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停告诉自己就算是为了谈生意, 出入这种场合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也只有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才会纠结那些童话般的执着。
    道理她全都懂,可内心的情绪却无法控制,她知道自己现在这样不好,但似乎也找不到出口。
    她不过是个高三待考的学生,他早已踏入社会的熔炉。
    她未来还有四年学业要去面对,他会继续游走在复杂的社会圈子里。
    他们的人生从她九岁那年起已经各自迈入两条无法相交的轨道,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向他靠近的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辟出双轨相连的道路。
    只能这样耗光所有的体力,等她回到小区已经是将近两个小时后了,夜里的居民楼总是很安静,连野猫都不见踪影,接触不良的路灯发出呲呲的电路声,姜暮垂着脑袋沿着时亮时暗的光线回到了老楼前。
    打开楼道大门,她耷拉着肩膀探身进去,楼道的地上响起鞋底摩挲的细微声,姜暮顺声望去,一道身影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立在她眼前,影子被外面半暗的路灯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她脚边。
    姜暮的手顿住了,五官都凝结在脸上,隔着两步的距离,她扶着大门的手微微收紧,没有再向前一步。
    她不知道靳朝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多久,只是此时他也轻拧着眉盯着她,姜暮感觉到体内酝酿着一股汹涌的情绪就要奔腾而出,她松开楼栋大门掠过他向里走去,身后的大门自动合上了,楼道里恢复漆黑一片。
    在她路过靳朝身边的时候,手臂被他拽住,姜暮垂着视线,短发盖住了脸,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感觉到她拼命想抽回的胳膊,他干脆移了一步挡在她面前,低下头问道:“去哪了?”
    姜暮声音干涩地回:“逛了会。”
    “逛会需要关手机?”
    姜暮的喉间来回起伏,将不断往上涌的情绪咽进肚子里,对他说:“你让开,我要回去了。”
    靳朝没有动,他的身形高大,立在她面前便让她去无可去,姜暮想从他身边挤过去,靳朝干脆一手挡在扶手上,一手撑在墙上,弯下腰来,松散的衬衫领口微微敞着,透着成熟男性的魅力,声音低缓了几分,像哄人的味道:“我不是没去吗?”
    一句话反而让姜暮的心房有些决堤,她依然不说话,只是肩膀微微抖动着,靳朝把她拽到身前拨开她挡住脸的短发,迎着微弱的光线,姜暮清澈明晰的双眼里噙满了泪,整个人看上去羸弱无助。
    靳朝也愣了下,问道:“你哭什么?”
    姜暮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她解释不出来,只是感觉心口窝一阵阵地抽疼,她不断退后想和靳朝拉开距离。
    她的举动到底让靳朝皱起眉:“我哪里让你不痛快了?”
    姜暮越哭越凶,噙着的泪水委屈地往下滑落,像风雨飘摇的落叶,望着他:“你哪里都让我不痛快了。”
    靳朝敛下眼睫,向她靠近,妥协纵容地问道:“怎么才能痛快?”
    姜暮不想他靠近,抬起手就捶打在他胸口,力道不小,发出沉闷的响音,靳朝没有动,只是垂眸注视着她。
    姜暮带着哭腔去推他:“我痛快不了了,再也痛快不了了……”
    小小的拳头一下又一下砸在他的胸口推着他,靳朝没有躲,也没有让开,就这样给她发泄着,那烦扰姜暮多时的情绪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每打一下她哭得就更厉害,拳头也越来越轻,到最后整个人都快哭成了泪人。
    靳朝终于忍不住攥住了她两只手腕,压下身子笼着她轻唤道:“暮暮……”
    “啪嗒”一声,楼栋的门再次被打开,一缕残光从外射了进来,赵美娟就这样错愕地站在大门口看着两人惊道:“你们在干吗?”
    姜暮赶紧动了下手腕,靳朝松开了她,她头也不回地冲上了楼。
    赵美娟所打工的超市每个月底盘点都要加两天夜班,有加班费她也乐意挣这个钱,只是没想到今天会正好碰见。
    姜暮冲回家把自己关在洗手间,一遍又一遍洗着脸,她听见外面开门的声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赵美娟,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想,就这样在洗手间待了好一会,听见外面没动静才出去。
    靳强和靳昕已经睡了,她走出洗手间的时候,赵美娟并没有看她,自顾自地将靳昕晚上换下来的小衣服收进洗衣机里,好像刚才发生的事不存在般。
    姜暮忐忑地走到房间门口,手碰到门把手,她还是咬了下唇回过身走到赵美娟身旁对她说:“那个,赵阿姨,刚才的事…能不能别告诉我爸?”
