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群青一头热血,想也未想便下山了。
    山下集市人来人往,喧闹扑面而来,他忽然一阵茫然无措。
    兰五抓走芙儿,会把她带到哪去?
    偌大个青州,想藏一个姑娘简直容易到不能更容易。
    北风渐紧,天上细细地飘下雪来,呼进鼻子里的是寒气,心头却窜起无名燥火。
    叶群青寻了个茶店,往角落一坐,拍案道:“上茶,要冷的。”
    小二端了两碗冷茶来,叶群青一口气喝了,看着窗外风雪渐厚,一时对前程无计可施。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话已经说出,这七天就算找不到人,硬挨也要挨过去。
    茶客们大声聊天,有个别几人注意到这俊美冷冽的少年,目光时不时往他身上飘。
    叶群青被看烦了,蹭得一声拔出剑来放在桌上,吓得周围的人纷纷别开眼睛,只窃窃私语。
    不远处,桌边传来连声惊呼。
    两个上身赤裸的怪僧正围在旁边,脖子上皆挂着长串金铃,一个瘦削,一个枯槁。
    瘦的那个笑道:“娘子,你这位子可坐不可坐?”
    年轻少妇身边只带了个小丫头,此时相公不在,她又长得娇艳,怯声说道:“大师请。”
    站起身,拉着小丫鬟就走,明显不想跟他们坐一桌。
    枯槁和尚一把擒住她手腕:“娘子哪里去。”
    少妇挣扎不得,颤声道:“大师请坐,我已让开了,你们二位随意就是。”
    瘦削怪僧笑道:“我要坐娘子的位置,你也不许走。”
    少妇面红耳赤:“这话胡来,男女有别,我怎能跟你坐一张椅子?”
    “这也好办,娘子坐我身上不就解决了?”
    两人对视一眼,大笑起来,笑声极为淫秽。
    少妇涨红了脸,甩开手就跑,枯槁和尚拦住她:“娘子要是不愿,咱们换一换,我坐娘子身上罢。”
    少妇背后的小丫鬟没见过风浪,见这两个土和尚行迹丑恶,吓得大哭不止。
    旁边有茶客看不过去上来阻挡:“茹素之人,不守佛门清规,在这里调戏良家女子是什么道理?”
    瘦削和尚眉眼倒立:“关你娘屁事!”
    茶客纷纷叫嚷起来,对着二人指指点点,个别脾气不好的甚至挽起袖子要上来干架。
    掌柜的看惯江湖打斗,对小二使个眼色,将桌上的空杯盘尽撤了,扬声道:“诸位高人给我个面子,小店本小利薄,如有纠纷,还请往屋外去。”
    周围茶客已与两个和尚吵起来,人声鼎沸,根本没人在乎掌柜说什么。
    一个茶客抡起拳头就向怪僧脸上打,后者飞起一脚正中下巴,那茶客嘴里哎哟一声痛得在地上打滚,再起来时满嘴鲜血,门牙稀稀拉拉掉了满地。
    众人见状愈发群情激奋,仗着人多接二连叁扑上,两个和尚正巴不得,哈哈大笑,拳脚如风。
    他们二人身法甚是诡异,胸口的金铃叮咚作响。这瘦削怪僧尤其厉害,一出掌似有千万条重影,好似背后长了百十根手臂。
    但听这里一声哎哟,那里一声啊呀,顷刻之间胜负已分,枯槁和尚对那少妇笑道:“娘子,这下没人打搅我们了。”
    众人见他们武艺高强,情知不敌,骂骂咧咧地散了个干净,偌大一个茶室,瞬间只剩数人。
    叶群青淡声唤道:“上茶。”
    小二不敢动,掌柜的看出他是个练家子,亲自上前斟满,将茶壶留下,“客官,您请慢用。”
    叶群青前面那桌还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头戴斗笠,下巴胡子拉碴,粗布衣服穿得落拓不羁,胸脯肌肉大剌剌敞开,腰上挂着一把奇特的长刀。
    一般的长刀刀身平直,这刀却长得像根孔雀羽,前段纤细,后端磨成羽毛尖,整把刀呈现淡淡的蓝色。
    叶群青也是个爱刀剑的人,视线不由自主被吸住,心道这必定是把神兵利器。
    冷兵大多是铁白色,黑青红绿也有,不过都是淬了毒的。这汉子既然使长刀,就说明他不是会用暗器下毒的人,只能是一种特殊的矿石了。
    桌边又是一声尖叫。
    少妇哭道:“你、你想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欺我夫君不在,你们出家人慈悲为怀,怎能做这般狠心勾当!”
