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走下马车,抬起头,昏暗的天色下,尽是漂泊的雪花,雪势不是很大,但也足以为旧敦灵带来极度的寒冷,令这座躁动的城市陷入铁灰色的冷清中。
    单调的颜色间,有一束束火光升起,宛如绽放摇曳的花朵,那是人们临时搭建的篝火,利用油桶以及一些废弃的木料所搭建,大家围在周围取暖,短暂的停歇后,又挥起铁锹,在大雪掩埋路面前,努力地清空积雪。
    铿锵声不断,在寂冷的街头演奏着一曲金属交响。
    伊芙哈出一口白气,阵阵冷风令她不禁裹紧了大衣,记忆里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旧敦灵,看向前方,斯图亚特家的宅邸近在眼前,和之前的幽寂不同,这一次它显得要热闹许多。
    能看到庭院内有很多人在匆匆走动,每一扇窗户后,都摇曳着火光。
    这里成为了净除机关的临时办公点,伊芙则受到邀请,来这里参加宴会……实际上到了现在,她也不清楚是个什么样的宴会。
    不对,就连是不是宴会,也不清楚,毕竟这个事有奥斯卡掺和着,这个古怪的老家伙无论干出什么事,伊芙都不会觉得意外。
    伊芙在街头停顿了几秒,没有第一时间走进去,在身下踩出一个小小的雪坑。
    “啊……筑国者吗?”
    伊芙小声嘟囔着。
    大概是某种奇怪的好胜心,还是某种争斗的想法,起初她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毕竟她和塞琉都将继承公爵之位,只是时间不同而已。
    可现在塞琉成为了筑国者,某种意义上变成了伊芙的上司,这种感觉还蛮微妙的,她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伊芙没有因为这个忧愁太久,她向来心大,她跺了跺脚,抖掉身上的积雪,刚想走过街道,叩响宅邸的大门,却看到街道的另一边,一个淡白的身影早已等候多时。
    “你怎么来这等着了!”
    伊芙快步走了过去,拍了拍塞琉身上的积雪,这个女孩向来存在感稀薄,在这种大雪天里,如果不注意些,真的难以发觉她的存在。
    “接你们。”
    塞琉一副惜字如金的样子。
    “你真是……”
    伊芙尴尬地笑了笑,虽然认识塞琉很久了,但每每看到她这副样子,多少也会觉得有些奇妙。
    她就像个精致的瓷娃娃,所有的情绪与想法都藏在了面具之后,你尝试窥视她的眼瞳,说不定反会被她捕获,在审视下,把你自己看个精光。
    伊芙知道塞琉不会这么做,但有时候她也在极力避免与塞琉的对视,大概朋友之间就是这样,亲密、但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好让那些秘密继续隐藏在阴影的角落里。
    “其他人都到了吗?”
    伊芙和塞琉站在一起,两人也不进去。
    “差不多……应该还差两个人。”
    塞琉伸出手指,掰了几下,大概是这多日的劳碌,她觉得自己的智力都在退化,连基本的算术都显得困难些了。
    “还差两个?谁啊?”
    伊芙好奇地问道,她来的时候有事情耽误了,本以为自己的最晚到的,结果还有其他人比自己还慢。
    “是……”
    塞琉刚准备说那两个家伙的名字,可街头响起的马嘶声打断了这一切。
    只见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地从雪雾之中冲出,骏马们吞吐着阵阵热腾的白气,铁蹄在雪面上留下一道道凹印。
    马车夫不断地挥舞着缰绳,口中响起号令声,他看起来暴躁极了,赶着时间。
    伊芙有些发懵,紧接着记忆里便涌现了一个名字,伊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他,大概是每次他出场,都会以这种滑稽又狼狈的方式。
    马车停下,其中响起争吵声,里面的家伙可能还打了起来,车厢不断地晃动着。
    “所以你从来不看信箱的吗?”
    一个声音破口大骂道。
    “问题是净除机关也不需要信件来沟通啊,我穿上衣服,推开门就是工位了,需要这东西干什么啊?”
    另一个声音反驳着。
    “那你就不看看我家的信箱?在这蹭吃蹭喝,多少也要干点事吧?”
