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云黛心头最后一点争辩的底气都被扑灭了,尤其他态度越是温和耐心,越显得她无理取闹。
    “妹妹近日的脾气越发大了。”
    “……”云黛垂下眼帘,不用他说,她也意识到了。
    自从捅破那层窗户纸后,她的情绪就像是烧开的水壶,水花四溅,蒸腾不断。
    或许是原本平稳踏实的日子被这段感情给打乱了,每日睁开眼都不知道明日会有什么变数,心也变得焦躁——
    “不过是仗着大哥哥的喜欢罢了。”云黛低低道。
    “你倒是明白。”
    谢伯缙轻呵一声,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望向她黑白分明的眼,“这会子还生气么?”
    云黛对上他温柔的目光,还是会恍惚,曾经这双眼哪里会有这样的神色,总是淡漠的,像夜色里的深潭,黑漆漆一片,瞧不出任何情绪来。可现在这双眼睛看她时,像春日里的风,含情脉脉,春意绵绵,有时候又像是盛夏日的烈日,灼热滚烫,恨不得将她融化在他眼里似的。
    她微微偏过脸,不看他,“是我错了,自己做贼心虚,还来怪大哥哥的不是。”
    “男欢女爱,天经地义,怎么就成做贼了。”谢伯缙轻声道,“是妹妹说要缓一缓,才落得这样躲躲藏藏。若妹妹不想这样,晚上一块儿用饭时,我就与二郎三郎把话挑明,好让他们喊你一声嫂子。”
    云黛眉心猛地一跳,推开他,“大哥哥是疯了么?”
    她简直不敢想。
    她自小与二哥哥三哥哥一块长大,他们对她照顾良多,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若骤然从妹妹变成大嫂——她哪有那个脸!
    “妹妹不是讨厌躲躲藏藏么?”
    “不行。”她果断拒绝,在对上那人阒黑的眼眸时,心头一颤,软了态度,“起码……不是现在。”
    谢伯缙不语,云黛知道他也闷着一口气,想了想,主动握住了他的手掌,软软的撒娇,“大哥哥,你别与我生气了。这些日子我会好好打理府上事务的……”
    她惯会察言观色,温言软语,叫人半点办法都没有。
    谢伯缙将她揽在怀中,喟叹一声,“都依你。”
    云黛放下心来,脸颊在他的怀中依赖的蹭了蹭,嗅着他衣襟上好闻的沉雅香味。
    这般亲昵,像是新婚燕尔的夫妻。良久,她在他怀中发问,“大哥哥喜欢我什么呢?”
    谢伯缙的指尖绕着一圈她的发,认真思忖后,慢声道,“喜欢便是喜欢,真要说出个子丑寅卯却是说不出。”
    “喜欢我的脸蛋?性情?”云黛探出脑袋,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回答。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觉着自己除了这张脸比较特别之外,再无其他过人之处,可他为何偏看上了她?明明他有那么多可选择的名门淑女,或家世显赫,或文采出众,或贞静贤德。
    “论美色,丹阳公主也算是生的一副好皮囊。论性情,长安城里不乏好性情好教养的淑女,然而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感情这事本就没道理可言,你可因为一个人的品行相貌去亲近她,可心动这回事,谁也说不准。”
    他挑起云黛的脸,反问她,“妹妹又是为何对我动心呢?”
