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阵阵暖意酸胀涩然,颜怀舟低声道:阿凌,你真好。
    钟凌并不理他,只将他送至门外,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才又将逍遥刀稳稳地托举在眼前细细端详。
    父亲这个时候将颜怀舟叫去,又不让自己跟着,想来多少有些蹊跷。但他断定,无论是颜怀舟本人,还是九世魔尊,父亲都不会将他瞒下的那些事情讲给他听。
    钟凌凝视着那块隐隐蕴含着灵力的黑色晶石,确认它的确被镶嵌得牢固无比,复又转身回到了房中。
    颜怀舟少年时也曾与钟凌一同去过不周山最顶峰处的金殿,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只身来到此处。
    金殿外圆月孤冷,四下寂寂无声,周遭的人早早被遣散了个干净。
    他站在那块提着正道二字的匾额下出神了片刻,方才稳步踏入殿内。
    北斗仙尊钟景明已在金殿之中静候了他多时,颜怀舟不清楚他究竟有没有完全摸透自己的底细,于是摆出一副全无畏惧的姿态,昂首率先出言发问:怎么,仙尊找本座有事?
    自从他进门,钟景明如炬般的眸光便一直锁在他的身上,闻言冷冰冰道:颜挽风,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再做戏了。
    颜怀舟心道果然如此,正好他也懒得再装下去,故而不以为意地嗤笑了一声: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仙尊的眼睛。
    他仿佛没有觉察到钟景明周身释放出的强大威压,就近歪在一把椅子上坐了,大剌剌地朝他扬了扬眉毛:说吧,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钟景明见他不但没有任何想要解释的意思,态度还如此嚣张狂妄,语气也未免更森寒几分:无论如何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这是你对长辈说话该有的礼节吗?
    怎么,仙尊这般以势压人,竟是在用长辈的口气和我叙旧么?
    颜怀舟恶毒地盯着他,只是不巧,托你们不周山的福,我颜家长辈早就在这里死绝了。
    钟景明呼吸一滞,那股凝固了空气的威压之力也随之悄然散去。当年裁星台上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倘若一定要追本溯源,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颜家亦有所亏欠。
    他的额角突突直跳,良久都没有再次开口说话。
    颜怀舟等得不耐烦了:仙尊叫我来这里,到底是想干什么?
    钟景明极力压下怒意,问道:阿凌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是你?
    颜怀舟答得毫不犹豫:当然。我与阿凌之间,没有秘密。
    如此大言不惭!你可曾想过,你这般纠缠于他,对你们两个人来说都是祸非福!
    颜怀舟被他这话里的刻薄刺中,猛地站起身来:本座愿意同谁纠缠便同谁纠缠,仙尊管不到我的头上!无论是祸是福,本座自有担当。
    他满面皆是戾气:如果你叫我过来就是想勒令我和阿凌划清界限,那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不必再白费唇舌了。
    钟景明死死逼视着他的脸,厌恶之意溢于言表:你说得不错,我希望你能离阿凌越远越好。
    今日之事暂且不提,可来日等他做了仙首,你还要继续这样不知所谓吗?
    颜怀舟阴鹜地答道:这是本座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
    钟景明对他的桀骜骄狂早就有所领教,本来也不抱希望能够与他说得通。事实上,他每多看颜怀舟一眼,都忍不住有想将此子毙于掌下的冲动。
    可眼下,劝也劝不动,杀还杀不得终究拿他束手无策。
    他深吸口气,将捏得泛白的指节寸寸松开,冷酷无情道:颜挽风,你既然修习魔功,走上了与仙门全然背离的一条路,就该懂得什么叫做善恶之间,泾渭分明。
    我警告你,你若是有朝一日胆敢动摇阿凌的道心,任谁也保不下你。
    颜怀舟恣肆一笑,不屑地打断了他,仙尊想杀我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大可放到台面上来说,不必藏着掖着。修仙道如何,修魔道又如何,你们眼中的善恶跟本座有什么关系?
    钟景明雷霆大怒:你!
    他抬起脸来,眼角眉梢满是讥讽,那颗血痣都仿佛在泛着刺目的光。
    只不过,你无需担心本座动摇阿凌的道心。你与世人都一样,皆尽对他苛求甚多。而本座,才永远都最不忍心看他为难。
    大道万千,我哪一条都能走得阿凌的道,便是我的道。
    钟景明怎么也想不到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神情蓦地一震,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颜怀舟从容迎上他的目光,寸步不让。
    又过了许久,才听得钟景明一字一顿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帮阿凌做一件事。
    颜怀舟道:什么事?
