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若是失败,她便又要落入虎口之中。
    可如今看着这些出嫁前都熟悉的面孔,郑秀婉突然有了底气。
    这是她的家,她哪怕死在这里,也不能在哪个见不得光的角落里苟活着。
    郑明博推着她去了上位。
    “伯伯。”她对着方才说话的老人叫了一声,老人看了一眼她的腿,微微点头。
    “回来就好。”
    郑秀婉鼻子一酸涩,但很快便压抑住了,再看向众人时,她的眼里只有坚定:“我今日来,是有一件事要说。自父亲去世后,郑家的生意,和商会的管理,都是杨开运在打理。但是现在,我与他已无夫妻之名,以后,杨家与郑家也毫无干系。这些事情,以后都会由我来接手。”
    杨明全咬牙,他都告诫过大哥这个女人留不得,大哥就是不听。如今果然来坏事!
    他笑,毫不掩饰眼里的轻蔑:“大嫂,你是要这些人接受把未来放在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手里吗?”
    第40章 接手   我是你的刀
    “女人又如何?”郑秀婉直直地看着他, 她知道,自己被留下来了,就是有余地。现在所有人都在观望, 观望自己的表现,稍有差池,她便会被放弃, “倒是你,现在与郑家毫无干系, 又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
    杨明全平日里有一个尚书大哥做靠山, 自己又挂着商会会长的名头, 向来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 还从来没这么被一个女人这么嚣张对待过。
    他深吸气按捺住了火气。
    “大嫂,你跟我大哥夫妻间闹点别扭, 也不用来这里用正经事赌气吧。”他故意说这些动摇大家的话,“况且我看大嫂的腿似乎也有不便, 你这个样子,要怎么接手?”
    郑秀婉从袖里掏出一张纸:“这是休书。”
    杨明全微微一愣:“大哥写的?”大哥怎么可能写这个?
    “不, 不是他休了我, 是我要休了他。”
    郑秀婉将那张纸扔了出去,而后慢慢地飘到了杨明全脚下, 上面赫然写着“休书”二字。
    杨明全气得咬牙切齿:“女子写休书,闻所未闻!”
    “二弟可能不知道。”郑秀婉脸上带了笑意, “当年你大哥娶我时,与我父亲签过契约,日后,我若对不起他, 他可休之。他若辜负了我,我亦可以休之。现在,拿着那张纸,滚出郑家。”
    “你!”杨明全正要发怒,屋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很快,身着戎装的士兵们鱼贯而入,整齐地布列在了两边,杨开运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进来了。
    “夫人既是递休书,应该递到我手上才是。”
    杨明全一见大哥,顿时露出了放心的笑容,忙迎了上去:“大哥,你来了?”
    杨开运没有看他,只捡起地上的休书看了看,便径直走向郑秀婉。
    女人的身体又开始不自觉抖了起来,被折磨日子,使得对他的恐惧,已经深深地种在骨子里,成为挥之不去的阴影。
    郑秀婉不自觉地就已经避开了目光。
    身后的郑明博再次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知道,那是在告诉自己,不可以在这个时候退缩。只是那恐惧仿佛已经成了身体的本能。
    关键时刻,谢以站出来,挡在了杨开运面前。
    “在这里说话就行。”
    杨开运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他一下,这才看向了他身后的郑秀婉:“你既然知道害怕,跑了就该躲远一点,何必又来自投罗网?”
    男人的语气,就像是对待饲养的宠物。
    她今天若是躲在了别人身后,就真的永远也斗不过这个男人。
    郑秀婉怀着这样的想法,终于抬起头:“谢以,你不用拦。”
    谢以依言退去了一边。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杨开运笑了:“郑家的家业,商会的管理,关系到的不仅是你一个人的命运,”他好整以暇地坐下,“不如也问问在座各位的意见好了。听听他们是怎么想的。”
    “哼,”方才说话的老人冷哼了一声,“我们郑家的家务事,还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既然杨大人想听,那老夫就说了,秀婉再怎么说也是郑家仅剩的血脉,子承父业,于情于理,于大齐的法律,都名正言顺。”
    杨开运笑了笑:“其他人呢?也是同样的意见吗?”
    这内桌的几个人便纷纷开口了。
    “郑老说得有理。”
    “在下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们几人虽是附和,但其他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了沉默。杨开运带来的人都亮着兵器立在那呢!众人都知道,这不仅是郑家继承人的问题,都说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是目无王法的杨开运。
    杨明全脸上露出了几分得意,他就说,这些人哪敢向着一个残废女人。
    紧张时刻,小厮再次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这现场的氛围让他也是胆战心惊,说话声音都带着颤抖。
    “大……大人,邵夫人来了。”
    杨开运面色微微一滞。
    果然,许烟月很快就带着钱平出现在了前厅。她看着两边的士兵,似乎是受到了惊吓。
    “听说郑家今日聚会,我来凑凑热闹。”许烟月笑,“这是怎么回事?杨大人来这里是有公事吗?”