    赵美娟这才直起腰看了眼她已经擦干泪痕的脸,叹了声:“这话按道理也轮不到我来讲,小朝是我一路看过来的,吃了不少苦也不容易,人是个可靠的人,但你妈肯定不会同意的,你自己要想想清楚。”
    赵美娟见姜暮垂着眼帘沉默着,看了眼大房间的门压低声音道:“说句良心话,我也希望小朝过得好,但我要是你父母,可能也不会同意,你以后再怎么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大学生,他……”
    他是有案底的,赵美娟到底没有把话说出口,只是告诉姜暮今晚就当她什么也没看见,让她别影响高考。
    进入五月份后,姜暮已经很少再去车行了,劳动节后就剩一个月就高考了,时间越来越紧,她只能把所有精力放在应付高考这一件事上。
    然而五月中旬的一天晚上,万青带了几个人蹲守在附中门口,看见姜暮出来,万青朝她闪了两下大灯,姜暮脚步顿了下,但并不打算朝她走去,万青直接从她的跑车上下来,径直走到姜暮面前对她说:“找你聊两句。”
    见姜暮一脸防备的姿态,万青笑了笑:“不用这样看我,我万青还不至于对你做什么龌龊的事,真想干也不会自己跑来让你知道,找你说说有酒的事。”
    听到靳朝的名字姜暮蹙起了眉,万青左右看了看,指着不远处的步道:“去那吧。”
    那是附近小区配套的一个小花园,广场舞大妈们已经散场了,有不少木椅子空了出来,万青直接朝那走去,跟她一起来的几个男人也提步跟上,被她说了一句:“你们过来干吗?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说完回头瞧了眼姜暮:“走啊。”
    姜暮把书包带子紧了紧跟了上去,与此同时章帆被人叫到学校门口,晃悠了一圈也没见到喊他出来的人,倒正好碰见万青的人,便顺手打了个电话给靳朝。
    初夏的凉风徐徐地吹起姜暮的短发,她将书包下了放在身边,万青没有坐在她旁边,而是站在她对面点燃一根女士细烟。
    姜暮不得不承认万青抽烟的姿势很飒,如果不是因为万老板的缘故,她对万青还真谈不上多讨厌。
    万青抽了几个口烟,沉默地打量着姜暮,忽而笑了起来:“说实话,在没认识你之前我还真不知道有酒会吃这款。”
    姜暮撇开视线回道:“我好像跟你说过了,我是他妹妹。”
    万青食指弹了两下烟灰,神色清淡:“妹妹就妹妹吧,总归是在他面前能说得上话的人。”
    说完她猛吸了一口烟,吐出烟雾的时候,声音也随着烟飘散而来:“有酒刚到我爸那干活没多长时间,我就听人提起过他,说车行来了个帅小伙,干活利索还能干,真正第一次碰见是有天我从酒吧回来,开车路过车行发现那么晚还亮着灯,就把车子停下去看看,我进去的时候他赤着上身弯腰在引擎盖下忙,我站在店门口一根烟都抽完了,他都没有看我一眼,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小工能像他这么专注的。
    后来我高跟鞋的声音惊动了他,他抬起头朝我看过来,小姑娘,你信一见钟情吗?”
    万青的嘴边蔓开轻佻的笑意:“可能是因为他抬起头后我发现他不仅身材好长得也帅,就对他来了兴趣吧,有时候玩的晚了会特地去车行绕一圈,找他抽根烟,有时候什么也不干,坐旁边玩会游戏陪他干干活。
    在我爸店里像他那么大的维修工有很多,跟跑马一样今天过来,明天就能走了,没几个安分的,就是干活也是能偷懒绝不勤快,拿多少钱干多少活,他是我见过唯一一个书不离手的,在他做学徒的那段时间,人家柜子里都是烟酒,他柜子里都是书,光笔记本我就见他记满过两个大本子,写得一手好字。
    有酒在万记的那几年,内部员工闹过事砸过场子,和同行为了客户问题结过梁子,新店扩张没人领头乱过一阵子,很多事情都是他挑起的大梁。
    他的能力本就不应该局限在维修间那点破地方,我爸下面那些亡命徒学习学不好,干活怕吃苦,只能拿命混钱。
    有酒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他只要踏踏实实地干,哪怕时间长一点,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他不应该沾上那些东西。”
    姜暮表情僵住,问道:“哪些东西?”
    万青低头将烟踩灭:“你不知道他最近倒卖配件搞得风生水起吗?”
    姜暮皱起眉:“知道。”
    “知道?他怎么跟你说的?”
    姜暮默了一瞬,看向万青:“他说拿了代理。”
    万青轻蔑地呵了声:“你以为一线的代理谁都能拿的?那些都是走私的配件,有酒拿的那批货很有可能已经被盯上了,就是有问题上面才放给有酒出掉,万一出了事他一个人背锅,你知道要判多少年吗?”
    瞬时间姜暮的神情冻结在脸上,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阵阵风不再是初夏的凉爽,而是夹着刀子不停地拍打在她的身上。
    她怔怔地问:“上面是哪里?”
    万青表情严肃地说:“你别管是哪里,连我都不知道,总之你想想办法劝有酒收手,那批货不能再碰了。”
    话还没说一会,靳朝已经出现在步道上,万青没想到靳朝会找来这里,有些惊愕地看着他大步而来的身影讽刺道:“附中眼线挺多的吗?这会功夫就找来了?”
    靳朝直接走到姜暮旁边,将她往身后一扯看着万青就冷声问道:“你来找她干吗?”
