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拍兰璟肩膀“你的路还长,凡事不必钻牛角尖,是非善恶,旁人怎样说都没有用,只需跟随自己的意志,不愧天地不愧己心,便是正道了。”
    两人对望片刻,兰璟轻轻勾了一下唇角,之后起身拱手“多谢沐大人开导,兰璟此番受益匪浅,今日已经叨扰多时,这就告退了,改日再来同沐大人切磋。”
    沐岚也跟着起身,两人就此告辞。
    这边兰璟从沐岚的院子里出来,□□旁边的凉亭中,沐荷衣正在等着他。
    一见到兰璟,她先上前来行礼“表哥。”
    兰璟回礼,淡淡的‘嗯’了一声。
    沐荷衣手里捏着一方丝帕,似乎很是不安的样子“表哥,我今日在这里等着表哥,是有要事想要同表哥说。”
    兰璟颔首“荷衣你有话不妨直说。”
    沐荷衣切切的望着他“荷衣知道这话若是说了,表哥必然会看不起我,但实在是情之所至,再难以启齿,也不得不说了。”
    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眼眸低垂,眼里噙着泪,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兰璟不知该的当如何,也并不是很敢再去递手帕,只好站在那里,静静的等着她的下文。
    沐荷衣接着抬起头,看着兰璟,眼泪依旧在眼眶里打着转,瞧着梨花带雨,很是楚楚可怜“表哥,我以为,我以为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思,你是知道的。”
    兰璟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荷衣……”
    想要说的话却被打断“表哥,这么多年,荷衣心中一直都是有你的。”
    兰璟怔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沐荷衣真的将这话说出了口。
    这边沐荷衣不说则已,一说便似开闸泄洪一般,似乎不大停得下来“荷衣知道表哥已经有了心上人,现在心里眼里满满的都是她一人,可是表哥,你能不能,再多看看我……她能为你做的,我都一样可以,她不能的,我也可以,我并不……”
    “荷衣。”兰璟实在听不下去,不得不开口打断。
    “你这样好的姑娘,实在没有必要为了我,如此委屈自己。”
    他看了看沐荷衣,叹了口气,接着道:“我记得我已同你说过许多次,谢春秋,她是我放在心上的人,她在那里,我便再也看不见其它人了,我割舍不下她,也听不得旁人说她不好,所以……荷衣,这样的话,以后不必再说了。”
    沐荷衣秀丽的脸上彻底褪去了所有的颜色,整个人僵在了烈日之下。
    半晌,她垂下头,将腰间香囊解下“那表哥就收下这个,勉强算是个纪念罢。”
    兰璟将香囊推了回去“故人之物,荷衣还是珍重吧。”
    说罢已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只得越过她向外走,忽然顿住,回身郑重的道:“荷衣,抱歉。”
    而沐荷衣站在那,小声的喃喃道:“就算我做到这个份上,也依然不行么?”
    彼时兰璟已经离去,自然无人回应她的诘问。
    三日之后,红绡阁中满堂喧哗,锣鼓嘈杂,谢春秋坐在上好的包厢中,漫不经心吹着茶水。
    她收了楚兮的请帖,应邀来这红绡阁中听戏,戏听到一半,珠帘响动,有人不请而来,碧玺开口便斥,谢春秋一抬眼,却是个见过几面,半生不熟的人。
    她的兴致顿时被扫了大半,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又是你啊沐姑娘,这次又有何指教啊?”
    那沐荷衣脸色十分苍白,神情也并不如前两次见时有光彩,像是好几日没吃过好饭了,谢春秋暗自忖度沐岚该不会如此亏待自己的女儿,连顿好饭都不给吃吧。
    可怜她饭都吃不饱,还有心思跟到这儿来找自己的麻烦,也是可敬可叹。
    其实谢春秋这倒是想错了,沐荷衣此番并不是故意来找她的麻烦,而是被丫头撺掇着来红绡阁中散心,没想到散着散着就看到谢春秋在这里喝茶听戏,甚是潇洒。
    沐荷衣咬碎一口银牙,恨恨地道:“谢春秋,你既然同我表哥在一处,还背着他同戏子纠缠不清,你还知不知廉耻。”
    她身后的小丫头站在那里,怯怯的看向谢春秋,很快低下头在那里瑟瑟发抖。
    谢春秋暗自冷笑,头两次相见,还是温柔婉约大家闺秀,现在终于坐不住,要暴露本性了?
    都听说沐大人教女有方,难道就是这样教的么?
    碧玺哪里听得这黄毛丫头在她家王爷跟前放肆,听了这话便要上前,被谢春秋抬手阻拦“他在台上,我在这里,你什么时候瞧见我同他纠缠不清,照这般说,沐姑娘你岂不是也同楚兮纠缠不清了?”
