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私人之间的交谈并不影响任何日常的工作,工业联盟对诸盟国的援助计划持续进行,作为作为公认的术师最宠爱,最信重的学生,范天澜已经几乎可以确定是工业联盟的下一任核心——虽然包括他本人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谈这个还为时过早。虽然因为他是联盟军队的初期建设者之一,所以战区统帅人选公布时他不在名单之上,让一些人感到非常意外。
    但事实证明他在如今所在的总调度的岗位上发挥的作用才是无可取代的。
    在责无旁贷地主导了人类自卫同盟的建立后,在天眼系统的辅助下,工业联盟又将同盟境内的十三条空间通道按人口、地缘各项分成了五大战区,工业联盟作为独立一区,向联盟外的四大战区输送大量的人力物力,这种输送的规模和数量是不仅是工业联盟,也是中洲大陆世上前所未有,总数近百万的军队和事务人员分赴数十个国家和地区,对中洲世界的震撼甚至不亚于另一次天地异变。
    范天澜是这一史上最大规模的军事和人事调动的主要负责人,从组织动员、交通运输到后勤补给,他们用短短数月向整个中洲世界展示了工业联盟真正的力量——倘若没有裂隙重启,足以席卷整个中洲大陆,将工业联盟从西方崛起的帝国变为世界霸主的力量。
    因为人类自卫同盟的建立,因为许多王公贵族已经在联盟之内生活,因为报纸和广播的愈发普及,工业联盟的绝大多数动向都能够通过这两条获悉,许多人就认为他们已经对这个新崛起的帝国有了一定的了解:这个新帝国擅长使用别国没有的机械动力,有名目繁多而且规模全都很大的生产部门,通过垂直管理将绝大多数的人口集中于城市地区,有惊人的战争能力,因为他们有威力很大的新式武器,因此历次战争都是以少胜多。无论战争还是建设,他们都喜欢用少数的精干人员辅以大量的充足物资来撬动最大的成果。
    他们认为这一切都是源自于“术师”,是他造就了今天的工业联盟,一个史上从未有过的强大帝国。
    他们的看法不能说是错的。
    但他们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致使他们已经了解得这样多,却仍不能明白为何工业联盟为何能发展得如此迅速,又如此稳固,也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阻止这个帝国对他们的全方位侵蚀。
    对这近百万的军队和工作队伍,工业联盟承担他们在各战区生产恢复和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前的一应支出,其余诸国作为同盟国除了向军队等有偿供应部分粮食之外,要对盟主尽的义务就是开放水道和领空,并协助完成连通各国的交通干道的建设计划。理所当然地,这一部分的建设也是由工业联盟主导,他们要求各盟国允许他们将数以万计的工兵投入这项工程,由他们招募劳工予以培训,统一调度,在这些劳工应得报酬方面,工业联盟支付三分之二的报酬,沿途国家和地区承担三分之一,除了绝对的通行权之外,其余因这一工程产生的利益工业联盟一概不取。
    于是不仅联盟人向同盟国流动,同盟国与同盟国之间也有了成规模的人口和贸易流动,于是这项工程进展到哪里,工业联盟的货币、商品和文化就传播到哪里。
    在联合会议上通过这一庞大的道路规划后,工业联盟像按图钉一样在各国的工程段按下一个又一个的工程营,这些营地不仅聚集大量设备、物资与人口,还要求租用一定数量可供自给自足的土地。
    显而易见,工业联盟是意图将这张西部大陆交通网经营作为其延伸的国土,同已经毋庸置疑被纳入其统治的各战区联系起来。依据工业联盟自裂隙重启后表现出来远远超过一般国家的军事、经济以及文化实力,人们只要稍有常识,就能想见工业联盟定然会像将各裂隙战区一样,将被这张水陆空网络所笼罩的诸多国家一口口吞掉。
    甚至这个过程可能不会有什么抵抗。
