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绮梅忙把她扯起来:“你一定会帮大奶奶!现在不是我开恩不开恩的问题,是我一个泥菩萨,你让我保金菩萨,我也得有个工具才是啊,大爷也没回来,院里的人不是我的奴婢,我是个姨娘没有请太医的资格,不过民间的土郎中名医还是有几分把我的,这样,我随你去看看你家奶奶,究竟是个什么病症,这般吓人。”
    朱雀终于抓住了曙光,特别高兴的边哭边笑,频频点头:“好好,那奴婢在前面带路!”
    “走路太慢了,春露去,快。”殷绮梅直接拿出一锭小金元宝,催促春露。
    春露深知冷雪昙对她家主子的大恩,二话不说就去外头叫轿撵去了。
    蜜儿、红月、潆泓、醉珊都疾步追过来,围住殷绮梅:“姨奶奶,大爷就要回来了,您别去了,您不在,大爷又得生气。”
    “他还我在不在,我要不去,他老婆命都成问题了!松开,去去就回!”殷绮梅也不和她们啰嗦,推开上轿。
    #
    北苑,慧心堂。
    冷雪昙躺在床上,那原来好似昙花盛开般极凄极清的容颜此时蜡黄灰暗,仿佛病入膏肓,颧骨显出两团诡异的病态绯红,眼睛直直的,空洞而疲惫,呼吸声特别粗重,胸口也起起伏伏,那股艰难喘呼气流沙沙的动静,让人堵得慌极不适。
    赵嬷嬷在床边心细的照顾着,眼睛都哭肿了。
    殷绮梅站在床沿,有些暴躁:“奶奶这是什么病症,嬷嬷别再哭了,我虽然请不来太医,京城大小有名气的土郎中还是知晓的,你不说,我如何知道大奶奶得了什么病,请个擅长什么科的大夫。”
    “大奶奶从娘胎带出来的先天不足之症,令有咳喘哮喘,一直吃着唐太医配的秘方,老奴去找大太太和老太太,也请了旁的太医名医,不敢轻易配药……无非开了些寻常汤剂,根本都无用!还说用老参吊命,慢慢调理,这可如何是好?”赵嬷嬷泣不成声,眼睛布满红血丝,完全慌了。
    殷绮梅一下子捕捉到不对劲儿的地方,立刻怒斥:“她们请来的必定是最好的大夫,是毫无办法,还是受人指意不肯给大奶奶治疗?!”
    赵嬷嬷僵硬的佝偻着背,抱着冷雪昙嚎啕大哭:“小姐!”
    殷绮梅心脏快飙到三百,急的在原地团团转,招呼春露:“你想办法去外院找玉锄些银钱,让他把京城草康堂的杜老头儿请来,务必是杜健平老头儿!我娘曾经也有咳疾,就是他治的!快快快!”
    春露鼻子红红的:“嗳!我这就去!”
    殷绮梅拽住她,拔下头上的一根沉甸甸的偏鬓灵犀小凤颤翼金簪塞给春露:“等等!十有八九是难为他的事儿,把这只簪赏给他,你就说我娘、殷家夫人的亲戚的咳疾犯了,来抓药!那药方子我还记得呢,稀奇古怪的偏方,蚯蚓炒黄研成末跟白桑皮粉一起搅拌均匀,每日早晚各一勺,用蝎子蛇泡的烈酒送服!切记切记!”
    赵嬷嬷突然抬头,两眼希冀狂热扑到殷绮梅跟前抓着殷绮梅的手臂:“慧心堂里常备着我私藏的药材,姨奶奶说的这偏方当真有效吗?!”
    “有效,我娘就吃这方子除掉了病根儿。”殷绮梅忙点头道。
    赵嬷嬷狂喜带着殷绮梅去了慧心堂私库,一整间屋子全都是各种药材,满满登登的分门别类的存放的极整齐,依稀有取用的痕迹。
    “这些都是小姐进门儿的陪嫁嫁妆之一,老奴依稀记着有蚯蚓和白桑蚕!”
    “那快找吧!”殷绮梅真是叹为观止,这冷雪昙就是个药罐子啊,别说有病了,就算没病成天吃这么多药也要吃出毛病了。
    春露伸脖子进来:“奶奶我还去吗?”
