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骥看她含泪眼眸,笑问:“王爷在你眼里真的是英雄?那怎么王爷一碰你你就哭个不停?”
    帐顶的流苏坠垂在头顶,他身上的威压惯是强势,旁人见了他总是毕恭毕敬,可唯独在他身边的施娢,却是很少真正感受到这种压迫感。
    她只要一哭,赵骥好乖乖哄个不停,施娢甚至还能感受到过度宠溺下赵骥对她的喜欢,就好像即便是她生气的模样,在他眼里也可爱至极。
    屋内的安静平添祥和,施娢却静不下心,如果她真的是梨园戏班主之女,或许早就沉迷他所给的宠爱,但她是施家人,清楚赵骥对施家的厌恶,他容不了叛徒,若被他发现自己的身份,以后没好日子过。
    她压住心底的后怕,生怕他真的派人去刺杀她,轻轻皱眉道:“这又不是一件事,王爷要针对施家,找施太师就行了,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小姐能有什么用?王爷难不成是怕了施太师,不敢同他硬碰硬所以才挑个弱女子下手?”
    “那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弱女子,”赵骥笑了笑,“施家只有那么个女孩,用处可大着。”
    他话里有话,施娢呼吸一紧,皇帝身体有疾是秘密,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允许这种事被旁人知道,倘若施家不是准备送施娢入宫,也不会将这种大事告知于她。
    赵骥是他兄长,可两个人十多年都没怎么见过面,皇帝也不可能信任到什么都对赵骥说,那赵骥能想的,便只有施家想用她的肚子,扶持一个施家所出的皇子。
    施娢心跳加快。
    垂下幔帐被金钩挂起来,遮挡住部分光亮,逼仄的床榻之间,一床薄薄锦被盖住平坦小腹下的身子,散发出情与欲的香气。
    赵骥喜欢她干净的眼睛,被她看着,便觉得心被填满了,他低头慢慢碰着她的眼尾,顺着往下是粉润脸颊,然后是女子薄唇。
    施娢由着他的亲近,只微微垂下眸,道:“王爷在朝政上的事,妾不该干涉,若王爷真的想要做吧,那便做吧。”
    赵骥停在她的纤细脖颈间,开口问:“对王爷失望?”
    窗外一片昏黑,有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作响声,施娢不说话,但她起伏加快的胸口似乎在应声,赵骥手轻捏起她一缕秀发,叹道:“你这人总开不起玩笑,每次哄骗你你都会信,遇到别人可怎么办?纵使那女人是施家的,但怎么看都是一个无用的女人,杀了只会给本王惹麻烦,无缘无故,本王对她动手有什么用?”
    赵骥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色令智昏,处理施娢确实不是大事,和她提一句也不过是觉得这种事最不危险,不会让人担心,只是没想到她会往那种方面想。
    亲口听到自己女人说自己是大英雄,任哪个男人都要柔下三分情,赵骥也要面子,不想丢在她面前。
    施娢狐疑看他,赵骥手挠她痒痒,她没忍住笑了出来,又急急忍住,瞪他一眼。
    她脸边的汗沾着碎发,卷长的睫毛颤动着,羞愤至极。
    赵骥见她笑了之后,眼中也带上笑意,他在军中磨了十多年,性情沉稳,在她身上却总是能起各种念头,他手抬起扒她的头发,又滑到她光滑手臂,握住她胳膊,调笑道:“你与施娢倒是有几分相似,不仅是爱哭,便连名字都像,虽然本王没见过她,但别人都说她是美人,你也是个美人,你说她会不会是你姐姐?”