    因为不太会有人想要知道如果前线的联盟军队将炮口调转向他们的话,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虽然人们总是感到困惑,工业联盟为什么总是能够通过做一些亏本生意的方式来获得战争也未必能够取得的利益,这背后的道理真是令人细思恐极,但在人类整体正在遭受第二次裂隙战争威胁的情况下,即使要冒被和平侵略的风险,诸同盟国还是愿意接受工业联盟的领导,向它那些后患无穷的改造举措提供支持,既是难以舍弃眼前的利益,又是因为看到了其他模仿同盟而建立的联盟的失败。
    如今中洲世界的国家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战争联盟内的国家,一类是战争联盟外的国家,后者的数量比前者要多得多,虽然裂隙通道的数量算起来足足有五十四条,但它们分布在广大的中洲大陆上,至少目前来说,直接面临入侵威胁的国家只是少数。
    工业联盟能以一力包揽的方式解决前线国家同后方国家的矛盾,还能通过暂时的出让利益来谋取未来的长远回报,但除了大陆另一端与之同气连枝的东方联盟之外,其他战争联盟却无法模仿这种一边用严厉的盟约压制盟员迫使他们让出主动权,同时又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对诸盟国予以确实的援助的棒子与糖并举的手段。虽然他们也往往是以一个强有力的国家为中心,但这些盟主国家既不能也不愿像工业联盟和联合王国这样承担大部分责任,他们首要考虑的是自身利益,因而在其军事联盟内外都造成了许多矛盾。
    这些矛盾已经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大陆中部对裂隙入侵的防线破裂只有部分原因是守军的力量不足,战术错误,另一部分是多种因素导致的人祸。始作俑者似乎得到了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惧怕兽潮入侵的国家愿意提供更多的给养和向联盟的主导者让出更多的权力,但这种做法的影响毫无疑问是极度恶劣的,并且同工业联盟和联合王国的作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时至今日,工业联盟已经同富强、先进、文明等新词汇紧紧联系了起来,通过报纸和广播,人们见证了从迷雾之国到如今的纳加尔新自治区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即使许多人始终难以将这个异教国家视为中洲世界的拯救者,但他们治下的盲目民众却已经为他们展示出来的财富与力量所倾倒。
    工业联盟是人间乐土,解放者是“真正的天使”,从纳加尔新自治区中诞生的新教教义伴随着工业联盟在对抗异界入侵前线的辉煌战绩,在越来越广大的地域得到了传播,并为人们所接受。
    在这个时代,人们尤其需要精神上的依靠。
    解放者很关注这个因他们而产生的事物的发展。表面上看,新教的出现和传播确实有利于工业联盟的对外扩张,因此联盟人时常被认为是这一浪潮的背后推动者,但对解放者本身来说,新教却不是他们的助力,而是他们强有力的竞争者。如果解放者不能克服自己的傲慢心态和工作上的种种缺点,同最多数的人民建立起紧密的联系,为在精神的世界将他们在现实失去的领土夺回而改变了自己面貌的宗教就会将一切归功于神的恩赐,让人们继续相信这都是“神的安排”,任何形式的斗争都毫无必要,并将解放者将已经被他们逐步挤走的贵族阶层等同起来。
    比起轻易就能动摇和摧毁的贵族阶层,宗教有深厚的基础和更适应环境的柔软身段,它虽然无形无质,却是旧世界的人类认识世界的根基,即使解放者也不能完全消除它在他们思想中留下的烙印——这一点比较曲折地体现在以云深为代表的诸联盟创始人的个人权威上。斯卡在联盟内兽人群体中的地位已经不必多说,他在外部环境的行事也堪称顺风顺水,术师从不离开联盟,他便成了人们唯一能够见到的联盟领袖,于是至少在贵族群体中,人族对兽族的敌视和畏怖变成了吹捧和依附。
    新教的传播也在客观上加速了遗族在西方大陆的地位的改变,但所有人都知道工业联盟之所以能够存在的根本核心是什么,即使减弱了宣传,凡有术师署名文章的报刊和书籍印量总是最高的,即使语言和文字完全不通,在一些解放者并未直接施加影响的地区,都出现了将教士和普通民众这类印刷品取代宗教用品进行供奉的现象。