    两个怪僧见四周无人,更加放肆,瘦削的那个抱起小丫鬟往桌上一放,开始撕衣服,竟想在这里强霸。
    他正在兴头上,突然砰得声,脑后一阵剧痛,不禁眼冒金星,伸手往光溜溜的后脑一摸,已是血迹斑斑,脚下满地碗瓷片。
    茶室里只有两个客人,一个少年,一个中年男人。
    “谁他娘的偷袭老子。”瘦削和尚大怒,目光移到中年男人身上,“狗贼,是不是你?”
    身形急动,一条腿扫向中年人头顶。
    男人慢悠悠地喝了口酒,对方快碰到斗笠时,他右手抓出,卡在那和尚的小腿上。
    只轻轻一动,和尚只觉似有千斤的巨石砸在腿骨,啊哟惨叫一声,抱着腿翻滚不已,正好朝叶群青的方向滚来。
    叶群青顺势赏他一脚,踢在腰后‘京门’穴,内劲灌入,痛得那瘦削和尚大呼小叫。
    两女子早已趁乱跑了,见同伴受制,枯槁和尚大为警觉。
    中年人手上功夫颇为厉害,这少年不知是否和他一伙,看起来年纪不大,想必不成气候。
    叶群青冷眼看他奔来,手掌贯气,剩下一个茶碗被震得生生飞起,‘方寸’出鞘挑起碗底,
    枯槁和尚眼前一花,便被泼了满脸的茶水。
    “哪来的狗东西,也敢自称老子。”叶群青拎起他领子,“给我滚出去。”
    枯槁和尚抹掉脸上茶水,和瘦削的那个对视一眼,两人双双摘下脖子上的金铃,左右围上叶群青。
    那金铃灌了内力之后噪声大作,震得人耳膜发疼,配合他们手上变化无影的掌法,让人说不出的心烦意乱。
    也亏得叶群青小时候被逼着练出一颗半道的心,换作一般江湖人,烦也烦死了。
    枯槁和尚一脚踏上饭桌,金铃晃动,右拳带风,冲着叶群青太阳穴打来。
    掌柜的慌了:“诸位好汉,如要切磋,请往室外去,小店经不起你们折腾啊!”
    中年男人喝道:“都不要闹了。”
    他摘下斗笠:“若再四处生事作恶,我必打断你们的腿。”
    看清这男人的长相,两和尚面上竟露出恐惧之色,二人如临大敌,跪在地上砰砰砰磕头,屁滚尿流地爬出茶店。
    叶群青心下生疑,两个和尚的武功看着绝不是中原人。
    他们如此畏惧这个男人,究竟为何?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现在得处处小心,叶群青茶也不喝了,拿剑转身:“小二,结账。”
    “留步。”中年男人叫住他,面带微笑。“小兄弟,你好生奇怪,哪有雪天喝冷茶的。”
    “你不也雪天喝冷酒么。”
    “酒虽是冷的,酒力却是热的,小兄弟,你不会从未沾过酒水吧。”
    叶群青恼道:“我是不喝酒,怎么?”
    叶素亭潜心入道,一生都对两个儿子严加管教。
    他再怎么不听话也染了些父亲的习性,口味清淡,滴酒不沾。
    中年男人说道:“小兄弟别走,我有些话想问你。”
    “直说便是。”
    “请坐。”
    叶群青看了他半晌,在对面坐下。
    中年男人郑重道:“你功夫甚是俊俏,敢问哪里人。”
    “祖籍徐州。”
    “你这武功路子倒是很像我一位故交。”
    叶群青已猜出七八分,天山派的武功好认,联想到自己得罪宣清馆,必定引来追杀,心下先警觉几分,手掌暗地握住剑柄。
    中年男人很是敏锐,解释说:“方才叫住你,其实是有事相托。看你武学是天山派的路子,想必是天山派门徒,你可知叶素亭在哪里?”
    叶群青更笃定了猜想,寒声道:“无可奉告。”
    中年人一怔,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大敌意,苦笑着摸摸鼻子:“实不相瞒,我与友人定下二十年之约,如今却一个个背信弃义,皆寻不到。若是再找不到叶素亭,那我这趟可就白跑了。”
    叶群青皱眉:“什么二十年约定?”
    “二十年前,我们四人相聚天山派,从早打到晚,谁也不服谁。中原好事者甚多,起了个绰号,叫什么......中原四小.....还是什么,我也记不得了。”
    这中年人不太擅长描绘往事,说话时磕磕绊绊,但叶群青慢慢听明白了,眼中不由得浮起惊骇之色。
    他当然知道,和自己亲爹叶素亭齐名的就只有叁个人,江南秦世谨,兖州容采之,还有......
    “在下漠北刀俊人,特来中原求见天山派叶素亭掌门,请小兄弟代为通传。”中年男人忽而作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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