    施娢愣怔片刻,慢慢低下头,黯然神伤道:“若妾能是施家的小姐,便不会怕嫁富商而将身子给王爷。”
    赵骥想起她的身份,如果有得选,谁也不想生在平民家中,再说覃含的性子,她除了气恼时会忘了尊卑之分,比那些世家小姐,听话得多。
    “跟了本王,想要的东西,本王都会给你,用不着羡慕那种世俗女子,”他沉声岔开话题,“这段时间在本王来找你之前,不要轻易外出走动,要是实在想本王了,让你干爹派个小厮去梨园对面传个信。”
    外边其实也不安全,但只要她不出门,旁人也不会那么容易找到她在哪,王府倒是安全些,但因着皇帝要微服私访,他最近要做事情太多,不会有时间陪着她,若是她再摔了烫了,担心的又得是他。
    还不如让她回她干爹那里待着,至少能学学她喜欢的戏。
    施娢顿了顿,轻轻说一声知道了,谁也没看到她的指尖紧紧掐住手掌,近乎要掐出血痕,只能微蜷住藏起,疼痛让人清醒。
    她明白赵骥的敏锐,只要她有微妙的不对之处,他一定就会起疑,施娢爹大把大把砸钱给她弄的那些背景天衣无缝,但如果查她的那个人是赵骥,施娢又开始想自己瞒不了太久。
    无边无际的夜色带来深夜的宁静,赵骥起身抱她去净身子,擦干净她的头发后,才说他明日要早些离开。
    施娢面颊粉润,犹豫了好久,轻咬住唇瓣道:“王爷若是真的为妾着想,那便不要伤着自己,妾……妾见不得王爷流血。”
    她最后这句话说得很轻,但赵骥听到了,揉了揉她的耳畔。
    太后和施太师是否有牵扯,施娢不知道,她想求他不要和施太师作对,可这种事情,不是她随随说说劝劝就可以相安无事。
    施家不是好惹的,赵骥也不是普通人。
    赵骥严守军纪,几乎每天早上都起得比施娢早,施娢都有些习惯早上起来不见他身影,只迷迷糊糊记得他走之前亲了她一口。
    她揉着脸颊起身,不太想记起昨天差点被发现的事,梳洗一番后,回了覃叔那边。
    清晨的凉风舒爽,梨园雕栏精致,覃叔早早就在院子里焦急等着她,施娢微有疑惑,但她也没有直接当着侍卫的面问,说一句想用早饭,然后和覃叔一起进了厅堂。
    侍卫守在外边,覃叔说想起来要给她一件东西,领她到里间,忧心忡忡道:“娢儿,你爹那边传了消息,说陛下明天晚上要去见你,要你准备好。”
    施娢微微顿了顿,皇帝喜爱她容貌,要不然也不会允她外出养病。
    她四叔用了手段让宫中婢女有孕,皇帝却欣喜至极,想必这一回,也该是时候让她侍寝。
    施娢轻道:“王爷因为陛下的事忙碌,让我不要轻易出戏院,也正好。”
    这一天早有准备,施娢连怎么瞒下皇帝自己不是处|子之身的方法都想过。
    “你爹说你四叔那天可能会先去找你,”覃叔谨慎朝外看,又压了压声音,“你爹还没说那些事,你看看要不要跟你四叔透个底?”
    施四爷目前是施家最得施太师器重的,皇帝十足信任他。
    “先不用,”施娢叹气,“既来自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
    她沉默着用完一顿早饭,赵骥派来的侍卫是保护她的,大抵是赵骥这段时日真过不来,他们穿着梨园小厮的衣服,除了长得高大些外,看不出异常。
    不过也还好,施娢不常露面,赵骥这人爱逗她凶她,却总不让人看到她,她和别人也不怎么熟,在房中待着也没人会怀疑。
    ……
    施娢从暗道回到梨园中时,天色已经快要黑了,那时下了点小雨,她随着送绸缎的马车进去。
    婢女碧成等在院门口,见到撑伞莲步而来的娉婷身姿,着实是松了好大一口气,院子周围的侍卫都是被施娢爹手底下的,这时候不值夜,也没人在。
    “娘娘总算是回来了,”她上前,环顾四周后才低声说,“四爷差人送了信过来,说亥时勿歇息。”
    施娢一愣,心想四叔不是说明天过来吗?
    她收起手中的梅花油伞,颔首轻道:“我知道了。”
    施娢眉目如画,弯弯笑起来时好看,但她不怎么爱笑,或者说她自己本就是淡薄的人,除了爱哭之外,只求别在别人面前丢了面子。
    施成秉说了要来,那她便只能等,施娢坐在厅堂中,手里拿本书,一直没翻动,不知道发了多久呆,碧成双手捧盏灯放边上,道:“四爷应当快到了,娘娘有心事?”
    施娢回神,摇摇头,只是在想赵骥,他无缘无故把覃含和自己对比,该是起了些疑心,但她不知道自己那里引他怀疑。
    思来想去,也只有她太过娇气。
    只不过如果赵骥真的觉得施家要她诞下皇子,那便永远不会把她和施家施娢连在一起。
    施家小姐,皇帝女人,这两者合在一起,不管怎么看都不会是到他身边的覃含。
    外头还在滴答下雨,夏风微凉,施成秉还没到,施娢实在困了,撑着额头闭眸小憩,碧成小心翼翼给她披件披风,抬头便见到有侍卫领个清俊身影过来,连忙行礼道声四爷。
    施娢听到碧成的声音,慢慢睁开了眼,她轻揉额头,扶着茶桌起身,上前迎人。
    细雨随风飘进屋中,她福礼说声四叔,施成秉颔首道:“进去说吧,天凉。”
    他现在来此处,定是有话要对施娢说,碧成奉上茶后,识趣退出去,大厅四周干净整洁,挂有字画,文雅别致。
    施娢站在一旁,说:“四叔,张尚书那事……”
    “陛下认为与我无关,”他抿一口茶,“赵骥手段狠,只是没料到他那么早便盯上张尚书。”
    施娢不说话,出事之前她就在听赵骥提过张尚书,可如果她把这种事告诉施家,不到半天她在赵骥身边的事就会暴露。
    施成秉看向她,开口道:“陛下要来见你,听说了吗?”