    云黛被他含笑的眸子看得脸颊绯红,她自是答不上来,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她若能控制住自己的心,她肯定是不要喜欢他的。
    谢伯缙看她脸红躲避的模样,心里喜欢得紧,左右没有旁人,又是在他的院里,索性将人抱在怀中亲了又亲。
    头一次显得生疏,这几次下来越是娴熟,云黛被亲得心跳加速快要喘不上气,等他一松开她,忙不迭从他怀中逃开,抱着那些账本钥匙,“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她的背影急哄哄的,谢伯缙半靠在榻边静坐一阵,燥热难纾,伸手将红木窗牖推开,叫外头透着寒气儿的春风吹进屋里,这才冷静一二。
    当日夜里,兄妹四人在新宅子用过一顿乔迁宴,热热闹闹,很是和谐。
    听说云黛代为管家,谢仲宣和谢叔南并无觉得不妥,只在桌上催着自家大哥该尽快找个嫂子了。
    谢伯缙闻言悠然一笑,“不急。”
    云黛哪敢吱声,握紧筷子默默吃饭。
    接下来的几日,将军府陆陆续续长安其他官员府上送乔迁贺礼及拜帖,云黛一一记录在册,又命库房的人清点存放,各家拜帖也都统计在册,等谢伯缙回府后再给他看。
    谢伯缙往往会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指着那送礼的名册,慢条斯理地与她讲着这一户人家的官职、在朝堂上的地位,家中主要有哪些人,是否结交,若结交该送那些礼,诸如此类,不厌其烦。
    就像当初在家塾读书般,云黛认真听着,她学东西向来很快,渐渐对长安官场也有了大致了解,甚至连一些朝堂上的事,谢伯缙也不避讳她,她若问了,他便告诉她。
    这般和乐太平地过了几日,收到云黛回帖的许意晴和许灵甫高高兴兴来将军府做客。
    许家兄妹很是客气,先前已经送了乔迁礼,这次登门又带了礼物——
    六盆绿意盎然的盆栽,两盆富贵竹、两盆发财树、两盆福禄桐。
    对此许灵甫的说法是,“之前是我们府上送的,代表我父亲母亲的心意,今日这礼是我特地挑的,代表我对谢大哥的心意和祝愿。谢大哥可千万别客气,你若不收下,我今日怕是饭都吃不下了。”
    许意晴捂着脸,一脸窘迫地与云黛道,“我出门前跟他说了,没这样送礼的,可他偏不听,非将这些树搬了过来。”
    “没事的,挺好的,看得出是用了心的。”云黛抿唇轻笑,又领着许意晴去逛新居。
    两人在偌大的府邸里边逛边聊,说着些闲话趣事,等走到谢仲宣的院子时,谢仲宣正好在院里晒书。
    两厢遇上,互相见礼。
    “冬日雨雪多,又忙着备考没空打理,见这两日太阳不错,便将这些书本字画拿出来晒晒。”谢仲宣噙着淡笑道。
    他闲适的坐在院落石桌旁,身后是两丛苍劲的翠竹,春日阳光投过竹叶,在他宽大的玉色锦袍上投着细长的竹影,无端添了几分不羁洒脱的风流。
    云黛见惯了谢仲宣这翩翩如玉的模样,倒不觉得有什么,只一心去看那些晒出来的书。
    许意晴却是站在阳光下,心跳怦然,只觉得天地间怎会有这般温润潇洒的郎君,自家那一二三四五个哥哥加在一块儿都抵不过眼前这人——这不就是话本里的神仙公子么!
    云黛看到一本感兴趣的书,弯腰从竹簸上拿起,“二哥哥,这本书我借去看看,好么?”
    谢仲宣微微一笑,“妹妹想看,拿去便是。”
    云黛与他道谢,再看许意晴低着头,嘴里一直嘟嘟囔囔念着什么,不由问道,“意晴,你在说什么呢?”
    许意晴眼睛亮晶晶的,“圣慈皇后有句名言,主动才会有故事,犹豫就会败北。”
    云黛,“啊?”
    许意晴往袖中掏啊掏,掏出她的龟壳和铜钱,转身朝谢仲宣走近,深吸一口气,轻声问,“谢二哥,今日风和日丽,乾坤和谐,我给你算一卦?”
    谢仲宣抬眼看去。
    鹅黄色襦裙的女孩半边身子站在阳光下半边站在竹影下,手里攥着个乌龟壳,月牙眼弯弯地望向他,笑得像是佛寺道观前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见着了一条大肥鱼。
    他挑了下眉,“那就有劳许姑娘了。”
    许意晴眼睛一亮:嘿,有戏!