    想想觉得自己在背后这样拿楚兮说嘴,他听见了只怕很不高兴,也是自己对不起朋友了,又不免补上一句“哦抱歉,楚兮那个人一向眼高于顶,沐姑娘这样的,只怕难以讨他欢心。”
    “你!”沐荷衣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苍白,她长到这么大,也是掌上明珠被人捧着到现在,从未有人敢拿戏子如此折辱于她。
    谢春秋早就不耐,这时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她靠近“不知沐姑娘平日里可曾听说过关于本王的传闻?”
    沐荷衣气的发抖“自然听说过,京城之中,谁还没听过王爷的盛名。”
    谢春秋笑了一笑,又向她靠近一些“那些人是否都说本王骄横跋扈,无恶不作,”她顿了一顿,将语气放缓一些“那今日本王就告诉你,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她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匕首,金色的冰冷刀鞘就这样贴上了她的脸,沐荷衣几乎腿软,结结巴巴的只道:“你,你,你敢……”
    换来的是某位容王殿下的一声明目张胆的冷笑“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喜欢的是他,又不是你。”
    沐荷衣似乎真的被她吓到,眼里突然流出泪来,口中胡乱的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你到底有哪一点配得上我表哥,你的家室,只会为他抹黑,你这样的人,难道能为他操持家事,替他分忧,你,你到底有哪一点值得他喜欢!”
    谢春秋见她哭了反倒楞了一下,心道这人没事冲自己哭个什么,难道还指望着她怜香惜玉么,不过都怕成这样了还不忘如此质问她,看来的的确确是对兰璟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啊。
    她笑意盈盈的看着沐荷衣,眼角眉梢掩不住的得意“不是哪一点,是每一点,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处处都讨他欢心。怎么,沐姑娘不服气?”
    沐荷衣听了这话哭的更厉害了“你,似你和你父亲这样的人,活该被人人喊打,你爹搅乱朝纲贼子野心,你也是一样!总有一日,你也会同你父亲一样,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谢春秋面色一沉,眼底寒芒闪过,慢慢将匕首拔了出来,她嘴角勾起,平添几分邪气“我这把匕首自小带在身边,沐姑娘猜猜,它有没有沾过血?”
    这时沐荷衣一直缩在一旁的丫头突然扑到她脚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开始为她主子求情,谢春奇大为光火,这主仆二人怎么就知道哭,欺负她不会哭是么?
    她手下一抖,那利刃又向她逼近几分,沐荷衣没见过这等阵势,自然乱了阵脚,口中嚷道:“你,你若是敢伤我,你,你难道不怕我表哥会知道么!”
    谢春秋的手便停在了那里,唇角的笑意不变,却渐渐带了几分苦涩,沐荷衣倒也不是愚蠢的无可救药,至少还知道半兰璟出来,而且偏偏还搬的如此及时,她的的确确,不愿因此令兰璟为难。
    她右手仍旧握着刀鞘,左手握住刀柄,慢慢的将薄刃收了回来,那刀刃几乎贴着她的脸,若是稍微偏了那么一点,就要划破她这张脸蛋。
    片刻之后,谢春秋后退一步,笑意全然褪去,只冷冷的看着她“沐姑娘三番两次的来挑衅本王,实在令本王不甚高兴,若是再有下次,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说着率先离开了包厢,碧玺跟在她后面。口中恨恨的道:“这个沐家小姐,我看是有几分疯魔了,王爷可不要因此动气,怪不值当的!
    谢春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下巴“我是和他抢了男人,我爹可没有,碧玺,你觉不觉得她对我爹恨得有些莫名其妙。”
    想想便明白了其中关窍“这样看来,沐岚在家中想必没少说我爹的坏话。”
    然而这天下间没事便把她同她爹一起拉出来骂一骂的何止一个两个,谢春秋看得开,便也不过多去计较了。
    而与此同时,松烟手中拿着一封信,走到了兰璟案前“公子,这里有一封给您的信函,上面没有署名,您可要看看?”
    兰璟接过信函,缓缓展开,眸色渐渐暗沉,仿似黑云压城的那一片墨色。
    这信函来自城西葫芦巷,是那个叛将蒋齐的义弟,信中说到他将要离开京城,将妻子女儿好生安顿,这之后他会回到京城,将自己所知全盘托出,了了这些年搅得他寝食难安额心口大石。
    信函之中,另外附了一封信,纸张已经泛黄,看起来年头不浅,而兰璟拿起那一张信纸,手上渐渐用力,直到青筋突起,方才放下,将信纸极为小心的叠了起来。
    傍晚时分,兰璟复又去了容王府,谢春秋刚用过晚膳,一见他便咧开了嘴“见卿你来的不巧了,没蹭上我容王府的晚饭。”
    兰璟眸光将她温柔笼罩,唇边笑意清浅“下次必然要来的早些,今日只能算作遗憾了。”
    两人又闲谈几句,兰璟忽然看向她,道:“思鱼,明日,记得去上朝。”
    谢春皱着眉看向兰璟“可是朝中有了什么大事,我却未曾听说过,皇上也并未传召,见卿怎得今日突然有了兴致督促我上朝?”