    “去,不过,告诉玉锄不急,等咱们的消息,最好把杜老大夫请进来看诊才最好。”殷绮梅挽起袖子也进私库跟赵嬷嬷一起找。
    春露清脆的答应着,一溜烟跑了。
    天气本来就热,仓库干燥闷得慌,殷绮梅和赵嬷嬷以及冷雪昙的几个心腹丫鬟找出了一头一脸一身的汗,最后真让她们给找出来了。
    只是蝎子蛇酒却无人有,蝎子和蛇,烈酒都有,只是不能现泡现用啊,殷绮梅想起去给老太太请安时,老太太提了一嘴薛老太爷每日都会饮一小杯。
    “薛老太爷哪儿应该有,只是……啧!”殷绮梅咬着绢子,急的跺脚。
    赵嬷嬷终于定了主心骨:“虽然出不去府,用金子总能买通那院儿的!”
    殷绮梅断然道:“不成,那就是拔老虎须,不如去问问管家,派个小丫头问管家要,就说我想喝!我有素疾宫寒,喝这酒补补!”
    赵嬷嬷按了按眼尾的泪泽,感动的无以复加:“嗳!老奴这就去办!”
    不到半个时辰,药果然配好了,烫了蝎子蛇药酒。
    殷绮梅亲自掐起冷雪昙的喉处,眼疾手快的灌了一杯酒塞一勺药粉,接着往上一推下巴不停的捋顺冷雪昙的脖子胸口。
    “咕咚——咕咚——”冷雪昙果然喝了下去,蜡黄灰暗的脸瞬间涨红,猛地咳出几口浓痰。
    那黄白交杂的浓痰竟包着乌红色的血块儿。
    “哈——呼——”冷雪昙舒服的长呼气,那股气流堵塞沙沙的声音终于没了,脸色也不那么蜡黄青灰。
    赵嬷嬷眼泪如雨下,抱着冷雪昙又哭又笑:“大奶奶!大奶奶……这可太好了!”
    殷绮梅抹去一头的汗,心脏渐渐平复:“别动大奶奶,快让大奶奶躺着休息。”
    赵嬷嬷干净和殷绮梅把冷雪昙放倒,盖上薄被。
    “多谢你……”冷雪昙声音还有些虚弱暗哑,握住殷绮梅的手感激道。
    “大奶奶别说这样生分的话,若没大奶奶,我早死了。”
    殷绮梅看了四周一圈儿,热的抓了抓领口,苦口婆心:“赵嬷嬷,我从前就想说了,这屋子这样能行吗?大夏天还用炭盆?这么闷还不透气,大奶奶这身子能好就有鬼了,把那些太医给开的寻常汤剂方子给我瞧瞧。”
    赵嬷嬷立刻从袖口拿出药方子,她现在是完全信任殷绮梅把她当恩人看待了,用袖口抹去泪水:“也是没法子了,大奶奶不用炭盆冷的会受不住,午后大汗不止酷热难忍也不敢开窗用冰,一用就风寒,连吃点绿豆百合汤都会肠胃疼痛不适一宿,背心发凉。”
    “这汤剂药方没问题,你别去府里的大药房取药了,就在大奶奶的私库抓!让心腹亲自看着熬。”殷绮梅把药方子还给赵嬷嬷。
    另有丫鬟端着热水温帕子进来,殷绮梅伺候冷雪昙擦脸擦手。
    “好妹妹,不用累赘了……我这身子自己知道……不过是熬日子罢了……这国公爷夫人的位置我迟早会腾地儿出来……”冷雪昙静静的疲倦憔悴的望着殷绮梅。
    她的秀丽漆黑的眸子死水沉沉,像是等死一样。
    殷绮梅心被狠狠攥了一下子,赵嬷嬷吩咐丫鬟去炖汤药,自己端着碗燕窝粥:“大奶奶吃点填填肚子再喝药。”
    “姨奶奶,外头红月、蜜儿还有十几个丫鬟仆妇来寻您回去,姨奶奶还是快去吧,她们催的紧,慧心堂院门的婆子挡不住了,说大爷回来发了大脾气。”大丫鬟进屋来报,神色急慌。
    殷绮梅嘴角冷冷下撇:“去回禀她们,我是卑妾伺候大奶奶是礼法应该应份!”
