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辽国其南京城西的宋军,每天出城都只做两件事,巡查周围,打探情报,还有就是在析津府城门下不远的地方列队训练。
    演练的是老掉牙的军阵。
    军阵不是兵法,兵法是智慧,军阵是制度。
    制度不怕学,智慧学不去。
    说起来,兵法和花钱差不多的道理,集中力量办大事,就是把钱花在重要的地方;花小钱办大事,就是占便宜;不花钱办大事,这都是白嫖。兵法云:兵法如水,水无常势,万变不离其中。所以,兵法的手段总是让人触不及发,要不然也不能白嫖不是?
    大宋的兵法书泛滥,几乎武将人手一本,但是战场上能用高明兵法的几乎很少见。
    大宋军队作战,一直用的都是平推,实力上强多对方的时候,用实力说话。这是正确的战略,但是缺乏战术的诱骗,经常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但是军阵不一样。
    军阵是制度,是有着非常严格的规矩,轻易不会改变。
    偃月阵从一千五百年前河西大战出现,一直到如今,步兵阻截,弓弩杀伤,战车障碍,骑兵突袭,这套手段从来都没有变化过多少。
    就像是火枪和火炮配合的军阵,拿破仑席卷欧洲的时候,难道用的军阵和意大利、英国、奥地利等国家有什么区别?
    都是一样的军阵,为何拿破仑赢了,对手都输了呢?
    这就是军阵,军阵不能让军队战无不胜,但是军阵能够发挥兵种的最大实力。
    可以说,宋军在析津府外做的事,就是秀肌肉。
    城头上,耶律延禧踩着被宋军烧毁的南城门留下的豁口上新建起的城墙,只是原本立在豁口之上的城楼没有了,看起来有点不太习惯:“可加固?”
    “燕王放心,即便是宋军用冲城锤,也破不了这段城墙。只是如果要建造城楼的话,需要些时日。”
    “算了,城楼就不要多此一举了,我怕到时候还被宋人给烧了。”
    而对于宋军来说,已经用过一次的军阵,再一次摆在辽人的面前,已经毫无新鲜感。城头上,大将孙良愤恨不已:“我早说这么眼熟,原来是偃月阵。”
    “《吴子兵法》的偃月阵都出来快一千五百年了,为何还能有如此威力?”耶律延禧内心在短暂的羞耻之后,发出灵魂之感概。
    明知道对方用的是什么招数,为何就是破不了的郁闷,让他很受伤。
    孙良琢磨一阵,唏嘘道:“一千五百年来,这阵法让无数名将折戟战场,必有独到之处。”
    他这么说,有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嫌疑。
    耶律延禧回头看向了兵部跟着来的几个官员,问:“阵法图摹下来了吗?”
    “都已经好了。”
    说话间,将临摹好的阵法图交给了耶律延禧,后者看着阵图一阵运气,随后萎靡放弃。不同于大宋,皇帝以爵位晋升,一岁的时候封个节度使,三岁就封公爵,十来岁封郡王,到成年正好封亲王。而辽国不同,辽国真的是给皇室子孙机会,带兵打仗的机会。
    耶律延禧从成年之后,就一直拥有兵权。
    他也不是对军镇有点都不懂。
    而是看出了宋军的深意,故意气他,好像对他说:“给你看,你也学不会。”
    要是军阵真的隐藏着克敌制胜的法宝,宋军根本就不会如此堂而皇之的在辽人面前训练。
    一连三天。
    宋军几乎天天都是如此。
    而且随着军阵演练次数越来越多,看了三天的耶律延禧终于看出了一点名堂。
    可他宁愿不看出来,也不愿意相信眼前见到的一切。宋军的军阵熟练度似乎增加了不少,配合默契了不少。
    没有伤害,但耶律延禧却有种被侮辱了愤恨。
    原来宋军的军阵演练还没有太熟练,而就是这样一支宋军,却将他的膝盖都打碎了。
    涿州,从易县赶回来的辽国大军匆匆路过。
    当在车窗看到那个被焚毁的城池,耶律洪基脸色阴沉,沉声问:“陈家奴的前锋已经到了哪里了?”