    兰璟道:“的确是有一些事,但不需你做什么,总之,明日你只要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要搀和,能不能答应我?”
    谢春秋越发疑惑,兰璟这样的语气,倒叫她有些不安起来。
    兰璟笑了一下,之后伸手揉揉她的头:“听话。”
    谢春秋展颜一笑“好罢,好罢,你这样,别说叫我去上朝,就是叫我去刀山火海我也去了。”
    兰璟摇摇头,满脸无奈。
    她才是不知道,只她一句话一个笑,自己才是刀山火海都肯去的那一个。
    次日,她果然如约上了早朝,朝中大臣,甚至皇上一见她,都是掩不住的莫名其妙,谢春秋对此表示全然的理解,因她自己也是一般的莫名其妙。
    李公公一声“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刚刚落地,便见兰璟上前一步,手持笏板,身姿挺拔如素日常服的袍袖上绣的翠竹,他开口,嗓音中少了平日的清冷,而多了端正,一字一句在大殿中掷地有声“臣参现鸿胪寺卿沐岚,并前大理寺丞石青,前户部尚书孙展,前京兆府尹李常,现翰林院学士吴柯,互相勾结,前于七年之前,授意叛将蒋齐,在玉梁之战中出卖我方情报,致使五万大军全军覆没,其罪行深重,天理难容,先有当年书函为证,请皇上明验并彻查此事,以铲除奸佞,清肃朝纲。”
    谢春秋错愕的转过头,一时间眼中耳里什么都听不见看不到,只看的见兰璟一人,她看见兰璟缓缓跪了下去,一身绯红官袍,目光灼灼,如岳峙渊渟,千磨万击过去,依旧不动如山。
    第四十四章
    约莫二十余年前,那日天蒙蒙的一层阴云,昨夜方才下了一场大雪,路上人烟稀少,积雪却很深,将道路统统覆盖,上面只有零星的脚印和车辙。
    一个穿着单薄的破烂衣衫,满脸脏污的男孩缩在角落里,颤颤巍巍的拿起一块面饼,这是方才好不容易从旁人那里抢来的,这京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繁华之下,照样每天都有人死于挨饿受冻,为了一块口粮大打出手,最后赔上性命的也不是没有。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熬过这个晚上,只迫不及待的把饼往嘴里送,然而这饼实在太硬,一口下去只留下几个牙印,偏偏他冻得手抖,不留神将面饼掉到了地上。
    正要俯身去捡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一双手,手里拿着几个用油纸包起来的肉饼,在寒冷天地里冒着腾腾的白气,香味扑鼻。
    他却没有立刻去拿,而是抬起头,视线中出现一个男人,那男人穿着打扮俱是不凡,一看就知道该是个读书的,此时他正弯下身,将手中肉饼递到他面前,还冲他微微笑着。
    男孩顿了一顿,一把将肉饼抢过,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他吃的太急,甚至好几次都被噎到,但却丝毫不愿意停下,,而那男人只是站在那里,笑着看向他,不时的叮嘱他慢些吃,男孩不知多久未曾吃过这样好的东西,心里只想着哪怕今日死在这里,也要做一个饱死鬼,不一会儿就将饼吃了个干净。
    之后,他撑着墙壁站了起来,看向那男人,不知道说什么,只那样看着他。
    还是男人先开了口,很和气的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想了想,这人好歹给了自己吃的,问个名字总不为过,何况对于一个露宿街头的乞丐,他能有什么好图谋的,于是闷声道:“蒋齐。”
    那人点了点头“名字还不错,是父母起的?”
    蒋齐‘嗯’了一声,这还是他的爹娘找村里的一个教书先生给他起的,教书先生说,修身齐家平天下,他父母没有读过书,但希望自己的儿子以后能成为一个对社稷有用的人,可惜一场灾荒,夺走了他们的性命,蒋齐随着村里人逃难到了京城,成为唯一活下来的人,从此便不知饱饭滋味。
    男人的语气越发柔和“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不在了,都死了,就剩我一个。”
    男人听了这话顿了一下“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他摇摇头,表示这没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那男人对他说“今日能在这里遇见你,也是你我有缘,你愿意跟我回家么?”
    接着又道“我家也并非什么大富人家,但让你吃饱饭还是没问题的。”
    蒋齐愣愣的站在那里,盯着他看了半天。
    那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一句话了,京城里其它成群的乞儿欺负他,嘲笑他,饿的不行去偷包子吃的时候,被人家骂做‘野杂种’,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话。
    所以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还是被冻出了幻觉,竟然半天没有答话。
    男人见他这样,笑着问道:“不愿意吗?”
    蒋齐咽了口口水,好似如梦方醒,点头如捣蒜“愿意,愿意,老爷,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只要您给我口饭吃,您别看我瘦,我力气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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