    在主要是云深的推动下,联盟的报刊和广播向联盟几乎所有高级干部都约了专稿,并做成专题与战争报道共同在联盟内部播送。
    理所当然地,范天澜也在行列之中,他写了两篇文章,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份、他正在进行的工作和他过去的工作成绩,这两篇文章获得了不小的反响。
    他论述的题目分别是文明能否跨阶段发展和为何要改造农业社会。
    但反响最大的还是云深所写的系列文章。
    范天澜那两篇文章不只是写给联盟人,也是写给那些因为受到种种刺激而意图改良社会提升国力的统治者们,以及以封建统治者的方式思考的人看的。虽然对其中尖锐之处有所润色,这两篇文章对联盟外许多读者的冲击仍是极大的,这大概是首次有联盟的高级干部以如此直接得堪称冷峻的方式,向仍将工业联盟视为“奇观”“特例”的那些人指明,联盟的成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它的出现固然超前,并有外部因素的帮助,却一切始终遵循客观规律,解放者以自身投入于广泛的社会实践,证实了新事物强大的生命力和旧秩序必然的末路终局。
    人们对“术师”的文章并不算陌生,作为工业联盟的最高领导者,他的书面报告,他的批示,他起草的草案……串联起了工业联盟的发展过程。然而这次这些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文章,对许多人来说仍然造成了强烈的震动。在这些文章里,“术师”首次公开承认了自己异乡异客的身份,阐述了他建立工业联盟和解放者的过程,联盟每一次重大变革时他所作的决策,列举了工业联盟发展期间受到的种种外部援助。他总结了联盟的现状,对第二次裂隙战争的前景作出了预测,展望了人类整体的未来。
    同过去登载在报刊等上的其他文章一样,他的笔调诚恳,用词朴素,只论整体,从不论自己个人的功绩,不同于过往那些理论文章的是,这篇文章是他首次对自己在这个世界所走的道路进行全面总结。他总结自己能在这个世界有所成就的最重要以及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团结了最广大多数的人民。
    人民不是一个悬浮于口头纸上的名词,也不是因为物质的稍有改善就感恩戴德,所以任由驱遣的工具。他们总体上非常缺乏教育和好的组织,是人类社会得以运转的基础,却从来受到沉重的压榨和得不到任何尊重,许多人认为他们生来便愚昧而麻木,但事实并非如此。工业联盟最富于组织性的代表解放者便是从地位最卑下的群体及不可接触者之中诞生,他们自身的经历及他们工作的成果都历历证明,这世上并无生来的奴隶,即使是后天的奴隶,在他们解脱了身体和精神的枷锁之后,藏于麻木面具之下的生动而真实的感情便显露了出来。
    解放者之所以到目前为止都是无往而不胜,并非天神忽悠,抑或骗局高明。难有一个骗局能持续十几年,还能从欺骗百千人到千万甚至万万人都毫无破绽。解放者所做的一切工作都在事实接受联盟内外无数眼睛的审视和检阅,纵使解放者连自己也骗过,他们创造的物质财富却绝无虚假。这些数量庞大的物质财富不是用在他们自己的身上,而是用在了改善最贫困、最需要帮助的人的境地上。
    无论战争还是和平时期,工业联盟永远要走也只能走依靠最广大人民的道路。这条没有终点的道路所指的方向,解放者为之奋斗的美好前景,不是建立一个超地域的人类帝国,实现术师个人或者解放者这一群体无上的权利和地位。他们既是站在人群之中,又是走在人群前方,只有这样的地位,才能让他们前往不再有贫穷和饥饿,也不再有人压迫人的光明的未来。