    “禀告陛下,应该快到南京了。”
    说完,车厢内又陷入了沉默之中。耶律洪基靠着软榻,不知道在想什么。后方已经好几天没有信使往来,更是没有辎重运送到大军之中。
    这让耶律洪基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看到被焚毁的涿州,这种不好的感觉更加强烈起来。
    辽国是草原帝国,行军打仗,一般都是牛羊作为军粮。
    但也需要箭矢等武器的补充,还有就是少量的粮食,当然,草料之类的也需要。
    毕竟大冬天的,牛羊在野外也无法觅食。
    可是好几天没有辎重从南京送来,这让耶律洪基很担忧。一种担忧,身为帝王,疑心病本来就重,他担心自家的孙子耶律延禧等不及了,用这样的手段登基皇帝位。另一种担忧就是,析津府可能正在被攻打。
    甚至被攻破。
    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解释,为什么迟迟没有从析津府送来的粮草和装备。
    留下五千人马阻拦北上宋军。
    耶律洪基只能带着主力七万多兵马,马不停蹄的往回赶。
    涿州已经丢了,要是连南京析津府都没了,辽国就将彻底失去对幽州的控制。没有了这块丰饶的土地,辽国的国力都将下降一半。
    而耶律陈家奴,带着两万先锋军,已经快抵达析津府。
    与此同时,他发现了有斥候出没的痕迹。
    是宋军的可能性很大,因为他甚至在路上没有看到一个商队。这在往日,是不可想象的。
    “大王!”
    “怎么了?”
    “大王,南京城内有皇太孙,还有从中京调来的几万人马,其兵力不下于六万,可是连皇太孙都按兵不动,可见……”
    “石哒,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说话的这位是他亲信,石哒。
    平日里也算是有些智谋,能出点主意。
    “你是说陛下可能如今已信不过皇太孙?”
    “大王,您还不清楚吗?皇太孙拥有和陛下一样的兵力。而陛下虽然年老,可是精力不减,难免会担忧其储君的地位。如今是个大好机会,只要拥立成功,陛下即便想要废除皇太孙,恐怕也做不到了。”
    耶律陈家奴愣了愣,他不过是奉命招讨,接到的命令是带兵抵达析津府,然后收拢兵权,控制城池。
    这无可厚非,毕竟他是耶律吾也病故之后的新任南院大王,整个南京道都是他的辖区。
    可是这个命令让耶律陈家奴心头发冷,果然,帝王之家没有亲情,这估计是怀疑上了皇太孙。辽国的南院大王和北院大王的爵位相同,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方诸侯。因为辽国皇帝经常住在南京,这让南院大王的权力却少了很多,主要是皇帝经常住在析津府,尤其是整个冬天,都会在析津府避寒。
    “不行,此时休要再提。命令全军,立刻奔赴析津府。”
    耶律陈家奴想了想,怀疑道:“我担心攻打涿州的那支宋军已经出现了,万一京城有失,你我都将成为大辽的罪人。还有万一遇上了宋军,千万要小心应对,这支宋军不简单。”
    “末将告退。”
    石哒无奈,只好领兵加速,在天黑之前抵达析津府。至于耶律陈家奴对他的提醒,他根本就没在心上。
    易县他又不是没有参战过,作为对手的宋军并不怎么样。
    可是让他想不到的是,在行军到下午的时候,一支宋军就拦截在他面前。石哒迟疑的看着宋军奇怪的装备,他看出来是步军。
    回头看看自己的麾下骑兵,扭头对传令官道:“给大王报信,宋军出现了,人数在一两万之间。”
    “全军准备进攻,本将军要试试宋军的成色。”
    在他看来,宋军是步兵,当然有骑兵,可是他身后不到五十里,大王亲率的一万多援军就在路上。他怕什么?
    难道跑不掉?
    不可能的。
    辽军先锋早就被宋军斥候发现了踪迹,消息传到了大营。
    李逵立刻命令出兵,终于在距离析津府不到三十里的平原上,截住了辽军,可是当摆开军阵,以逸待劳等到辽军的那一刻,别说李逵,连曹昉都表现出很失望的样子,嘟哝道:“才这么点人马?”
