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好在此时此刻的周淮安注意力,却是没有放在这点不怎么应景的词曲上;而被楼层间的终生情态所吸引去了。
    至少,那种种形骸放荡、风流倜傥或又是纵情肆意的情景,就像是被日常生活立的道德观和伦常秩序,所压抑和掩盖的另一面真实,随着醇酒佳肴和女人的气氛所引发和触动出来,而让人看得有些津津有味。却是不由让他想起早年同学到ktv去唱歌,然后喝了点淡如水的啤酒之后,就籍此在大厅放飞自己而霸占话筒各种鬼哭狼嚎的情景。
    而且周淮安也在其中看到了一些有些熟悉的身影。比如如今分别在督府下不同部门任职的韦庄、杜荀鹤和韩偓的三人组,此时此刻就举杯凭栏在开放式场地的二楼,一边由跪坐陪侍在旁的女子不断的斟酒酌饮,一边指指点点的似乎在点评着相应表演的成色和技艺使然;而在他们身边甚至围成了一个小圈子,看起来已然深得其中三味的士人风采。
    而周淮安也不免对侧立在身后的韩霁月,轻轻调笑了一声:“你兄长也在,看不出来居然是个花间常客了。。”
    而相对很有些老艺术家风范而显得比较清淡素雅的二楼众人,而在三楼之上的宾客之间就要显得荷尔蒙气味浓烈的多了;似乎是因为有了初步摆设开的间隔和帷幕遮挡而让人更加放开的缘故,只见是各种上下其手、毛手毛脚的禄山之爪与凌乱的胸衣裙带齐飞,吃笑娇喘讨饶与雪腻粉白的沟壑共一色;
    似乎是在这种介于私密和开放之间的半公开场景当中,更能够让人意志动摇而浪荡不能自己。当然了,在周淮安饶有趣味的看了一阵子之后,就会发现这些人最多也就仅限于欲拒还迎之间的口舌之欲,或是深入浅出裙衫之间而大逞手足之能的福利,而让气氛始终维持在暧昧而又不失风流雅智的程度。
    而在此期间,他居然看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所留下来的某种影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后宅流传出去的胸衣和长筒袜带之类,居然也随着那些襦裙半解的娇娥们和恩客爱不释手的动作,堂而皇之出现在了眼下的场合当中。想到这里,他不由将韩霁月唤到身边,而摸着她裙摆下熟悉的长筒袜带花纹为敬。
    毕竟,无论古今中外对于闺房审美的需求还是大多数相通的,而这个时代虽然没有石油化工体系下的尼龙织物产品,但是在相应传统织绣行业出身的工匠穷尽心思之下,还是用古代现有的蚕丝、棉麻等材料,给弄出个类似色调、材质和手感的弹性织物来,然后又在上面实现了巧夺天工的褛花和刺绣技巧。
    因此,现如今周淮安后宅里的那些女人,也各自有用了相应风格的决胜行头;比如兜兜和住儿的白黑丝交替的明暗洛丽塔风格;小挂件身上的百鸟和瑞兽风格;青萝的肉色和透肉式的邻家温婉风;来自窈娘的淡色轻熟兼母系的裤袜风韵,乃至是曹红药充满小主母庄严满满的蓝紫色私下亵玩系。
    而作为四侍当中最小却是眼下最得亲近的韩霁月,就是在裙裾下穿了一双黑地金文的天星刺绣的轻绡长袜,与包裹着紧绷赢实的光滑肌理,正当是相得益彰的手感反差。
    而到了第四层楼以上就又是另一种风格了;看起来更加注重私密性和贴近居家生活气息的舒适性;因此,多处由轻纱帷幕所笼罩而看起来功能齐备也更加敞阔,还有内嵌式露台的大套间,就此以九宫之形相互保持着一定间隔环列在大天井的周边,而只能随着被点亮起来的灯火,隐约撇见里面的人影绰约。
    按照刘允章的介绍,这四层就是专供少数长期来往的熟客使用的高端场所。因此,日常里也不限于寻欢作乐的功能,而更多是给人提供一个诸如宿醉醒酒的休息场地,或是邀朋引伴彻夜商谈事务,或是举办更加私密性小宴,或是与相好、相熟之人私下碰面相聚的所在;因此,每处套房都有分别通往下层内外两条梯道。
    而在五层之上,才是专属于这处行院的主人极其少数个别特殊人士,日常可以专门所使用的场所;因此,日常情况下都是收取了活动梯道,而基本与下层公众场所隔绝开来。当然了,眼下为了招待连夜来访的周淮安而专门清场之后,围绕着天井的四壁里都是一览无遗的开阔视野,就连奉命服侍的人员都是远远站在靠壁的廊柱间等候召唤。
    因此,不多久之后随着敲响的玉罄声,几名清秀的侍女穿堂而出开始在案几布设上四时果食和五色小点;作为果食分别是蜜梨冻、盐木瓜、山桃、酥枣和青梅,作为小点的还有樱桃酪(酸奶拌樱桃酱)、玉露团(奶酥雕花)、灵沙臛(五色豆沙花糕)、透花糍(填馅夹花米糍)、雕酥(花生核桃桃仁做造型的饴糖酥);