    相传北荒妖族中有一枝万载灵根,可治愈心脉暗伤。你想办法找到此物,将它取来吧。
    颜怀舟面色一变,立即追问:你说这话什么是意思?阿凌他伤得那么重么?!
    钟景明背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再不愿多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什么可以躲过老父亲的眼睛。
    北斗仙尊:我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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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往事
    颜怀舟回到钟凌窗前的时候,钟凌正在替刀柄的缚带打上最后一个结。
    那缚带被他编的极为雅致,甚至还在末端处坠上了精巧的流苏。钟凌举起刀柄对着烛火看了看,像是很满意自己的手艺似的,微微弯了弯眼睛。
    像个温柔体贴的小媳妇。
    他站在窗前出了,几乎舍不得转开目光,满心不安与躁动都因钟凌烛火下的眉目而变得沉静下来,直到钟凌抬起头与他看了个对眼。
    你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滚进来!
    颜怀舟一个激灵,马不停蹄地滚了进去,从他手中接过逍遥刀,又向他陪着笑脸:真好,比我自己缠得要好看多了。
    他对钟凌赞不绝口:阿凌,还是你厉害。
    钟凌却不买他的帐:你还敢这般明目张胆的站在外面,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房里藏了人吗?
    他说完,自己又觉得这话哪里都不对劲儿,懊恼地剜了颜怀舟一眼,问道:我父亲让你去做什么?
    颜怀舟耸耸肩膀: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发现我们骗他,又怕我不声不响地将你拐走,把我叫去狠狠威胁恐吓了一番。
    他把刀随手放在身侧,努力做出委屈的态,你是不知道他有多凶,训得我连头都抬不起来。
    这点倒在钟凌预料之内,他见颜怀舟一副忍气吞声的样子,不免有些尴尬,只能哄劝着道:你不要同他计较。
    看颜怀舟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他便偏过脸去,吹熄了烛火。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歇下吧。前去北荒路途遥远,少不得又要有一桩接着一桩的麻烦,日后怕是睡不成安稳觉了。
    他合衣躺在床上,不消片刻就感觉到颜怀舟也轻手轻脚地爬了上来。许是最近他被颜怀舟缠得没有法子,也渐渐习惯了他睡在身边,竟条件反射的往里面靠了靠,给他留出一个位子。
    不知为何,钟凌今日毫无睡意,但他也没有再出声,只静静地闭着眼睛假寐。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颜怀舟小声唤他:阿凌,你睡了着吗?
    钟凌顿了顿,道:还没有。怎么了?
    颜怀舟好像叹了口气。
    我对你从来都没有秘密,可是阿凌你却总有很多事情都瞒着我。
    钟凌的一颗心倏然提起:我瞒你什么了?
    黑暗中,颜怀舟的语气沮丧而低落:你父亲要我去找妖族的万年灵根来替你疗伤。你这次是不是伤得很重,伤到了心脉么?
    钟凌闻言,悄悄舒了口气:还好,也没有很重。
    颜怀舟朝他靠得近了些,小心翼翼地将手掌贴在他的胸口。纵使隔着衣衫,钟凌也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灼热而滚烫。
    怪不得你这几天总是脸色发白,是不是伤在这里?
    钟凌道:嗯。
    颜怀舟低声问:还疼吗?
    钟凌本来想说不疼了,可鬼使神差地,他说:一点点。
    颜怀舟把脸埋在他的颈窝,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似的:对不起,都怪我没能护好你。
    钟凌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抚他道:真的没有什么大碍。再说了,我哪里能次次都要你来护着。你是师弟,我是师兄,难道不是该由我来护着你么?
    颜怀舟闷声闷气:你只比我大了不到三个月,不准叫我师弟。
    钟凌哑然失笑,没想到他直到现在还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他不愿让颜怀舟心生负疚,也忽然生出了几分玩笑的心思,忍不住故意逗他:大一个时辰也是大。怎么样,来叫一声哥哥给我听听?
    颜怀舟磨牙道:不叫。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知道
    他后面的声音低得好像蚊子哼哼一般,钟凌没有能听清楚,又追问道:让我知道什么?
