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儿见过呢?
    江倦努力思索。
    挣扎到最后,薛扶莺终于再没有力气,她披头散发地趴在地上,却是再不复方才的疯癫,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她杀死了皇兄。
    她为斐月报了仇。
    多年来的仇恨与思念,在这一刻化为乌有,薛扶莺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心中只剩下一片惶然与空虚。
    然后呢?
    然后她该做什么呢?
    桃花源。
    是了,她还没有为斐月创造一个桃花源。
    “长公主,你可真是……”
    人i皮i面i具撕下,露出另一个人的脸,苏斐月再不是苏斐月,瞬息之间,再迟钝的人也能反应过来什么。
    蒋森涛尚在震惊于齐修然还活着,顾云之痛心疾首道:“长公主,你可真是糊涂啊!”
    薛扶莺慢慢地直起身子,哪怕她浑身狼狈,哪怕她披头散发,也背脊挺直,骄傲不已。
    “糊涂?我哪里比得过皇兄糊涂?”
    薛扶莺怅然道:“当年那些人,我逐一了结他们的性命,只可惜现下功亏一篑,斐月的桃花源,无法再为他完成了。”
    顾云之去长公主府上寻她之时,薛扶莺哭得神容憔悴,可是这一刻,她却满面坚毅,眼神也极为明亮。
    “你……”
    顾云之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只能一甩衣袖,“唉!”
    倒是江倦,看了薛扶莺很久,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
    啊,对了。
    出王府之前,兰亭塞给了他一个小荷包,让他看里面的东西。
    江倦连忙取出来。
    荷包里,装了一个牌子,上面雕了一只雀鸟,但是覆着一层珠光。
    江倦记得它。应该是之前薛从筠送来的,说是叫什么蚌雀。
    看着看着,江倦想起了一段剧情。
    在原文中,驸马与长公主不喜欢主角受,也一度为难主角受,直到主角受生辰,薛从筠送了他不少宝贝,这蚌雀,就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当时在书中,主角受却称呼它为——莺牌。
    后来,主角受再去见薛扶莺,就系着这一枚莺牌,不知怎么地,薛扶莺见到这枚莺牌就泪流不止,她向主角受讨来,也终于接受了主角受。
    江倦只记得薛从筠送了主角受什么东西,解决了主角受的困境,帮了他大忙,却不知道从一开始,这东西就在他这儿。
    这莺牌,对长公主很重要吗?
    江倦忽然有一个猜想。
    “长公主。”
    江倦本要走上前去,却被薛放离拉住,江倦回头看看他,摇头道:“没事的,只是问问她。”
    他拿出莺牌,“这是你的东西吗?”
    薛扶莺抬起头,只一眼,她整个人就呆住了。
    “斐月!斐月——!”
    果然。
    是苏斐月的旧物。
    江倦捏着莺牌,心中还挺不好受的。
    此时此刻,薛扶莺面上的坚毅终于被打破,她怔怔地看着这枚莺牌,眼泪和着血一起从脸上淌下来,薛扶莺再没有丝毫天家之女的威严,她乞求道:“给我,把这枚莺牌给我,求求你。”
    那一年,苏斐月受人所托,前去查案,当地有一种东西,名为“蚌佛”。
    在牌子上雕出佛像,再放入蚌壳之中,多年以后,佛像覆上珠光,如同蚌珠。
    出发前,苏斐月亲手在牌子上刻下了一只莺,拿与薛扶莺看,他笑嘻嘻地说:“扶莺,十年之后,待这牌子养出珠光,也不知你我是什么模样。”
    薛扶莺只瞪他道:“你这哪里是莺,分明是一只小雀儿!”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过去了,薛扶莺早已忘记了这件事,直到江倦拿出这枚莺牌。
    “给我,把它给我……”
    江倦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薛扶莺要,就打算给她,只是朝她伸出手时,薛扶莺的反应太大,押住她的人怕她伤到江倦,猛地把薛扶莺往下一按,“砰”的一声,她没接住莺牌,莺牌也随之掉落在地上。
    磕碎了。
    薛扶莺呼吸一窒。
    “斐月……”
    薛扶莺呆呆地看着碎掉的莺牌,她想去拿,可她双手都被桎梏,薛扶莺只能看着莺牌,自始至终都无法触碰。
    许久,薛扶莺泪眼朦胧地说:“我只是想为他创造一个桃花源,到头来,还是没有为他完成。”
    江倦说:“可你这不是桃花源,只是在发泄仇恨。”
    薛扶莺一怔。
    江倦自己不太敢看,就指给薛扶莺看,“外面死了好多人。你想为驸马创造一个桃花源,可也是你,害死了这么多人。”
    “驸马说他要荡涤世间一切不平,你却滥杀无辜,创造不平,长公主,他不会喜欢这样的桃花源,这是鲜血和仇恨创造出来的桃花源,不是他想要的和平、安宁的桃花源。”
    江倦轻声说:“你做了……他最讨厌的事情。”
    她做了斐月最讨厌的事情吗?