    然后,又随着小方白花磁盘冒热气的微烫巾子,一起端上来了作为清喉利口和解渴的数中饮品;有熏乌梅、山楂、甘草、洛神花、陈皮淬煮出来酸甘回韵的玄玄饮,有枸杞和芦橘捣汁而成的枸橘汤;又有大小麦荞等数种谷物炒制蜜煎而成的卿谷茶;还有淡酸奶和米浆调制而成的醍醐羹。
    待到周淮安在刘允章的一一介绍和旁敲侧击下,相继品尝过这些小食而略微显出满意之色后,才在由远而近的轻缓细碎脚步声中,款款出现了一个寻常居家打扮的中年妇人;又在揭帘之后就平手拜伏在了地上,用一种让人挺舒服的声线恭敬道:
    “微贱之人瑜娘,见问贵人金安万寿。。”
    妇人的长相看起来倒也不是特别的容貌出色,只是充满了一种珠圆玉润的富态,眉眼之间的风尘气息也不是很明显,就像是在深宅大院里生活了很多年似的,自有一种亲切和和善的韵味。周淮安也对她摆摆手道:
    “起来说话吧!也不要太多礼数了,我只是借贵地散散心,看个热闹而已,没必要太多烦扰了。”
    “谢过贵人。。”
    妇人这才低眉顺眼的起身站在了刘允章侧旁落后半身的位置,而在眼角瞟着他的神情中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依恋、爱慕和百依百顺的附从姿态来。而周淮安也不由略有感触继续道:
    “你既是此间主人,想必见识和阅历颇广,就好好为我介绍一番如何。。”
    “地方鄙陋,却蒙贵人莅临,贱妇自当知无不言。。”
    妇人闻言却是有些不卑不亢的应承道:随即,她就从楼下四层依旧亮灯的套间开始,一一介绍起相应人等的具体来历和背景出身,以及相应的传闻和日常逸事所在;而其中就有与督府关系密切的几大商人群体,比如关中商人联合的会首王酒胡;
    他几乎是在张居言率兵进入河南的同时,已经派人在洛都置办产业和开设别号,并且使人在这座楼台中的第四层,专门重金租求了一处功能齐备的套间,并且包下了一组乐班和侍女,以为本地日常商事接待和应酬之所。直到目前也只开放使用了不过五六次而已。
    而在他包房斜对角的另一处,则是昔日洛都避祸的一名风流人士孙位的定处,这位虽然没有仕官却在诗文和书画上很有造诣,因此靠替人定制书画一直过得很滋润,哪怕历经患乱之后依旧能够出入这些场所,这里的包房也是他带着不同来历的相好日常幽会之所。
    而与之相邻的左手套间,则是昔日东都军中的一名元老宿将王虔裕。他也是追随朱老三辗转多年之后硕果仅存下来的老兄弟之一;在洛都之变后固然没有被牵涉进去,但因为熟悉之人相继凋零而死伤累累,也难免兔死狐悲式就此心灰意懒的急流勇退;所以以他的身家足以在这里包上一间套房,而时常召集一群伎乐夜夜笙歌不止。
    而最近一位入住的,则是来自浙东地方杭州州城的海商大族,昔日钱塘十六家、吴中四姓之一之一朱氏出身的朱小郎君朱光潜;此时此刻他正在包房之中,招待同为吴中四姓之一陆氏出身的陆龟蒙族子(堂侄),刚刚从江东调任过来的桐庐县尉陆德休。
    又比如,楼下二层闹腾的最厉害的那群人,则是眼下洛都士子当中最有名的一个结社;他们家庭背景虽然不尽相同,但是最少都是殷实以上的人家;这些年因为上进的使徒受挫和阻却,所以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混迹在这些风月场所当中,以品评人物并且编撰为时文流传为日常。
    听她如数家珍又风趣盎然的的娓娓道来,但也让周淮安对于这热闹场面看的越发活灵活现起来。不知不觉时间过了良久之后,端上来的饮子和果品、小点也流水般的换过了好几轮不同成色;看着底下开始两名做男装打扮的伶人,也开始说起了参军戏(类似相声和滑稽戏);周淮安突然开口道:
    “既然你在此待人接物,能够见闻到如此之多的人情世故,那想不想要一个额外的编制?”
    听到这句话,一直在努力烘托气氛的刘允章,这才在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至少他已经通过这次的机会,替自己的女人表现出了相应价值和作用来;也多少部分实现了自己的暗中盘算和初步目的。虽然没能直接获得这位主上的亲许和祝福,但是能够获得体制内认可的身份也是一步良好的开端。
    而作为长袖善舞而见多识广之当事人的瑜娘,更是知弦歌而闻雅艺的当即拜谢在地叩首道:
    “承蒙贵人看重,敢不奉命。。。”
    这时候底下突然传来了喧哗和嘈杂声,也让各个楼层的恩客都不由纷纷探头出去观望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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