    云深的这些文章之所以影响广大,并不只是因为这是“术师”署名,在所有联盟宣传渠道上发表的重磅内容。工业联盟经过十几年的发展,虽然作为一个国家它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时间算得上非常短暂,却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否认它的强大了。它当然不是完美的,有许多可见和不可见的问题,但总体来说,使工业联盟所以,作为一种被移植过来并生长良好的新事物,体现出了一种不加修剪也能茂密成林的强大生命力。解放者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们是工业联盟中选拔出来的最进步、共同理想最坚定、最有组织性的群体,能力和成绩有目共睹,但即使在这个群体当中,也从来不缺乏有人将努力工作视为一种向“术师”奉献的修行,他们个人和集体的成功的根源是因为“术师”永远正确。他们有一种在任何时候都没有被鼓励过却从未消失过的殉道的狂热。他们虽然不会像贵族阶层一样将“下等人”当做智力低下的牛马,却也认为自己的作为是在对他们进行高尚的拯救,虽然这些“被拯救”的群体很快就能以他们方式对联盟的发展作出贡献,有些特别优秀的还会加入他们的行列之中,但总体上,这些思想仍带着明显旧日痕迹的解放者始终认为,如果没有自上而下的指导,无论他们自己还是这些“被拯救的人”,都没有自发创造任何新事物的能力。
    “术师”的系列文章认为,这些都是错误的思想,而它们导致的对联盟政策的理解偏差已经造成了许多工作的问题,解放者正在从联盟直接控制的有限区域走向更广大的世界,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转折,时代的机遇对他们的工作提出了更多更高的要求,他们要克服自己的缺点,在内部进行风气整顿和深入教育。
    他们必须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不要成为短暂的时代逆流。
    对那些在解放者的社会改造过程中感到了自身存在危机的统治者来说,比起范天澜那两篇文章带来的威胁,“术师”的文章反而有些不痛不痒了,虽然在他描述的那条从未有人走过的理想道路向奴隶和贱民都敞开位置,却没有将他们这些在过去的长久岁月一直都是人类精华的人群列入其中确实令人难以接受,尤其是他自成逻辑的种种言论虽然对他的臣民及联盟外的平民有相当的蛊惑之力,令他们再次感到这确实是一名异界来客。
    但他们依旧不认为“术师”所领导的工业联盟最终会将他们这个阶层挤出统治序列。
    因为他们很难相信有人在刚刚踏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计划要同整个世界为敌,国王和贵族对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不可或缺这一点从未有过一日的一丝怀疑,他们认为他们绝对不会因为任何原因灭消亡。何况他们当中的许多代表人物同工业联盟有很深刻的利益捆绑。
    作为同盟盟主,工业联盟的一切决策都是公开的,并获得了主要盟友的赞同投票,虽然这个过程不可避免地运用了一些必要的技巧和手段,在工业联盟有效地运用了这些策略之后,许多同盟国家的国王、实权大臣及富有领主以他们所拥有的财产和部分土地为原始资本,大量投入到工业联盟为建设四大战区及大陆交通网而设立的种种商业资产机构当中,不仅从这些投资行为中获得丰厚而稳定的回报,并且能够换来他们在工业联盟内的优越地位。
    他们不只是联盟的盟友,也是同联盟内统治阶层的平起平坐的朋友。
    这些信念坚定的国王和贵族用自己的成功榜样来劝说那些对未来感到畏惧的人们放下心防,工业联盟展现出来的力量证实了它在战争的帮助下成为一个超人类帝国是有现实基础的,在这个庞然大物的吸引下,传统的统治秩序正在改变,贵族阶层也应当转变自己的顾念,他们不必非得同土地死死绑定,让自己只能束缚在狭小的地域,而应当前往更广阔的未来——有什么加入到这个超人类帝国之中,完全摆脱,,那那些只能出产粮食的,“术师”需要营造一个崇高的形象,但他绝对无法不依靠贵族这个最有智慧和力量的阶层,而去依靠那些只能在这个伟大帝国内才能有良好生活的所谓“人民”实现他的目标。
    稍安勿躁,难道没有看到他们的财富和名望正在一日日增长吗?