    杨开运起身,对于许烟月,他还是不敢造次的,尤其是旁边跟着的钱平,仿佛就是邵淮在表明自己的态度。有许烟月在,他今天哪怕是撕破脸,大概也无法带走人了。所以杨开运略一思索便回答了。
    “我也是同邵夫人一样,来凑个热闹罢了。”
    “那杨大人这凑热闹的阵仗可有些大了,”许烟月看了看四周,“大喜的日子,你这武刀弄枪的,倒像是来砸场似的。”
    “打扰到夫人了,”杨开运这才算是懂了邵淮说的最后一次机会的意思,他是在告诉自己,他是不会为了自己去得罪许烟月,“我这就让他们离开。只是听说邵大人似乎身体不适,不知道有没有好些。”
    “谢大人关心。夫君他只是偶感风寒,不日便能痊愈了。杨大人还有什么要问吗?”
    邵淮像是会因为风寒而告病的人吗?杨开运就算心有疑惑,也只能放弃:“没有了。”
    他一挥手,士兵们纷纷撤出了郑家。
    许烟月这才走向郑秀婉,她握住了郑秀婉的手,那小手此刻冰凉一片。
    待坐下了,许烟月才又笑问:“方才是说到哪了?可别被我打岔了,就继续说好了。”
    女人手心传来的热度驱散了郑秀婉心中的不少恐慌与凉意。
    这是她在给自己撑腰,郑秀婉深吸一口气才开口:“郑家的家业由我继承,不需要任何人的允许。至于商会,大家可以一同商量。”
    方才替郑秀婉说话的都是商会元老或者郑家德高望重的前辈了,其他人本是惧怕杨开运而不敢表态,这会儿见他被压制了,终于开始三三两两地陆陆续续附和。
    结局可想而知。
    杨开运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离开时黑得都能滴出墨了。
    直到看到他走了,郑秀婉才松了口气,至少无论如何,她暂时还是赢了,还是让这些人选择了自己。
    “秀婉,”许烟月轻轻提醒她,“还没有结束呢!”
    郑秀婉听了马上打起了精神,就算刚刚那会儿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精力,她却还是强装无事般将聚会进行到底。
    到结束时,客人陆陆续续离开,前厅也只剩下那几位元老了。
    郑秀婉这才正式向他们道谢:“谢谢各位伯伯的相助,秀婉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唉!”那老人摸摸胡子叹了口气,“结果还是走到了这步。你父亲在世时,曾经拜托过我们,倒没想到,竟是一一兑现了。”
    郑秀婉愣在那里半天才抬头:“爹爹吗?他……”
    “他像是早就料到了今天。”
    郑老回忆起了郑阳白在世时,曾在一次聚会中郑重地拜托大家:“若有一日我不在了,秀婉过得好也就罢了,若是不好,待她回来郑家的那一天,还请各位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她一把。”说完他又笑了,“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了,那种事不发生自然是最好。只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还请大家不要忘了今日。”
    当时他们自然都是点头称是了,还安慰阳白不要多虑,哪知后面真的传来了他的死讯。
    郑秀婉听他说这些时,死死咬住唇才没能哭出声,她以为是自己的表现才争取了大家的支持,却不想,最后还是父亲在冥冥之中助她。
    “我怎么……怎么能让他忧心至此。”
    直到最后,都在尽力为她这个不孝女铺后路,为她留了最后的庇护之地。
    许烟月拍了拍她的后背替她顺气:“杨开运今日虽然离开了,但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他是朝中官员,又大权在握,想要打击郑家,打击商会都是易如反掌。”
    邵淮只说了不会插手,今日让钱平跟着过来帮她,也只是解一时之急来讨好自己,日后杨开运若真在朝堂上出手,想要他帮忙必然就不容易了。
    众人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面色有了几分沉重。
    “郑家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话是如此,民不与官斗。若没有朝廷庇护,我们商户想立足谈何容易?”
    就算不想承认,杨开运执掌郑家,确实能提供不少便利。
    “况且,家族里也未必都是一心。今日他们都同意让小姐回来,一来是应阳白之前的请求,二来,无非也是觉着你一个女子,要比杨开运好拿捏。”
    当年郑家群龙无首,一度也动乱过,就是因为杨开运的镇压,这一个个的才不敢放肆,但被一个外人压在头顶,多少也是不服气的。
    大家这一说,郑秀婉才能体会到自己肩上的重量。
    “我听闻凉州最近干旱,灾情甚为严重。”一边的许烟月突然出声。
    郑明博不知道她怎么提起这个,但也还是点头:“不错,朝廷现在也在到处募捐。”
    “那郑家便来捐吧。”许烟月看着他们,她其实是看了邵淮房中的奏折,知晓此事严重,“要捐得足够多,也足够轰动。这是行善事,若能打出名声,有了百姓威望,便是杨开运一时也不会轻易动你们。”
    大家互相看了看,似乎也在考虑此法的可行性。
    “当然,我也只是建议,”许烟月又笑,“这是你们的家事,还需要你们自己拿主意。但若是有需要,我自然也会鼎力相助。”
    她知道郑秀婉今日必然已经是疲惫不堪了,说完便起身告辞。
    众人都起身送她。
    “感谢邵夫人今日的相助。日后若是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我们也定会义不容辞。”
    “诸位客气了。”许烟月一一回应了他们的谢意。
    临走时,郑秀婉特意将她送去门口跟她道谢,许烟月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秀婉,从今以后,你就要自己支撑这一个家了。这路对于你来说,也许会很难,你可想好了?”
    “嗯。”郑秀婉点头,“我想好了,再难,我也是要走下去的。哪怕有一天真的不行了,至少九泉之下,我也有祈求父亲原谅的资格。”
    “那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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