    “谁知道居然会有人给你邮信啊?而且即使邮通常不都是什么死亡邮件吗?再说了,做事情,这几天的木头都是我砍的!”
    争吵声不断,老管家则松开了缰绳,走下了马车,他阴沉着脸,对塞琉说道。
    “出了些意外,这两个家伙完全忘记了这些。”
    塞琉点点头,然后说道。
    “意料之中。”
    在她的眼里,洛伦佐是个很可靠的人,当然,这个可靠仅仅是局限于与妖魔有关的事情上,如果换做其它事情,这个人就像进入了节能模式一样,无论做什么都带着几分蠢意。
    老管家一把拉开车门,两个身影厮打着摔了出来,和地面的积雪滚在了一起,几秒后两声凄惨的尖叫响起。
    “啊!!!”
    “啊……等等,你喊什么啊!”
    洛伦佐在地上翻滚着,一只脚从毛毯里伸出,狠狠地踹在红隼的脸上。
    “冷啊!”
    红隼也不管和洛伦佐争斗什么了,他裹着毛毯,赤足踩在积雪上,连跑带跳着,好像脚下正踩着熔岩。
    “狗东西!”
    洛伦佐完全忽视了站在一旁的伊芙和塞琉,毛毯荡起,一个赤条条的身影当即窜了出去,一把扑倒了妄图逃离的红隼。
    “洛伦佐!”
    红隼尖叫着,但根本无力反抗洛伦佐的暴行,猎魔人的体质非凡,一脚踩住了摔倒的红隼,然后一把从他身上扯下毛毯。
    “啊……这……”
    伊芙的表情完全僵住了,她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口,手抬起又放下,一副犹豫的样子。
    塞琉冰冷的面容则有了些许松动,再冷酷的人在见到这番滑稽的情景时,都难以维系自己内心的平静,更不要说他们还穿着花色的裤衩。
    “开门啊!”
    洛伦佐抢先于红隼,他用力地砸着门,可宅邸的大门紧闭,就像不欢迎洛伦佐的到来一样。
    身后的红隼也在这时爬了起来,不得不说旧敦灵的寒冷,眼下这个家伙已经流起了鼻涕,头发上耷拉着雪花,伸出手抓起了洛伦佐丢下的毛毯,抖了抖上面的雪花,虽然寒冷,但多少能用来蔽体。
    为了赶时间,老管家根本没给两人换衣服的时间,两人完全以“休假”模式被拖上了马车,好在前几天洛伦佐强调过在家无论如何也要穿点衣服,不然两人现在连内裤都没有。
    “洛伦佐!你这个狗东西!”
    红隼就像从雪堆里爬起的死尸,张牙舞爪的扑向洛伦佐,也是在这时,塞琉看够了这场闹剧,她咳嗽了几声,终于让人注意到这个藏在风雪里的女孩。
    “呦,早上好!”
    洛伦佐一只手拄着大门,在昏暗的天色下,一副优雅的样子,有寒风卷起,吹得他身上的毛毯猎猎作响,踩雪的双脚也开始冻的发红。
    红隼的目光则有些呆滞,他看了眼塞琉,又看了看旁边的伊芙,他略显羞涩地裹紧了身上的毛毯,然后喉咙开始颤抖,呜咽地发出什么声响。
    “洛伦佐!我杀了你!”
    红隼的理智崩溃了。
    ……
    “所以这两个家伙就这么过来了?”
    “洛伦佐能干出这事,倒不奇怪,怎么红隼也在和他一起发疯。”
    “是和洛伦佐一起住的太久了吗?这才几天啊,就被同化成这样……”
    阵阵的私语声自身后响起,在这不大的空间内来回回荡着。
    “这就像在家里一样啊。”
    洛伦佐裹着毯子,在他的身上勾勒出躯体的弧度,而后他深陷在沙发之中,眼前便是燃烧的壁炉,红隼也是如此,就在洛伦佐的身边。
    这一切是如此地相似,如果房间再灰暗些,把那些奇奇怪怪的客人赶走,洛伦佐甚至会觉得这里就是自己的事务所,自己根本没有离开。
    “喂!红隼,死了吗?”