    斐月不想要这样的桃花源吗?
    薛扶莺茫然地盯着莺牌,又想起了一件往事。
    秋日里,桂香飘了很远,薛扶莺坐在轿子里,苏斐月跟在轿子外,陪着她走了一路。
    薛扶莺说:“斐月,你一月俸禄才多少,怎么今日又去给南城的阿婆送米粮了?”
    苏斐月说:“我儿孙不管她,近日又摔断了腿,不能出摊,我若不送,她要怎么过活?”
    薛扶莺不太在意地说:“又不是你的阿婆,关你什么事呢?”
    苏斐月笑了一下,“我看见她了,就关我的事了。”
    她的斐月,有一颗仁慈的心。
    他想帮很多人,他只帮一个人。
    ——每一个他看见的人。
    薛扶莺又低泣起来,悲恸到极致,却是再流不出一滴眼泪。
    江倦叹了一口气。
    这样看来,最终筹划这件事情的人,应该是薛扶莺才对,而苏斐月——不对,连齐修然,也是听她命令行事。
    苏斐月是齐修然。
    难怪。
    说得出要去浊扬清,荡涤世间一切不平的人,又怎么会杀害无辜呢?
    江倦想得出神。
    只不过——外祖父知道吗?
    苏斐月不是苏斐月。
    等一下。
    上回苏斐月来王府想见他外祖父,外祖父好像根本就没见他?
    他还说什么。
    ——“好好休息,改日你恢复了,外祖父再带你去。你既然喜欢驸马,他……你也应当会喜欢。”
    这个“苏斐月”,好像从头到尾也没有喊过一声老师,一直是称呼白雪朝为先生,甚至江倦与他第一次见面,他也说的是。
    ——“你外祖父救过我。”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蹙什么眉?”
    见江倦久久看着齐修然,薛放离扣住他的下颌,迫使江倦望向自己。
    “就觉得……”
    江倦也不知道怎么说。
    反正心情很复杂就是了。
    他好奇地问:“王爷,你是不是猜到他的身份了啊,不然怎么在用安平侯威胁他。”
    薛放离只是说:“只有一点猜想。”
    江倦看看他,感慨道:“王爷,你好聪明啊。”
    薛放离神色淡漠,“尚可吧。”
    江倦夸完他,就扭头跟顾浦望打招呼了,并没有注意到语气平平说尚可的男人,颜色鲜红的唇微微扬起,对他的夸赞颇为受用。
    不过没多久,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恶劣与小气,薛放离伸手一捞,就把江倦重新捞回了怀里,“忘了本王才与你说过的话?”
    江倦:“啊?你说了好多话,具体是哪一句?”
    薛放离:“……”
    他伸手捏住江倦脸上的软肉,似笑非笑道:“把你挂在身上,寸步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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