    但对人类自卫同盟外部的的国家和地区,尤其是早已将工业联盟视为祸乱之源的神圣联盟来说,他们关注这个国家的一切动向,完全不认为“术师”的文章只是为了蛊惑更多的人心甘情愿成为他的马前卒,虽然他们也同样不相信他所说的光明未来,却认为是“术师”这个以一己之力动摇了世界秩序的男人要夺取宗教根基的宣言。
    血与火的战争的间隙里,无声的信仰战争正在进行,并呈现出上层和下层的泾渭分明。
    范天澜从自己的力量增长中看到了这场战争的结果。
    第483章 与文明共存
    一个强大而开放的国家所具有的吸引力和影响力是极其惊人的。
    强大即意味着正确,开放即等于向外传播价值观——这一点显然中州世界无人能出工业联盟之右。
    他们不仅在外用利益收买,也将别国的优秀人才集中到自己的内部来。这世上大概只有工业联盟一个主动招收留学生的国家,虽然他们招收学生的门槛不低——主要高在要将贵族同平民打包,但学生得到的待遇很好,课程大多又极其实用,因此去联盟留学的热潮很快就从西洲平原扩散到了更广阔的地域,裂隙重启之后更是增长到了惊人的规模。
    成千上万的年轻人涌入联盟的各级学校,还有相当数量的贵族尽管进入联盟的军事训练营,这个过程是同联盟向外派遣数十万的军队与工作队同时发生的。人们急切地想要从这个强大的国家中获得国力迅速提升的秘诀,工业联盟也愿意无私地同他们分享自身发展和建设的经验。同他们的对外援助一样,许多人认为工业联盟的这些做法既是为了对抗异界入侵,又是为了将自身融入主流世界,毕竟无论如何,它是个异端国家。
    中洲世界需要它的力量,所以许多国家和地区愿意屈居其下,然而倘若它做得太过,也许上一次裂隙之战后遗族遭遇的反噬又会重演。
    即使术师在开学祝词中说“培养全面发展,适应时代需要,能够实现战线团结的可靠人才”,无论外界的关注者还是大多数的学生本身,都不能马上意识到这段话的意义。
    但他们很快就知道了。
    在战争的阴影下,工业联盟调整了贵族与平民学生的打包策略,并不再按身份给予不同的教育——意思不是将曾经只教给贵族的专门知识教给平民,而是贵族失去了他们选择的权力。所有他们曾经认为低下、劳累、不合身份而否定的课程都来到面前,他们不仅要学农学,走到田间,亲手耕种土地,搅拌肥料,施放有毒的农药;学工学也不能只在课堂上聆听理论,还要穿上工作服到轰隆作响的工厂里去,亲手搬运原料,操作机器,加注机油,打扫车间;他们还要像任何一个普通士兵那样背负着沉重的武器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被剥夺特权受纪律束缚,被要求无条件服从命令;无论出身如何,所有留学生都要学习野外生存、缝纫、医疗护理等基本技能。
    换言之,除政治经济学即历史学之类课程之外,联盟人学习什么,这些留学生就要学习什么。
    为现实所需,这些课程都作了浓缩,并对考试的频率和标准有所调整;同时,为加强与各国间的联系,工业联盟设置了专门的万国广播频道,专用于播放各国的自制节目;又因为任何一个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到联盟出版的报刊等物在世界范围越来越重大的影响,于是他们开始向有意愿的国家的转让各种印刷设备,他们的报社和出版社也承接各种代印业务。
    这些举措所体现的善意是毋庸置疑的,无论人们想要从这个冉冉升起的巨大国家中获得什么,工业联盟都会尽力实现他们的愿望。又无论有多少头脑清醒的人看到了接受这种善意的后果——那是如海潮般绵绵不绝的侵蚀,是从身到心的逐步改造,以及强势文化对弱势文化的吞噬取代。长远下去,后果难以想象。
