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然脸一红。
    她单纯是好奇淮总的朋友圈,倒没有对方想得那么深。
    不过心里微妙的舒畅感告诉她,其实有一点。
    尚未冒头便被捋得服服帖帖的一点点。
    淮安捧起杯子,若无其事转回正题:我那时对进入陌生领域还没有具体想法,一开始只是知道有冯老这样一号人物,闲暇时模模糊糊在想这件事。要做什么,往哪个方向做,没有概念。但冯老的名字一直在脑子里打转。后来有次看尽调报告,无意间看到一篇材料引用了冯老的论文。说来是这样,当你潜意识关注某个人或者某个事物,你就会发现它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有些事注定要发生,兜兜转转几个来回终会出现助力。
    我看了论文,有了大概轮廓,然后想,着手做吧。
    着手做的,就是让海澄和傅兰洲有了和临港常主任分蛋糕的筹码的RNA病毒疫苗研发项目。
    这阵子侧面了解了不少数据,隋然意识到这项目的规模大到会出现在官方公众号甚至本地新闻。
    她仍不相信海澄的说法,说什么少了遇安没关系,他们有钧霆介绍来的大客户。
    一般的大客户前期磨合就要走好几道流程,摸清经办人以及决策人喜好也得下不少功夫,如果碰到挑剔的客户,前期筹备动辄一两年。哪像淮总知根知底,干脆利落。
    基于政策、区位、价格等因素,部分地产项目确实会出现疯抢的情况,上午海澄冷着脸跟她说的那番话,多少是在制造僧多粥少很抢手的紧张感,想要通过她向淮安施压,隋然看得出来。
    半个小时前,海澄发了几张截图:「你看,同样的商务条款另一个客户已经提交审核了。然,让你家淮总别龟毛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命中]」
    隋然很反感把做业务的套路用到生活中,海澄对此显然无所谓,她的交际圈几乎全围绕着同事和客户。处在海总的位置,生活已被工作的方方面面占据、侵蚀。
    她能理解海澄,但不认同,更不可能真的遂了海总的意愿RNA病毒疫苗研制若取得进展,足以造福全球数亿人。
    一个园区的招商指标跟数亿人的健康比起来,似乎登不上台面。
    可是,各在其位,各司其职。
    常主任的作风跟她印象里的领导截然不同,直率务实。据她所知,综合比较下来,疫苗项目落地临港,资源利好的优势显而易见。
    而海澄既然负责前期运营,相信能遇安争取最为有利的商务条款,少了猫腻。
    站在居间方的立场,海澄所做的安排甚至所用的手段无可厚非。
    况且她又不可能左右淮安的想法,再者,后面还有桑总、芮总和费女士。
    她到底在庸人自扰什么?
    隋然止住发散的思绪,问:那你说的情况复杂是怎么回事?
    芮岚在电话会议提出的一点至关重要,冯忱忱冯老目前是失踪状态,除了淮安,遇安其他人都没接触过她。
    看上去,淮总似乎是单方面将冯老定为项目负责人。
    淮安顿了片刻,反问:你相信一个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会坚守自己的道路么?
    这问题太深奥了,作为底层社畜,隋然没法回答。
    时代变化日新月异,普通人光是为了生存都已精疲力尽,有一份还得起房贷车贷信用卡的工作,就恨不得为996福报摇旗呐喊,至于被生活推上的是阳关道还是独木桥,哪有精力关注。
    很难吧。隋然说,早些年可能有,现在她摇摇头。
    工作关系,她见过很多为了还贷款放弃人生规划刻板遵守规章制度的管理层,也见过因为懊恼工资永远涨不过房价而搏一把的创业者。
    前者忌惮下份工作未必满足生存需要不敢动不能动,后者的目标简单粗暴跟风市场,快赚钱,赚快钱。诚然,成功者有之,然而寂寂无名、血本无归的占大多数。
    从她的沉默中读出什么,淮安道:的确,当下环境,很少有人在年轻时就能找到自己将要从事一生的事业。社会环境复杂多态,市场每一分钟都在变化,跟不上就要被抛弃。
    市场是庞大无匹的怪物列车,载着一车追求短平快的乘客飞速疾驰在一条高速发展的轨道上。
    没有人知晓目的地,甚至很少有人了解自己的处境。
    活着,然后慢慢生活。
    和社会脱节四年,隋然对此体会尤为深刻。
    没办法,隋然尽量用轻松的语调说,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不为金钱烦恼的金字塔尖永远只有那么一小撮。
    到淮总级别的投资人,应该算是跳出金字塔进入另一个维度的存在。
    她这样想,听对面的人说:你知道么,九十年代的时候,外界相当仇视金融业。从业者左手倒右手,成千上万个家庭面临灭顶之灾。投资人更野蛮,戴金边儿眼镜的强盗。
    北方待过几年,淮安口音里的儿化音挺明显,这时带出来,却把内容柔化了不少。
    对一些很有潜力但不懂规则的创业者,设计陷阱将他人的心血据为己有的例子比比皆是。带来的后果比明抢残忍多了。
