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将先去准备,切忌莫要耽搁了大军出发。”
    “尊将主令。”
    ……
    别人都走了,就是弘考不能走,他怎么招也不能接收这么个送死的命令。他在上军任劳任怨勤勤恳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谁曾想到头来,他的结局竟然是被卸磨杀驴了,这个锅他肯定不能背。呼啦啦几十号人从帐篷里鱼贯而出,连一个看热闹留下的都没有。
    万一留下来看热闹,被边子白逮住之后,抓差就麻烦了。
    大帐内就剩下了边子白和弘考两人,一个在帅位坐着,而弘考虽然也是跪坐,可看样子,似乎有瘫在地上的神似。
    “将主!”弘考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似乎对于前路有种莫名的绝望。虽说赵军不见得一定会从对岸立刻踏过冰面来到北岸。但是万一呢?
    边子白宽解道:“把心放在肚子里,本将有九成的把握赵军不会动对岸过江。你只要守着大营,等到我军战罢的消息就能会帝丘了。当初我可记得,你从军的愿望就是活着回家,这个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难道你就无动于衷吗?”
    九成的把握,那么活该一成的可能让某去送死?弘考说什么也不敢赌这一成的气运啊!
    万一庞爰真要这么做了,他弘考岂不是冤枉?
    边子白倒不觉得弘考会有什么危险,赵军就算是渡河,也会选择第一时间脱离和卫军的接触。真要这么耗下去,等到粮草耗尽,对于赵军来说才真的是绝路。如今的赵军还有一线生机,至少在卫军没有确切不让赵军回去的作战意图之前,赵军恐怕真没有和卫军决战的意图。
    仅凭这一点,弘考就性命无忧。
    再说了,他也不是那些个不近情理的上司,一位的命令弘考死战不退。他已经给弘考想好了一条退路,两人都没有率先开口。一来,弘考是想要继续哀求边子白,可是他也吃不准,边子白到底吃不吃这一套。至于边子白,他觉得让弘考心里多往坏的地方想一想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坏事都想到了,接下来就该是好事。
    良久,边子白这才说道:“本将可以给你一个临时决断的权力。”
    临时决断?
    这是什么路数,弘考琢磨了一阵,还是想不明白边子白到底说的是什么,哭丧着脸问道:“将主,我们可是能成为亲家的人啊!”
    “小轲是我弟子,可不是我儿子。虽说他和你女儿订亲,但这是你们两家的事,和我无关。你也应该知道,辎重营的牲口都被征用了,你的人要么丢弃营地去朝歌。这样一来,营地内的辎重就可能全部落入敌手,这是资敌。朝堂上要是闹起来,身为上军辎重司马,你的麻烦就不小。”丢失辎重,反倒是边子白的罪责在其中是最小的,不但没有,反而有功。他是去追击赵军去了,就算赵军没有走他预想的撤退路线,也有说辞。可是对弘考来说,就麻烦了。边子白想了想之后说道:“当然,我也不能做的太过分,不能让小轲打小没有丈人。这样吧,就刚才的意思,放宽一些限制,某允许你守营的时候,一旦赵军渡河有任何攻击营地的试探,你可以立即投降。”
    “投降也没用啊!”
    弘考死活不想留下,颠来倒去的想让边子白换一个人,突然他愣住了,他刚才好像说了‘投降’这个词。眼巴巴的盯着边子白看来一阵,有些难以置信道:“将主,你刚才说投降?”
    “没错。”
    边子白换了一个舒坦一点的坐姿,一倍热茶捧在手里轻轻的吹了吹热气,吸了一口之后,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舒坦。
    弘考追问:“不开打,就投降?”
    “你以为呢?你的辎重营才多少人?还能拦住赵军咋地?看把你能的,都不知道自己多大的本事了?”边子白不屑道:“不仅我允许在赵军来袭之前投降,还允许你在投降时给予赵军一部分物资。不过这个数字你要控制好,最多粮食一千石,赵军四万人两天的军粮,足够买你一条命了。对面的赵军之中就算是庞爰不答应,还有公子重呢?他生来就高贵,多半不会为难你。再说了,别的将帅都是一大家子人,你家里就一个女儿。放心吧,就算是你跟着去了赵国,你女儿我替你养了。”
    “将主您可否不要说的这么直白?”弘考忽然间不太好意思起来,但是他还是觉得不太牢靠,万一自己真要运气差到极点,到时候边子白又不承认现在的承诺,该怎么办?想来想去,弘考都觉得自己被坑了。臊眉耷眼的不敢看边子白,却低声嘀咕道:“将主,万一,我是说万一,下官运气差了一点,可是朝堂诸公要治某的罪责,可怎么办?”
    “这样啊!你是想要本将主的手书,好在战后有所依仗?”边子白面无表情道。
    弘考心情七上八下,忐忑不已,他心里确实这么想了,但这种举动是犯忌讳的,哪里有下属向上司要保证书的道理?换一个场合,如此不醒目的弘考会被上司整死。他心说:这不会是不高兴了吧?动不动就生气,让他可怎么继续说下去啊!
    好在边子白接下来的反应却异常的大度,颔首道:“总不能让你承担风险,某却独自置身事外。这样吧,我给你手书一份军令,然后盖上某的官印总可以了吧?”