    然而人的一生不过短短数十年岁月,看得太过长远又有什么用处呢?更何况战争就在眼前。
    第五、第六波兽潮之后,范天澜的力量又进一步有了增长。仍未有一个如记载中的魔族出现,但入侵的异界物种不仅数量越来越大,种类越来越多,并且智力及适应环境的能力亦有显著增长,人类自卫同盟的防线经受住了这些增长带来的考验,中洲大陆上的其他军事联盟却日益吃力,在对抗中凸显了它们在后勤及防御战略方面的弱点。
    真正的敌人仍未出现,他们的对手仍是野兽,然而除了防线坚愈钢铁,伤亡轻微的自卫同盟与借助战争的压力成功度过磨合期,从名义上的联合变为成军事、政治和经济的一体化,因而力量有了明显增长的联合王国之外,大陆中部诸国在历次兽潮冲击中所受的人员伤亡与物资损失,已经快要接近裂隙重启时天地异变所带来的。
    而东西两线同中部防线形成鲜明对比的还有他们的后方建设与生产,八个多月的时间不够完全改造一个国家和地区的基本状况,但已经足够有足够物质支持的解放者带领人们收获第一批生产成果。他们建设的小高炉目前还只能生产一些品质稳定的农具,兵工厂也只能制造出一些杀伤范围不很大的投掷武器,公营农场的收成有高有低,西大陆交通网的建设进度也快慢不一,但他们自查有许多不足的这些成果,对当地的人民来说已经近于奇迹。
    再过几个月,联盟的留学生将结束他们的应用课程,开始大规模回流祖国。在严格的学习、高强度的训练、日日变化的战报及各种集体活动的反复影响下,大约只有极少数意志最坚定的学生还能保守过去的价值观。他们这么多的人数,他们在联盟内习得的这么多的技能,以及各国因工业联盟推动的各项工程而被动产生的和主动向联盟学习而产生的这么大的对人才的需求,意味着这些留学生很快就会被填充到各国各种空缺的新岗位上。
    神圣联盟的教宗说“难以想象的动摇正在西方发生,比瘟疫更可怕的腐化借战争的名义在蔓延”,虽然这种说法连人类自卫同盟内的仍坚持信仰的群体都感到了不快,但不可阻挡的变化正在发生,人们对未来的看法正在转变。
    这个过程一旦开始,就几乎没有什么外力能让它停下。
    工业联盟外的环境正在发生变化,工业联盟内也在发生变化。
    即使没有来自墨拉维亚的提示,范天澜也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能力只会在已经建立了共同认识的人群中发挥作用,他们的共识越深刻,信念越坚定,在这张广大的思维网络里得到反馈就越积极。
    于是就从这种交互当中诞生了他想要看到的现实:越是对云深和他的信念忠诚,愿意作出贡献的人,他们就越是显示出才干,越是在联盟公平的选拔和评价体系中得到重视和回报。
    不是范天澜控制了他们的思想,而是这个以他和云深为基点的数据云对其网络成员进行了资源分配,使得他们表现出了明显的同一性。分配的原则是总体上是信者弥坚,能者愈能,如果有人动摇了,甚至是背叛了,那么之前加诸其身的有益辅助都会被撤回,是一个坚定忠诚最有利的工具。
    因此范天澜也同样知道,即使联盟内外对“术师”的信赖和崇拜已经达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能够真正理解他的愿望,践行他的道路的人,即使在解放者当中也不到七分之一。这是一个在火热气氛中犹如泼冷水的数字,范天澜对此很不满意,云深却觉得比他想象的要好多了,而且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实了范天澜的天赋力量不能扭曲人们的真实意志。
    那么给予了范天澜这样日益增长,甚至足以触摸到世界壁垒的力量来源于哪个群体呢?
