坐着的几个客人,竟还有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
    茶亭里的客人对他们视而不见,而几个身型粗壮的男人则坐在茶亭边,凶神恶煞地时不时扫视他们一眼。
    江逾白挑了挑眉,走进茶亭要了个座位,叫了壶茶。小二临走时,江逾白递给他一片银叶子。小二看着银子笑容都殷勤几分,识相地站在原地:这位公子有什么吩咐?
    隔着帏帽,江逾白低低问了一声: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小二答道:还能是为什么......泷江又作妖了。这些人家里遭了大水,硬生生从青州北边走到这儿来的!
    飘渺山位于青州的中南部,光靠人的脚走,紧赶慢赶也要十来日。他在京城时没有听到一星半点的消息,怎么水患如今已经变得这么严重了?
    泷江是个神奇的地方,十来年里总要被淹一次。当地应该已经有了丰富的防患经验。初岚初霁被发卖时正值朝廷内乱,没有人有精力理会这些。而如今新君继位,难道在赈灾这方面也这么不经事?
    江逾白若有所思地瞟了流民的方向一眼,静候小二把点心上来,不再说话。
    小二笑着将江逾白点的桃酥和清茶摆好,躬了躬身:您随时叫我。
    江逾白伸手摘下帏帽,应了声好。谁知小二直接愣在了当场。
    江逾白:?
    小二被他的疑惑的眼神一瞧,飞快回过神来,脸腾地一下变红:抱歉,公子。在下只是从没见过公子那样的人物......
    江逾白从来都是不委屈自己的,因此他身上穿的用的还是王府的规格。这人呐不怕长得好看,就怕长的好看又穿得像个富贵公子。萧睿又结结实实是深宅后院出来的世家公子,皮肤极白,这么一对比,将满茶亭的行人都比成了尘土。
    小二结结巴巴地说话,江逾白也没有恼,只是等他说完。待小二抒发完了自己的惊艳之情,反应过来似的把银叶子从自己胸口里掏出来还给了江逾白:您、您收回去吧。只给铜钱就够了。
    江逾白难得遇上如此真诚而不做作的颜狗,轻轻笑了,把银叶子收回来,送了他一块桃酥。
    正文 三十六
    江逾白送了那小二一块桃酥, 转眼他又捧了一盘子绿油油的煮豆过来, 权当谢礼。
    江逾白:......不是,小伙子, 这你不就亏了吗?
    可看着小二喜气洋洋走人的背影,和老板娘在影影绰绰的挂帘后投来的羞怯的眼神,江逾白微笑了一下, 摇摇举起茶杯敬了敬。那老板娘也笑着回了个礼, 红着脸颊继续理事去了。
    ......活到这么大, 江逾白第一次碰见这种待遇。从前走在街上被小姑娘们塞东西的一直是自己的徒弟。
    周琰俊美到有些不近人情,但即便再冷淡的神情也有击退不了的狂热颜粉。
    江逾白原来的身体样貌端正, 那张脸白日里看着只能算是中上, 而且天生一朵高岭之花, 比周琰还冷冻人心。因此从未有过这种烦恼。
    萧睿的壳子就不一样了。不仅仅是人间绝色,还是远看皎若云月令人神往,近看冶若春山令人亲近的那种, 比周琰还招蜂引蝶。
    江逾白为了掩饰身份,一路不曾摘下帏帽,眼看着到了家门口才放松了心情,这才新鲜体验了一把高颜值人士的待遇。
    他心里好笑, 在众人的目光下慢条斯理地喝完茶, 发现桌上的吃食多得有些吃不下。
    勤俭节约的江逾白当即喊了小二来打包。毕竟飘渺山上什么都没有,也不方便开灶下厨, 这些点心就当是他今天的晚饭了。
    江逾白戴好帏帽, 抬脚迈下茶亭的台阶, 白色锦缎上的银色暗纹隐隐折射出一点光芒。
    突然,他的衣摆被一只手给拉住了。
    江逾白低头。那是一只纤瘦又沾满污迹的手。看得出来手的主人有尽力地将自己手上的灰尘擦去,使得黝黑的皮肤上泛出一层红色。但手实在是太脏,擦去了灰尘也还是灰暗的。
    雪白衣摆上果不其然被蹭上了一道痕迹,那只手犹豫了一下,霎那间有些退缩。
    江逾白低头,见那是个蓬头垢面的孩子,温声道:怎么了?
    那孩子的眼神亮了亮,似乎蒙上一层水光,开口声音有些低哑:......救救我。
    此言一出,茶亭中原本散去的眼神又齐齐凝聚了过来。
    对于这些流民,他们来历不明,身上又脏污不堪,百姓们都不愿意去接触。自己又不是官府,也不是豪强大族,做不来赈济之事。一旦做善事就有可能被赖上,最糟糕的局面是,在他们死气沉沉之际有人给他们一丝丝希望,他们顿时如飞蛾扑火般挣扎反扑,届时更难控制。
    江逾白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见这些流民数量不多,三五为群不能成众,且眼神黯淡却不凶狠明显刚遭灾,不是最难以控制的那种人群。
    因此江逾白拍了拍他的头,把刚打包好的点心递了过去,示意他现在就吃。江逾白看见了另外几个流民渴望的眼神,但他们大多都不是一个人,只有这孩子身后什么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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