    “下官让将主为难了。”弘考感动不已,这才是卫国的官场嘛!
    动不动就让人承担莫大的压力,绝对说不过去。好在边子白从善如流,还是给弘考留下了一条退路。反正虱子多了不咬人,他连抗命都做了,还杀了太子派来的使臣,难道他还怕给属下一份投降的命令吗?
    要是赵军的雷横知道卫军之中有一个倒霉蛋,几乎和他一样的命运。说不定心中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只不过雷横比弘考可要倒霉多了。庞爰也好,公子重也罢,都不会留下证据给雷横,说明是他们授意之下雷横才去投降的。他们二人最多只能是口头承诺,毕竟他们可没有边子白这等胆子。甚至还可能会翻脸不认账,因为两人合作的南下作战,以惨败收场。很难不保证赵侯章不会严惩他们两个。至于雷横,到时候恐怕他们真顾不上了。
    于是雷横投降就会变成是他的自作主张,因为粮草告罄,军中都是民夫,无力再战之后,不得已才向卫军投降。
    但是弘考就不一样了,边子白允许弘考保住性命,给予了他权力范围内,最大的宽容。这也符合卫国官场的习惯。给予士大夫最大的宽容,尤其是在战争时期,打败仗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是夜,赵军营地内乘着下雪天,夜晚视线不错,率先开始撤离。一对对人马,偃旗裹甲,钳马衔枚。从赵军军营中向东离去。这一切都没有让马邑的卫军发现。
    但是却让卫人上军探子看到了,急忙赶回到了军营之后,卫军也立刻出发,但是卫军出发比赵军至少晚了两个时辰。一架架爬犁从营地各处,推下了河提之后,士兵新奇地坐了上去。五六人合起来坐在爬犁上,还带着军粮和武器,连战车行动都会缓慢无比,可是拉爬犁的战马却轻松跑了起来,接连消失在黑夜之中。这一切,赵军都没有发现。庞爰做梦也不会想到,卫人会选择在大河冰面上行军。他们反而在大河堤坝下行军。毕竟,冰面上寒气逼人,时间长了,士卒难以忍受。甚至会因为冻伤而影响到行军速度。
    一夜之后,卫军偷偷上岸之后,派出斥候。
    却发现赵军根本就没有赶来,他们通过一夜的行军,竟然赶在了赵军的前面。草草吃过干粮之后,卫军继续行军。
    边子白的目的就是三天的行军距离,用两天就赶到。
    尤其是,士兵大部分都坐在爬犁上,体力消耗并没有赵军大。除了需要抵抗严寒的侵袭之外,士卒的状况出奇的好。
    而边子白在这段时间选定了一个地方,既然赵军向东,自然是准备在卫鲁边境,进入齐赵边境,然后转道巨鹿,兜一个大圈子之后,抵达邯郸。这中间可以埋伏的选择并不多。在南岸不现实,都是平原,再说时间上也有点仓促。
    只能是选在北岸。
    于是边子白盯住了在巨鹿附近的一个小地方,他招来了苟变,一起详细的思量这个小地方的优势。苟变沉吟了一会儿之后,压着喉咙道:“这地方某去过。”
    “哦,愿闻其详!”
    对于地理知识,边子白其实挺糟糕的,主要是很多地名都重合不起来,让他看起来一脑子官司,不知从何下手。
    作为一个贵族,在出仕之前游历天下且不说,至少周围的诸侯国到处走走是必须的。可他倒好,根本就没有出过卫国。对于不了解的事,边子白心态摆的很平和,愿意做一个虚心的求学者。苟变见边子白没有反应这才说了起来:“某猜测最迟明日,赵军就会渡河,就在黄城附近。然后穿过这片丘陵之后,抵达赵国的边境城邑沙丘。而这片丘陵叫马陵,传说是舜帝放牧战马的地方。”
    “马陵?”
    苟变解释道:“当初老师带我游历诸侯,从卫国出发后第一个去的诸侯就是齐国,而赵齐之间的山川是去的最多的地方。所以某一眼就能看出这地方就是马陵。一片群山之中,就只有一条路通过。过了马陵,就是赵国的地界。”
    边子白吃惊不已,谁能想得到,马陵竟然在卫国边境。因为缺乏实证,马陵之战的战场一直模糊不清,有人说在齐国,有人说在魏国,也有说在赵国的,总之谁也说不清楚,当年孙膑到底是在哪里击败了不可一世的魏国武卒。而这个不起眼的地名却因为一场战争声名远播。但最让人可惜的是,名气传出去了,但是那片山林却依然不被人知。边子白怔怔的盯着舆图上的几座小山,口中喃喃自语:“这不能怪我啊!是你自己撞上去的。”
    马陵。
    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成就了和孙膑传世名望的福地,在一天之后完完整整的暴露在了边子白的面前。
    连绵的小山丘,仿佛一眼看不到头,而中间一条大路穿山而过。山不高,林不密,却只要躲在山丘后面,就能让行走在大路上的人毫无察觉。
    一日之后,边子白登上了马陵中一座小土丘,站在高处,抬头看了一眼不算好的天气,低声自语道:“成不成就看明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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