    冷雪昙仿佛昙花开败了一样的病容上露出深切的歉意,颤抖着枯树枝般的手指推殷绮梅,虚弱的有气无力道:“好妹妹……不要为我使义气跟薛容礼赌气,你快……快回去吧……薛容礼他喜怒无常城府深重……再对你不利岂非是我的罪过?快……回去吧……”
    赵嬷嬷也自责,半强硬的扶起殷绮梅:“大奶奶这边有老奴守着呢,姨奶奶快回去吧,千万小心珍重自己,否则老奴也找不着个商量的人了。”
    “春露这么久还没回来,赵嬷嬷你去派个人接一下她,然后送她回我这儿来。”殷绮梅见外头天黑,觉得春露一个小姑娘不安全。
    “姨奶奶放心,老奴已经派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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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气东来院。
    薛容礼冷白的俊脸在琉璃灯台的照耀下半阴半阳,异常瘆人。
    由着匆忙赶回来的殷绮梅伺候着换了常服,净手漱口,摆饭布菜。这回,薛容礼没有让殷绮梅和他面对面坐着一起用晚膳,完全是让殷绮梅和红月、蜜儿、雁双、雁书一起伺候他。
    雁双不过是夹了块有软骨的金丝排骨,薛容礼脸色阴沉的能下雨般吐出来,吓得雁双立即跪下:“大爷,奴婢错了。”然而薛容礼还是暴怒的把筷子摔到雁双的脸上:“没用的蠢东西!滚——”
    用过饭后,殷绮梅端着一盏香茗奉给薛容礼。
    薛容礼喝了半盏,脸色煞白透着暗青,显然只是忍着怒火,把杯子不轻不重的掼在桌上,声音突然上扬不悦的叱问:“进府前的规矩,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还是你根本就没长人心?”
    殷绮梅跪下了,垂着眼,答道:“回大爷的话,妾正是因为谨遵规矩,才去大奶奶处侍疾,当初妾被大太太关在暗牢受伤挨饿之时,只有大奶奶派人暗中送了伤药和吃食给妾,妾身不敢忘记卑妾的规矩和恩人的恩情。”
    “狗屁!你还敢欺瞒爷?!”薛容礼破口大骂,完全没了一派优雅高贵的国公爷风度,抓起茶盏狠狠砸向殷绮梅。
    殷绮梅反射性一躲,茶盏在她脚边碎裂,“哐当噼啪——”碎瓷片和茶水溅在她白细绫裙摆上,刚好有一块瓷片崩到她脸侧,立刻划出一道小血口子。
    薛容礼的瞳孔猛缩,闭眼,气的直喘,大吼:“带上来!”
    金斗、铜坠儿拽着脸颊皮开肉绽高肿的春露进来,把她往前一推。
    殷绮梅本来淡定平静的很,见到春露就要被推倒在那碎瓷片上,立刻拽抱过来自己这边,回头怒骂金斗铜坠儿:“你们还敢打人?!春露她犯了什么错?!”
    金斗面无表情,取出一只金簪呈给薛容礼。
    薛容礼捏着金簪的手用力到骨节青白,咬牙切齿:“爷本以为你是个良家小姐,毕竟你当初清高的不可一世!现在爷终于发现你竟是个水性杨花儿没知足的?卢家的小公子,杜家的小伙计,连也身边的小厮你也敢私相授受?还敢以照顾大奶奶为借口糊弄爷?你个贱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春露本来都已经被打的有些呆滞,听见自己主子被这么说,在殷绮梅怀里猛地挣扎出来,就地跪在那片碎瓷片上:“大爷!姨奶奶没有!她没有!她没有!您冤枉姨奶奶了!”
    薛容礼眯起眼,金斗立刻心领神会:“大爷在这里,有你这贱婢说话的份儿?何妈妈——”
    何妈妈立即带着两个教引嬷嬷,把春露拽下去,春露像是疯了一样大哭大喊:“姨奶奶!姨奶奶!”
    接着金斗又拍拍手,两个高大威猛的护院把一个样貌俊秀目光却有些猥琐唯唯诺诺的平民服侍的男子压了上来:“大爷,玉锄被打晕过去了,死鸭子嘴硬就是不肯不招,不过这奸夫已经招供了。”
    “国公爷饶命!都是那小娼妇勾引的草民啊……”那男子匍匐在地哭嚎,臀部被打的鲜血渗出来。
    殷绮梅心脏都在震抖,指甲嵌入手掌心里。
    她知道,铁定又是被人设计了,春露明明只是去托人请大夫,却被人暗算成了她这个姨奶奶跟玉锄暗通款曲,接着杜老头家的小伙计也是受人买通来栽赃自己。一环环的套子,就是等着自己出岔子!