    话题是不是走偏了?隋然吞下一颗枸杞,心想。
    每个行业都要经历野蛮生长和阵痛的过程,才能慢慢接近规范相对而言的规范。但那些在过程中受损的个体,却很难抹消时代留下的烙印。
    隋然恍然明白了什么,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
    冯老离开卡隆实验室后,接受国内一家投资机构的赞助去了澳洲,主力研究人畜共患病,她和同事筛查抗体分离病毒,取得了一定成果。当她带着研究成果回到国内,她被赞助她的投资人设计了。
    尽管淮总语调四平八稳,隋然没有错过她一瞬间绷紧的指关节。
    芮岚和恩月姐可能还不知道,冯老曾被拘留过一段时间。
    哎?
    冯老携带样本回来的途径不合规。淮安迹不可寻地耸了下肩,那时的环境用混乱来形容并不过分。投资方只想要她的成果,不想要被顶级实验室解雇的失败者。
    隋然忽然想起那天看到的照片。人群中一张突出的坚毅的女性面孔,无畏无惧,风采昂扬,属于青年时期的冯忱忱。
    那时的她还不曾遭遇变故吧?
    之后,被解雇,被夺去心血,甚至失去自由。隋然无从得知她的承受极限在哪里,但变故对她的打击非常大,以至于销声匿迹。
    失去自由的那段时间改变了冯老的心境。淮安说,出来后她更名换姓,走上了另一条路。
    什么?
    对她在研究领域的天分而言,算是歧路。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外人无可指摘。
    有点卖关子的意思,隋然正要追问,设定好的闹钟叮铃作响。
    银耳冰糖炖雪梨到火候了。
    淮总早上报了预计晚九点返程,之所以提前一个半小时回来,是推掉了那边的饭局。
    一次两次算巧合,三次四次
    隋然数了数,发现淮总用这招一个巴掌数不过来报一个晚点的时间,然后提前回来。
    以前被她主观潜意识忽略的巧合,都变成有迹可循的黑历史。
    问淮总那会儿打电话听她絮叨工作烦恼是不是为了拖时间,还坦坦荡荡说是的呀。
    是个鬼。
    于是趁淮总洗漱换装的功夫,隋然扒拉了冰箱,对着食谱APP选了适合当夜宵的汤羹。
    将就一下润润吧,晚上就两片吐司哪行。
    隋然小心翼翼地把汤盅送去对面,看着汤锅里剩下的一大半近乎固体的汤品,有些发愁第一次烧没经验,没想到一小块银耳泡发了如此繁茂。
    淮安转身取了两只汤碗,换大的。
    隋然接过来,边往碗里捞雪梨边说:你提前告诉我,我会等你。就不用空着肚子赶路。
    没必要,真没必要。
    行程安排可以视情况更改。淮安放下汤勺,笑意微敛,但我不希望过于牵制你。
    隋然盛汤的动作一僵,这位表情一淡下来就挺淮总,好在很快舒缓。她继续捞雪梨,小声反驳:这算哪门子牵制,周瑜打黄盖还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
    她没那么细腻敏感,而且她本来也是机动作业,手机加平板可以完成大部分工作,在哪儿干活都一样。
    隋然想得很简单,既然答应试试,她也得有所行动,适当的配合必不可少。
    她做好了心理准备。
    淮安品了一口雪梨羹,扬起的眉使神色愈发柔和,话像顺口而出般随意。
    她说:喜欢不是直接介入和干涉一个人生活的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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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感谢,做个好梦~
    第65章 倒闭[鄙视]
    喜欢。
    介入。
    爱情, 似乎是现代男男女女的标配。
    也是生理心理发育到一定程度的本能需求毕竟全面小康社会已建成,满足了温饱,就该追求精神上的愉悦和满足。
    然而现实生活中的爱情哪有文艺作品渲染的那么美好, 无论动心的一刹那多么难忘,最后都会被日常的鸡零狗碎磋磨,失去原有形状。
    及时止损不再是经济学名词,也是现代感情生活的一大原则。
    合则处, 不合即散, 追求下一个目标。
    经过一段结局惨烈的感情,虽然算不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多多少少在逃避。
    不再有年少无知单纯的对爱情的憧憬向往,对亲密关系的渴望也不在了。
    相反, 考虑更多的是两个人在一起可能会产生的摩擦。
    想到处于亲密关系,将自己与另一个人牢牢绑定就会毛骨悚然。
    因为清楚最后终会解绑, 而无论绑缚的绳索, 抑或被绑缚者,要么遍体鳞伤, 要么精疲力竭。
    是的。
    隋然想给本质上靠信息素驱动的感情判个死刑, 继而一跃进入自我实现的最高层次。
    是自由自在不香,还是无忧无虑不舒坦?