    这个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无论人们是否相信术师所指的光明未来,无论解放者当中有多少人甘愿将自己的人生投入到无尽的奉献与斗争之中,无论外部的敌人对他们有多少诋毁,也无论人类自卫同盟是否稳固,无论第二次裂隙战争将要以怎样的形式展开,工业联盟即代表着人类对理想社会的追求和实践。
    没有任何国家和地区——即使东方的联合王国也不能模仿和重复它的崛起之路,这是一个中洲世界从未有过的政治实体,它创造了一种完全崭新的社会秩序,通过土地制改革和生产力提高摧毁了国王和贵族阶层存在的根基,它不分种族、民族、性别、年龄和经历,将一切愿意接受这一秩序的智慧生命都拥入怀抱,不仅给予他们物质生活的改善,并通过教育的普及,舆论机器的发动,在极为广大的人群中建立起一种跨越传统身份定位的共同认识。
    与其说它是一个国家,不如说它是一个文明。
    工业联盟将自身与中洲诸国明显地区别开来,联盟人踏出工业联盟的土地,亦是同他人格格不入,并非身份而是思想将他们同旧世界划出了明显的鸿沟。
    这条鸿沟曾经同地理上的隔绝一起将这个国家隔绝在主流世界的认识之外,但这种隔绝对工业联盟来说是薄弱的并且短暂的,它在从农业社会转化到半工业乃至现在完全的工业社会后,打破屏障走向世界便是它必然的选择。
    这个文明少走了它师承的另一个文明不可避免要走的许多曲折道路,就像一个生机勃勃,无所畏惧的少年,即使年轻气盛,即使经验不足,即使它的创造者也不能保证它在长远的未来中不会变质走偏,但它正在路上。
    不再是历史的螺旋重复,新的未来已经出现。
    他们正在从量变走向质变的阶段,正如范天澜的力量发展。
    当第七波兽潮来临,看不见的力量波纹在天地间扩散,从西到东,从南到北,从工业联盟的工业城到联合王国的神光森林,到远东大陆中心高峰之上的白色宫殿,当世最强强大的天赋者皆心有所感,举目望天。
    裂隙重启后一度稳定下来的界膜再度产生了波荡。
    彼方世界,所有浮空城市都已在不朽之宫牵引下一一到位。
    这一再度重写此界格局的宏大工程皆由一人操控,各浮空城无论领域大小,人口多数,领主的力量与地位高低,在这漫长得近于折磨的牵引过程中,除了固守本城做一个看客,没有他们能出手,也没有他们能置喙的余地。
    他们甚至不能离开自身城市的空域。
    自上代人王离世,不朽天宫隐匿于半空间以来,高等人族已许久不曾感受这种身不由己的压迫,甚至有些回想不起曾令他们战战兢兢的几乎绝望的力量差距。
    现在他们又再度回想起来了。
    不朽天宫是王权的象征,长久以来,它的形式大于实质。即使贵族们很久以前就已亲眼目睹公爵的星巢之城剥离伪态呈现本体,却依旧很少将它与不朽之宫直接联系起来,虽然公爵作为最有可能的人王继任者,自小就与亚斯塔罗斯一同在不朽天宫生活,他们只看到了人王离世后不朽之宫的毁灭和复生,没有设想过它在漫长岁月中可能发生的蜕变。
    以一城统领百城,正如以一人镇压一族。
    两百年前,三分之一的大贵族集体背叛人王亚斯塔罗斯,并在自以为颠覆成功后订立了诸大家族间的攻守盟约,变动城市环绕轨道,重划界域,导致磁场混乱,地面生存环境益发极端,并由于诸侯割据,新王威信与力量不足,无法压制,也无法协调城市与城市、家族与家族之间的矛盾,于是人心败坏,战端纷起,阴谋与谋杀屡见不鲜,末日加速来临。
    舍弃这个混乱不安,犹如笼中大陆的旧世界,前往住民孱弱而地域广大,空间稳定的新世界,高等人族早有此愿。为了实现这个夙愿,他们对上代人王忍耐许久,直到千年计划基本成型才动手。
    于欢庆之时突然发现他们的谋逆早已为人王所知,在他轻蔑的俯视中,他们的种种作为犹如傀儡演绎戏剧,操纵的丝线始终维系于这位王者的指掌之中,这些贵族的恐惧与愤怒可想而知。
    没有人愿意成为傀儡,也没有人愿意被如此践踏尊严,何况亚斯塔罗斯离去,德尔德兰公爵闭城不出之后,新王不足为惧,贵族们枷锁尽除,在狂喜中感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之后,他们也绝不愿再失去它。因此他们鼓动当初未参与叛乱的其他家族立下盟约,解开诸城与不朽之宫自古以来的联结,重设巡航航线。
    即使此举后患无穷,即使他们如今所生存的这个世界还是他们将前往的另一个世界,都将因此在裂隙重启时受到更大的时空震荡,也许彼方世界会被撕裂,在他们离去之后,这个被舍弃的故园则将在引力坟场中被碾为齑粉,这一切都不能阻止他们的决定,甚至更坚定了他们的决心。
    在等待裂隙重启的漫长光阴中,贵族们并非毫无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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