    她自己受罪不要紧,最可恨的是连累了春露和玉锄,搞不好还有杜老大夫!愈发棘手了!
    殷绮梅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纤长的手指揩去脸颊上的血迹,冷笑三声,对那匍匐求饶抖成筛糠的小伙计道:“呵呵,我勾引你?凭借我的容貌身段儿,只要我想,这府里哪个主子爷们儿勾引不到?我还勾引你?你是有才有貌有什么?你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来冤枉我?”接着话锋突然一转,殷绮梅眯起大眼睛看向金斗“金斗儿是不是你?当初就是你故意在国公爷面前教唆,害了我全家,害了我,若非你,我也不会家破人亡与国公爷有了嫌隙!而你,在几个小厮里为了压旁人一头,故意除掉你看不惯的伶俐的?”
    金斗嘴唇发抖,没想到殷绮梅会突然发难,“噗咚”跪下了:“主子,主子,奴才一片赤胆忠心,请恕奴才斗胆问一句,梅姨奶奶您先前就不愿跟随大爷,奴才还好生劝过,您再怒也是无用的,奴才只有国公爷一个主子,也是奉命行事,绝不敢偏颇。”
    铜坠儿瞥了眼薛容礼的面色,暗暗后退半步,垂首站着,决定不参和进去。
    殷绮梅正面对着脸色漆黑如锅底的薛容礼,嘴角露出讥嘲声音铿锵坚定:“大爷,这府里里里外外有多少盯着我监视着我的人,您不会不知晓,我如果不用重金请托玉锄,如何能请的来给大奶奶看病的大夫?!我当时身无长物,只有拿首饰了,大奶奶有恩于我,举头三尺有青天,我殷绮梅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就是粉身碎骨,也得救恩人!玉锄和春露是受我连累,又碍着某些狗奴才的路了,才遭了冤枉,他们如何能屈打成招?今儿这事儿,您骂我水性杨花儿,我不跟您论,当初我伺候您的时候是处子之身。我只论,未出阁前,我是与卢家小爷有婚约,您既然这般在意,当初为何非得让我入府呢?我实话告诉您,我在闺中就是帮我爹打理马车货运生意的!还时常跟着我娘去采买日常用品,不要说小小一个伙计,有时候还女扮男装跟着我爹走货呢!几百个上千个男人我也见过了!您要是这么在意,就把我撵出去好了,何必往我身上,往无辜人身上泼脏水?我虽然是小门小户,也是个人!不是只有你们高门大户是人,是神!如果您不信,要打要杀,要遣要卖,只冲我一人来,我殷绮梅行得正坐得直,受得起。”
    薛容礼听得眉心拧着一道沟壑,鹰眼目光深沉明灭暗涌。
    殷绮梅知道见好就收,要软硬兼施,突然腿一软跪了下来,膝行至薛容礼脚边抱住薛容礼的腿,拽着薛容礼袍子下摆,软软哭诉:“国公爷,自从进了府,我没有过一天安心日子,您为何总是这样疑我怒我?我待您的心,连大老爷、老太太、大太太都是赞许,都是信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在这府里无依无靠,唯有您才是我终身的指望和依仗,虽然您是主子,但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把您当做夫君、心上人、枕边最亲的爱人看待的,连枕边人都不能依靠,不信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嘤嘤嘤……”
    扑在薛容礼脚边哭的海棠带雨几乎要昏厥过去。
    薛容礼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似有动容,却也极其冷酷锋利,看的殷绮梅背脊冷汗淋漓,只见薛容礼突然动了一下腿。
    殷绮梅立刻躲闪,小兔子似的蜷缩身子抱住头脸。
    她可不想再被打,薛容礼那一巴掌把她扇飞的事儿,她都有阴影也长记性了。
    薛容礼眼睛赤红死死盯着女孩儿凌乱旖旎的乌缎鬓发,粉白的带着一道割伤的巴掌小脸儿,心里一股难言的苦涩酸麻袭卷全身,他其实只是想过去扶起她而已,她却觉得他要踢打她??
    “大爷,大奶奶身边的赵嬷嬷来求见。”蜜儿突然在窗外高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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