    她欢欢喜喜上前,又欢欢喜喜给他算卦。
    最后摇出来的卦算不得太好,前途无量,却不利姻缘。
    许意晴心说这什么破卦啊,肯定是她今日出门没挑个好点的乌龟壳,但见神仙公子一脸安静地等着她解卦,她自然是要说好话的,“谢二哥这个卦极好,诸事皆宜,心想事成,我在这提前祝谢二哥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谢仲宣淡淡瞥过她拾起的三枚铜钱——
    嗯,胡说八道。
    这许姑娘倒是掌握了江湖骗子的必备技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那我就谢许大姑娘吉言了。”他弯起桃花眼,笑得友善。
    “小事小事。”许意晴摆摆手,心头松口气,还好糊弄过去啦。
    这么个小插曲过去,也到了午膳时分。
    众人一起在前头吃过饭,又坐了半个时辰,许家兄妹便告辞离开。
    回去的马车上,许灵甫和许意晴对坐着嘿嘿傻笑。
    兄妹俩互相对望一眼,异口同声,“你笑什么?”
    彼此一顿,梅开二度,“你先说!”
    许意晴许灵甫,“……”
    默了片刻,许灵甫轻咳了一声,坐直身子,挺起胸膛,一脸骄傲,“谢大哥答应给我在北庭军找个职位,以后我就是他的人了!”
    许意晴嘴角一抽,哥哥你这话很有歧义啊!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想了想,还是忍住没挑刺,朝他拱了拱手,“恭喜哥哥心愿得成。不过谢世子这边答应了,父亲和母亲那边你怎么办,他们会放你走么?”
    许灵甫笑意稍僵,“父亲应该不会拦我,就是母亲……如果母亲不答应,我就饿死我自己。”
    许意晴,“……好吧。”
    许灵甫自个儿美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问许意晴,“妹妹,那你方才在笑什么?”
    一提到这个,许意晴嘴角也咧开,“神仙公子送我书了。”
    在许灵甫迷茫的目光下,她从袖中抽出一本薄薄的书册,蓝色封皮上写着《易经》。
    许灵甫更迷茫了,“这书你屋里不是有么?”
    “这不一样,这是神仙公子送的。他不但送书给我,还叫我仔细研读,精益求精,他可真是个好人,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
    许灵甫见着自家妹妹春意荡漾的样子,恍然大悟,“你是不是看上谢二哥了?”
    许意晴红着脸不说话。
    许灵甫忽然福至心灵,兴致勃勃道,“妹妹,回去你就跟母亲禀明心意吧。若你真能跟谢二哥在一起,那我们就跟谢家是亲戚了,谢大哥就是你的大哥,也是我的大哥了!甚好甚好!”
    “才不好。”许意晴白了他一眼,将那册书收起来,“你可别把这事与母亲说!谢二哥那样的翩翩公子应当喜欢温柔矜持的淑女,咱可别吓着人家。要是把他吓跑了,我就往你饭里下巴豆,让你拉得去不了北庭!大家一起倒霉!”
    许灵甫捂着胸口痛心疾首,“哇!你好狠的心!”
    ***
    天气渐暖,离放榜的日子越来越近。
    期间崔仪曾数次递过拜帖,然而管家早就得到谢伯缙的指令,一切崔府的帖子直接截下,不经过云黛之手。
    是以云黛这些时日再没听过关于崔家的消息,她只当端王妃那边与崔夫人透了底,婚事不成,但亲戚之间的情分还在,自也不会做出些纠缠之事。
    二月底,杏花吹满头,科举也放了榜——
    谢仲宣名列一甲,谢叔南却落了榜。
    对此,谢仲宣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态度,无波无澜。
    谢叔南却是失落的,说不难过是假话,毕竟自家兄弟考得那样好,而且考得是最难的进士科,自己却连金榜都没上,实在是丢人。
    云黛与谢仲宣倒了恭喜,又去安慰谢叔南,三位兄长里她与谢叔南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又年纪相仿,最是亲近的。
    “三哥哥别灰心,全天下那么多考科举的书生,会试就录那么几十个,你今年才十七,这般年纪能过乡试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二哥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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