    就像在家一样,洛伦佐熟练地抬起脚,踹了踹旁边的沙发,可这一次只有沉默,红隼如同自闭儿一样,把自己埋在了毛茸茸中,好像一大团的毛球,如果不是这毛球还有着些许的起伏,这都会让人误以为他死掉了。
    其实某种意义上,红隼也确实死了。
    “这种事,你要看开些啊,反正大家伙都是朋友对吧,朋友就是要坦诚相见的啊。”
    洛伦佐伸出手臂,插进毛团里,试着把红隼捞出来。
    “即使有路人又怎么样,你要这样想,说不定这是这些路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你,对吧,四舍五入,他们根本没见过你,你只是他们人生之中的匆匆过客罢了。”
    洛伦佐用他奇怪的人生观开导着红隼。
    “你看,这样想,是不是就轻松了很多。”
    “所以你平常就抱着这样的心态,去做这些见鬼的事?”
    伯劳走了过来,他也受到了邀请。
    “什么叫奇怪的心态,难道这还不够合理吗?”
    洛伦佐反驳道。
    “反正路人终究是路人,我何必在意他们对我的看法呢?至于朋友,都是朋友了,想必也是熟悉我了,我做出再奇怪的事,你们也能理解,对吧?”
    伯劳的表情微微抽搐,听起来洛伦佐好像解释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解释。
    “你只是想利用这些歪理把你的行为合理化吧?”
    另一个声音响起,赫尔克里走了过来,塞琉邀请了很多人,基本都是洛伦佐熟悉的家伙。
    “波洛呢?”
    洛伦佐故意错开了话题,看向赫尔克里,追问着那个毛茸茸的小生物。
    只见赫尔克里的大衣下,一阵蠕动,伯劳的头从领口间探出,看了洛伦佐一眼,又缩了回去。
    “很暖和吧?”
    洛伦佐搓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很暖和,这种小动物本来就是被用来制成皮草的,它们的毛密而厚。”赫尔克里解释着。
    洛伦佐转过身,趴在椅背上,看着室内的人们,与预想中的宴会不同,受到场地限制,斯图亚特的宅邸内,只有这么大的一个地方留给他们。
    也没有什么美食与美酒,大家只是坐在角落里,相互交谈着,等待着主人的出现。
    洛伦佐朝他们挥手,他还看到了卲良溪和邵良业,罗德则拘谨地站在不远处,随着卲良溪银铃般的笑声响起,罗德脸庞涨红,更加无措了起来。
    “塞琉呢?”
    蓝翡翠问道,她召集了这些人,但这个主人在送洛伦佐进来后,便消失不见。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大家都很熟悉,就像一次私密的聚会,如果再加上长桌与美食,这一切就像神诞日一样。
    “不知道。”
    洛伦佐摇了摇头,他也不清楚塞琉去了哪里。
    他很想问问站在角落的老管家,但看到他那努力压抑怒火的表情,洛伦佐想想还是算了。
    这些人突然闯进了他的家里,还在开奇怪的聚会,对于这个暴躁的老管家而言,这件事确实难以忍耐。
    “要来一杯吗?洛伦佐!”
    侍从推来了餐车,伊芙从其上取出一瓶古旧的美酒,这是斯图亚特家的私藏,在这种物资紧缺的时候,是难得的珍宝。
    “不不不,我要喝贵的。”
    洛伦佐披着毛毯,快步走了过去,他看了眼老管家,伸出手在餐车间排列的酒瓶里乱晃着,只见老管家的脸色越发地糟糕,洛伦佐脸上的喜悦也越发地加重。
    就在洛伦佐怀疑老管家要拔枪射击时,他终于停了下来,从其中抽出一瓶微凉的美酒。
    “就这个了!”
    老管家阴沉着脸,他实在受不了洛伦佐了,直接推门离开,只剩下不明所以的众人,以及一脸坏笑的洛伦佐。
    一旁的伊芙叹了口气,她大概明白洛伦佐的意思,不禁觉得这个家伙很有病,但想想,这倒也不错,比起冷酷血腥与残暴,这样的洛伦佐给人的感觉要好太多。
    “所以为什么要弄这个‘宴会’呢?”
    洛伦佐嘟囔着,与其说是宴会,倒不如说是聚会……可能连聚会也算不上,但在这里,洛伦佐久违地看到了这些熟悉的面孔,大家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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