    颜怀舟不肯说了,他又缠了上来,认真道:阿凌,你放心,我一定将那东西取来给你疗伤。
    钟凌笑道:行了,别胡闹了,睡吧。
    颜怀舟唔了一声,在钟凌一下又一下的顺毛中很快便坠入了梦乡,等他睡得熟了,钟凌已经被他抱得满头是汗,于是轻轻移开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悄无声息地下了塌,想去庭院中透一透气。
    今晚的月轮圆满,银辉耀目。就像是
    像是颜怀舟的眼睛。
    虽然快到春日里了,但入夜后,风还是冷的。钟凌穿着单薄的红衣,将挺直的脊背倚靠在回廊边的栏杆上。
    他在心中默念:这是最后一次了。
    像从前一样,站在孤单的夜色中,无数次地告诫自己,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他将手放在胸口颜怀舟掌心贴过的地方,那里的灵台处有一道极难察觉的微小裂缝,正在隐隐作痛。
    但是没有关系,他总能忍得,并且可以掩藏得很好,不需要任何人来为他担心。
    只是有些妄念越是想要抛诸脑后,便越是发了疯的滋长,他不清楚自己还能不能克制得住,又还能再克制多久。
    钟凌揉了揉酸楚的眼眶,忽然有些羡慕起颜怀舟来。他活得那么潇洒自由,好像永远都不用去想以后,永远都可以肆意放纵,踏月挽风。
    他重新举目望向天际,恍然觉得万物都不复存在,世间就仅剩了这轮高悬着的冷月,年年岁岁,明亮皎洁干干净净。
    颜怀舟一大早就被钟凌叫了起来。他难得没有赖床,兴致勃勃地踏上了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新的行程。
    还未走到山脚,钟凌就听他说上了一百次沿途要路过的地方哪里有许多好吃的,哪里的庙会可以看杂耍,哪里的夜市正热闹。
    他被颜怀舟气得直摇头:我们是要去做正事,不是去游山玩水的,你用得着这么开心么?
    颜怀舟忙不迭地点头:我知道,可是去做正事的路上我们总得停下歇脚,你不会连这点乐趣都没有吧?
    钟凌面无表情道:对,我没有。
    他不顾颜怀舟的哀嚎,径自将他拎到了听澜剑上。听澜剑载着两人向北一路疾行,直到天擦黑时,已到了最繁华的惊龙城中。
    惊龙城是此前转运阁经营百年的地方,钟凌便将第一站选在了此处。
    世人皆道转运阁凭空消失,踪迹全无,但钟凌笃信,这里一定会留下些许线索。
    颜怀舟唠叨了半路,后来又怕钟凌有伤在身,损耗太过,便自告奋勇替他御剑,到了现下已经累得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幸好钟凌见天色已晚,并不急着今日就要找到线索,默许他寻个客栈稍作休息。
    颜怀舟毫不客气,拖着他直奔清风酒楼。
    他对惊龙城中熟悉的很,以往穷极无聊也会到这里来寻些乐子,最知道哪里鱼龙混杂,可以歇息修整、打探消息,两厢不误。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们在酒楼里刚寻到地方坐了,听到第一个八卦就是关于他和钟凌的。
    这个时候恰好赶上饭点,清风酒楼中人声鼎沸,灯火辉煌。
    有无数修士聚集这里,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近日来修真界中发生的那些不得了的大事就连倒酒的小二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仔仔细细的听着。
    你们听说了吗?颜挽风那厮又和清执神君搅合到一起了!
    嘁,这件事情还有谁不知道吗?据说他们两个在妖族设下的幻境里浴血奋战,最后双双昏迷了过去,连昏迷的时候都紧紧拉着手不放开呢!
    立刻有修士愤然反驳:我绝不肯听信这样的谣言!清执神君绝不会是这种人!他怎么会和颜挽风这样的魔头混在一起?你们不要道听途说,坏了君的清誉!
    什么谣言?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都把颜挽风带回不周山去了!据说北斗仙尊被气了个半死,还偏偏拿清执神君没有办法。
    一旁的小二听得起劲儿,忍不住插话道:你们说得可是仙门金鳞榜中,排名第三的那个挽风公子颜怀舟?
    刚刚说话的修士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都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你非修道之人,也知道他?
    小二赔着笑脸:嗨,这位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咱们虽然不是仙人,却也在这清风酒楼中听过不少仙师闲话。他不是早就入了魔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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