    万青见他护着身后女孩的架势,眼神来回动了动,嘲弄地笑了:“找她玩玩儿,不行啊?”
    靳朝沉着脸警告她:“我给你几分面子,再有下一次,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万青眼里的光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后唇边溢出几丝凄楚,不易察觉,转瞬即逝。
    靳朝的手机响了,是三赖的电话,接通后没几句靳朝脸色大变,挂了电话他眼里突然涌现出可怕凶寒的光牢牢盯着万青,随后提起姜暮的书包转身大步往回走。
    万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了眼姜暮,一起跟了上去。
    第49章 49   暮暮与朝朝
    靳朝带着姜暮刚到车行, 万青的车子也停了下来,三赖已经火急火燎地等在门口对他说:“你赶紧进去看看。”
    靳朝打开车行的门,径直穿过维修间开了锁, 当后棚院的门被推开的刹那, 他的身影顿在原地, 一院的狼藉,箱子被人扔得到处都是, 里面的货砸的砸, 毁的毁, 他缓缓将视线落向院角, 篷布被人撕了,黑色gtr被砸得惨不忍睹, 像是报废车。
    自始至终靳朝拿货的事情没有跟三赖提过,不管三赖心里有没有数, 靳朝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也只有铁公鸡知道这批货的来历,这几天他们一直守在车行等着明天出货,一个小时前铁公鸡接到电话临时有事离开了。
    还是三赖从外面回来听见闪电反常的叫声,才察觉出不对劲打电话给靳朝。
    万青恰巧在今晚去找姜暮, 恰巧被章帆看见打电话给靳朝, 恰巧他离开几十分钟货就被人搞了。
    当太多的巧合拼凑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
    靳朝沉着视线扫过棚院的每一处,缓缓转过身看向万青,对她道:“滚。”
    万青看着靳朝阴鸷的眼神, 浑身打了个冷颤,解释道:“我真不清楚。”
    靳朝再次低吼道:“给老子滚。”
    万青是红着眼睛离开的,姜暮站在角落看着靳朝,她不知道这批货会让他损失多少, 或者有什么更严重的后果,可她清楚如果这些东西真是走私来的就没办法报警,那就意味着不可能有正规的解决途径。
    靳朝额上泛着淡淡的青筋,双眼阴沉得可怕,整个人都萦绕在一种好像要随时毁天灭地的气场中,姜暮从没见过靳朝发这么大的火,以往再大的事他也总是习惯了不动声色,泰然处之。
    这是她第一次在靳朝身上看见他表露出如此大的起伏,她甚至不敢靠近他,不敢说话。
    靳朝转过身对三赖说:“帮个忙,送暮暮回去。”
    三赖站在维修间的另一头,什么话也没说,对他点了下头。
    而后靳朝移过目光瞧了姜暮一眼,她缩在角落,双手握在胸前,眼里是受惊的神色。
    靳朝深吸了一口气朝她走来,停在姜暮面前的时候他侧了眼三赖,三赖转身往外走去,他离开后,靳朝才垂下眸,声音很低很沉地问她:“吓着了?”
    姜暮的确吓得不轻,无论是得知他在贩卖走私配件,还是棚院那狼籍的场面,亦或是靳朝盛怒的样子,每一桩事,每一个画面对她来说都是不小的冲击。
    靳朝见她眼里闪烁着不安跳动的光,轻轻拧了下眉,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弯下腰来迁就着姜暮的身高,尽量平视着她,眼神认真如炬:“你小时候考试考砸了不敢找妈签字,我帮你签了被你班主任发现要请家长,你哭得可惨了,觉得天都塌了吧?我当时告诉你不是大事,我能搞定,记得吗?”
    姜暮脸色苍白地望着他,眼里浮起淡淡的泪光,靳朝握着她肩膀的力道逐渐收紧,对她郑重道:“相信我吗?”
    姜暮从小闯的祸都是靳朝帮她解决的,她对他的信任是养在骨子里的,仿若与身俱来。
    他不是神,可在姜暮心里他就是能让她信任让他依赖的神,就是因为相信,才不认为他会去冒险走私。
    现在摆在她眼前的不是考试代签请家长,而是弄不好便会搭上后半辈子的铤而走险,她身体发颤,眼里布满了掩饰不住的害怕。
    靳朝望着她的双眼,他眸中好像有一束光从她眼中射进她的心底,声音带着蛊惑:“要是你信我的话,回去好好应对高考,做你该做的事。”
    说完他直起身子,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听话,跟三赖走吧。”
    靳朝将她的书包提了过来,绕到她身后给她背上,三赖已经发动了车子等在路边,姜暮转身迎着夜色一步步朝维修间外走去,每走一步她的心脏也跟着撕裂,一直走到维修间的门口,她停下脚步回过头。
    靳朝还站在原地望着她,对她扯起一个很淡的笑,可姜暮笑不出来,她只是这样担忧地看了他最后一眼朝三赖的车子走去。
    ……
    高考的前一周,晚自习终于停了,老马让大家不能泄气,早点放学是为了让大家充分休息,调整作息,保持良好睡眠才能拿出最好的状态奋战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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