    施娢点头道:“爹说了。”
    “可想过侍寝的事?”
    他端着茶杯,眸色浅淡,施娢不太敢在他面前说谎,低头嗯了一声。
    皇帝的脾气比赵骥要好许多,赵骥这人琢磨不透,床榻上她还敢凶他骂他两句,但下了榻,又会不自觉地拘谨回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怕?”
    “心中有些怵,不知道陛下现在如何,”施娢脸颊薄红,支支吾吾,不太想在男性长辈面前提这些东西,“娢儿年纪尚轻,怕自己伤到陛下,惹陛下不喜。”
    施成秉说:“陛下用了些药,力气会大一些,你身子娇,不适合现在侍寝,只是说给陛下听,他不一定会高兴,所以这次侍寝的,是你,也不是你。”
    施娢愣然,迟疑问:“四叔的意思是?”
    施成秉只是淡道:“男子不爱女子在榻上哭成泥样,但你是忍不住的,四叔从前就说过会帮你,你怕,那便让别人来替你,不会有人发现。”
    施娢微愣,心想赵骥那模样,不像是讨厌,但她也没再问别的,只是点头应是,若四叔愿意帮她解决第一次侍寝的大问题,施娢自是听他的。
    第20章 她喜欢
    施娢自幼没有母亲,父亲过度宠溺,施太师虽总是骂她爹不务正业,不思进取,但在这他宠女儿这种事上也没说过他什么。
    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若说不宠,是不可能的,不过真正管教她的,也就是和她爹亲近些的四叔和四婶,在她心里,他们像她的半对父母。
    皇帝对施娢亲切,从前施娢在宫中看戏哭时,他还递过帕子,说她哭起来像只兔子。
    他对她比对后妃要关切,来之时还带了太医,说要为她请脉。
    窗外透进光亮,施娢和皇帝坐在紫檀木圆桌旁,太医半跪在地上,收回手,道:“脉象来看,姑娘身子还好,只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磨人些。”
    施娢轻揉自己手腕,开口道:“方才喝过药,觉得好多了。”
    施家的大小姐性子淡,平常少有太大的起伏,谁都知道她是忍不住泪,但她貌艳如娇花,只是安安静静坐在身边,便能让人看得如痴如醉。
    皇帝摆手,太医退了出来,他打开个食盒,放御膳房做的糕点,道:“你没大事就好,朕记得你以前爱吃玫瑰酥,特地差人做了份。”
    皇帝是文雅男子,从外表来看,谁也看不出他曾经出过事,施娢看了他一眼,慢慢低下头来,露出半边红润的耳畔。
    她细颈如白玉般,面粉如桃花,只轻道:“别苑人少,娢儿这段时日能静养身子,也多亏了陛下。”
    “本想召你回宫中住,但你身子总是时好时坏,”皇帝轻咳一声,避开视线,“母后也有些想你,前天还问你的病是否好些了。”
    施娢轻轻一顿,心想太后虽把她带在身边,但对她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是不会让人欺负了她,这时候专门提她一句,难道是施家让的?
    她双手轻轻交握,放在腿上,心想太后又为什么要帮施家?难不成真像赵骥说的那样,太后和施太师之间是有联系的?
    可如果她知道施家要以假乱真,该不会这么轻易提起她。
    皇帝的手慢慢覆上她的手,施娢回神,下意识往回缩,又硬生生忍住,她指尖微微发白,脸红得更加厉害,像是害羞了。
    纵使她心中知道皇帝的隐秘,但面上,却是不该表现出来。
    皇帝倒是君子似的先收回了手,温笑道:“听你四叔说你能饮果酒,朕想着没几天就离京了,我们喝两杯?”
    他很像世家中自觉清高的世家子弟,好清雅之物,不想与世俗同流合污,施娢不是想说他不对,只是隐约觉得他不像当皇帝的料。
    若让她来说,她觉得赵骥都比他要服众。
    只是对施家而言,他做皇帝是最好的,不会像赵骥一样,处处针对施家,她微微垂下头,应了一声。
    夜深人静时,别苑外的侍卫没几个,今天来值班的,不是施娢爹的人,是施家的。
    一个婢女端着下了料的小酒上来,皇帝就着酒意吃了颗药,摇曳烛光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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