    为什么要对另一个人负起责任, 为某个人牵肠挂肚,患得患失, 承受多倍情绪碾压?
    喜欢。
    理由。
    喜欢
    说话的人漫不经心, 听话的人心脏狂跳、瞳孔地震。
    并没有。
    乱七八糟的想法统统打包压进意识深处,隋然眼观鼻鼻观心,心如止水地把刚要送到对面的汤碗收回来, 加了一大块儿雪梨,看着它堪堪冒出尖,而液体表面保持在离碗口一公分的位置,稳稳递到淮总面前。
    空气安静了几秒,淮安笑了下,收得极快,是让我别说话的意思么?
    她手里慢慢转着汤盅,语气和目光带着探究,连带的,神色淡了些,显冽。
    是啊。隋然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和她对视,半点儿没怵。
    吃一堑长一智,表面上看起来挺严肃正经的boss级人物,恶趣味不止一星半点,私底下迂回曲折的道路更是海了去了饿着肚子赶路的事情简直身体力行诠释人有多面性。
    变脸比切屏都快,情绪都放在后台运转。
    不知道是练就的职业技能还是天性。不熟的时候能被吓出一身冷汗,熟了就免疫了跟药吃多了的耐受性一样。
    熄了火,翻沸的羹汤逐渐平息,余热还没退,偶尔一两个气泡汩汩上升,只是没等接触到广阔天空,便在黏凝液体的挤压下无声破裂,扑出的波澜微不可寻。
    唯有热度,只有滚烫后来不及冷却的热度传递到紧扣碗底的皮肤。
    是一道断断续续的弧线。
    隋然其实很想看看淮总所谓的计划书,看看上面是不是还有个进度表,跟养多肉似的,严格控制光照,时间不到绝不多浇一滴水。
    有些话换别人说完了没准儿就该下一步了,这位偏偏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说完就说完了,还主动问你是不是该闭嘴了。
    半晌,对面的人先移开视线,执汤勺慢慢搅动冒热气的雪梨羹。
    我第一次投资很失败。
    开了头,却没下文,看起来在等一个解除噤口令的信号。
    隋然却完全没领会到沉默的真谛,给自己盛了半碗汤,端着碗回到椅子上,脑海里滑过一个名字,惊得坐直:商崖科技怎么算失败?
    商崖科技是人工智能领域的一个奇迹,专注于计算机视觉和深度学习,成立至今不过七年,市值逐年翻倍,成立第四年,亦即三年前即入选国内商业案例TOP20,荣誉满身。
    淮安睇来的眼神似笑非笑:哪儿看到的?
    隋然用烫热的手指捏捏耳垂,桑总给的。
    很早之前了准确地说,是和淮安重逢后不久,桑总也联系了她。
    桑总在科技谷设立公司,网罗值得投资的项目,期间也找隋然帮忙介绍具有潜力的初创团队。
    为了让她跟团队负责人介绍资方背景时言之有物,桑总发了很多遇安的内部资料。
    淮安的资料尤其详细,从大学到工作,包括她仍就职NIP时操作的案子。
    商崖科技不在遇安官网的公示名单,但就商崖目前的体量而言,应是淮总履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隋然见过商崖的总部大楼,一艘未来科技感十足的航空飞船,矗立于海城西区另一个以科技开发闻名的区域。
    淮安是在商崖科技尚未成形,仅仅只是一个十人规模的小团队时,便和芮岚以校友身份注入了第一笔资金。
    商崖科技正式成立短短两年不到,估值便过千万美金,第五年正式进入独角兽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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