    最多五千人马,在一望无垠的平原上,似乎真不够看。在用偃月阵就有点欺负人了,李逵当即命令:“火枪兵行进间,准备射击。”
    奇怪的鼓点响起来,就在石哒骑在马上嘲讽宋军的古怪的时候,双方的兵马撞在来一起。
    战斗根本就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除了少数逃跑的辽军之外,其他辽军都被歼灭。走在战场上,李逵看着战死辽国士兵的铠甲,失望道:“这不是皮室军。”
    皮室军是辽国皇帝亲军,大宋往来辽国的使臣带回了临摹的辽军画像,其中皮室军的画像最多。皮室军的盔甲更加的厚重一些,人人带甲。而眼前的辽军的防护很差。很多士兵连破败的铠甲都没有,只有相当于队将的正兵,才有铠甲,但也与李逵在枢密院查到的画像有很大的区别。
    “大帅,你是说辽国的皇帝耶律洪基跑了?”
    曹昉跟在李逵身后,他也渐渐习惯了战场的血腥,并没有像第一次走在战场上那样脸色苍白。
    李逵叫来梁世杰,嘱咐道:“你带人去审问活口,一定要问清楚耶律洪基的动向。”
    “属下立即去办。”梁世杰领命而去,曹昉见无事,也跟着去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曹昉靴子上都是血迹,带来了审问结果:“大帅,是崇义军的溃兵,由南院大王耶律陈家奴统帅。刘法这老小子干的不错,在易水大破辽军。而河东路的两支人马也赶到了战场,易县还在我们的手里。如今辽军北上,身后就跟着我大宋的河北两路的大军,大概有六七万人马。被我军拦截的是辽军的先锋,足足有两万人马,还有一部分南院大王的扈从军。”
    听到有援军赶来,曹昉的心情很不错。
    “这是局座运筹帷幄,面授机。刘法不过是奉命行事,打赢是应该的。”
    梁世杰不忘给李逵吹捧,而此时李逵并不在意。
    李逵道:“舆图。”
    花荣展开舆图之后,李逵的实现落在了舆图上。
    他指着一条细小的河流对曹昉道:“命令士卒立刻行军,天黑之前抵达清河原,立河床前扎营。”
    “李云!”
    “末将在。”
    “你带五千骑兵,从侧翼袭扰辽军前锋,不要恋战,你的任务就是拖延辽军行军速度,给步卒争取半日时间。”
    “末将尊令!”李云和李逵非常默契,立刻带着五千骑兵朝着狂野冲了出去。
    清河,不过是清河原上的一条不大的河流。
    在冬季,这条河水面仅仅只有不到一丈宽,几乎断流。河床露出,距离平地却有两丈左右的高度,只有春天,这条河才会暴涨。
    这条被冲刷出来的河沟,对于宋军来说,却是一条天然的屏障。
    只要立住这条屏障,宋军就能依托地形,无后顾之忧。
    这个便宜,李逵必须要占。
    而且还要赶在辽军抵达之前。
    逃跑的辽军在遇到辽军大部队的那一刻,立刻禀告了南院大王耶律陈家奴。
    陈家奴闻讯,不作他想,命令全军急行军。
    可是让他意外的是,久久没有出现的宋军终于出现了,还不是步兵,是骑兵。这让他顿时如临大敌。兵力上他占据优势,可是比起骑兵装备,他麾下除了南院大王的五千扈从军,就那两万崇义军的溃兵,真留不下这支精锐的宋军。
    看着铠甲鲜明的宋军,耶律陈家奴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应对。等到他觉得不对劲,分出几千人马往析津府奔袭之后,天色已经将晚。
    当他终于感到了清河原,看到了宋军的营地。他终于明白为何会受到宋军骑兵的袭扰了。宋军为了给建造营地创造时间。
    夜战,并非是辽军擅长的作战方式。
    加上五千人马折损的太过莫名其妙,他只听到逃回来的溃兵言不达意的说着:“宋军会妖法。”
    “轰轰轰打雷似的,人就成片成片的死去!”
    反正这种鬼话他不想相信,却又不敢不信。主要是这支宋军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让他惊骇。五千人马进攻受阻之后,宋军竟然胆敢让步兵凸前,骑兵切割,在极端的时间内,就将自己的五千人马给吃了下去。
    这等战力,耶律陈家奴闻所未闻,他心中想起当初在析津府听韩资让的口述涿州失守的经过,之前还在朝堂上笑话韩资让胆小,或许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得不谨慎对待,耶律陈家奴立刻派遣信使,将军情写好之后,交给对方,临走还嘱咐道:“告诉陛下,破涿州的李逵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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