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琥刚从宫中出来,今日小年,宫中家宴,这是避不得的。只不过说实话,宫中家宴也着实没意思,说是家里人关起门来乐一乐,可真能如此么?
    他离宫之后,天色微黯,一时之间北风卷着雪粒子,竟然开始下起雪来了。他不知怎得,也懒得回王府,就想到了红妃,便打马来了撷芳园。
    小年这一天官伎馆不做生意,理论上娘子们是不用接待客人的。不过真要是娘子的热客,私下关系就很好,这一天拜访也不算什么——这不是做生意,而是朋友间往来。
    柴琥身份摆在那里,侧门的人不拦他,他自然就畅通无阻地来到红妃这里了。
    柴琥来时,红妃正就着秦娘姨打来的温水洗手,水中滴入了几滴香露,闻起来就香喷喷的。见柴琥来了,红妃倒是意外,秦娘姨也赶紧催外头小厮再打热水来。忙前忙后,还与他脱去搪雪的披风。
    厚重的大毛披风脱下来抱了满怀,秦娘姨给它搭到了靠近薰笼的屏风上。
    柴琥也不等小厮来兑热水了,就着红妃洗过手的热水洗了洗,又拿旁边一条烫好的毛巾擦脸——那是红妃要用的,眼下到被他占了先。
    “你别忙着洗掉妆华,难得见你打扮的如此仔细,让本王多看看。”柴琥上下打量着红妃,他拿了红妃的毛巾不只是图方便,也是不想她卸妆:“多难得啊,今日女乐们不是不待客么?难不成你出去会情郎了?妆扮更胜往日几分。”
    红妃今天要赴盒子会,自然是仔仔细细打扮过的。
    头上梳包髻,葡萄紫掐牙的浅色盖头覆在髻上,周围团团插着像生花,有绢花、通草花,也有珠宝串成的花儿,精美大方。另外,两鬓上各插了一支精巧的珍珠插梳,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装饰了。
    非要说今天的发髻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大概就是红妃特意留了两撇刘海。此时也有特意将头发梳的蓬蓬的人,显示一中慵懒美感,但终究不是主流。至于‘刘海’,哪怕是少女也几乎不见,更别说要将头发全梳上去成为发髻的妇人了。
    不过留一点儿刘海也不算什么,礼法上既然没规定不许有刘海,自然就有爱美的人鼓捣出来。而鼓捣出来之后,其他人也觉得好看,便学了去——潮流就这样形成了。在不打破此时人们的认知极限的情况下,古人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食古不化’。
    红妃以前也留过刘海,小小两撇儿,倒扣着,显得灵动俏皮。不过今天的刘海头发用的更少,还微微打着卷,更轻盈更柔美一些。
    至于脸上妆面,这是今天的重中之重。鸳鸯眉是愁眉的进阶版,比愁眉更纤细,如美人皱眉啼哭——红妃将此时流行的鸳鸯眉改了改,使其没那么夸张,更加有如美人蹙眉,楚楚可怜。
    是的,这个妆面的主题就是‘楚楚可怜’,不只是眉毛是鸳鸯眉,红妃还画了‘泪妆’。所谓‘泪妆’,就是用白色脂粉点在眼角,仿佛泪珠。而红妃在脂粉中掺了一点点贝壳粉末,然后点在了下眼睑上一点点,泪珠上便有了珠光。
    再加上红妃画了此时没有的眼妆,眼睛看上去就像‘狗狗眼’一样,就更‘楚楚可怜’了。
    脸上妆面不厚,和普通薄妆差别不大,嘴唇也如如今的风气,画的很小巧,唇珠殷红。
    牙白色素绫窄袖上袄,缘葡萄紫的边儿,又微微露出里面白色袷衣领边上的葡萄藤刺绣花纹,雅致可爱。绯红色三裥裙,纤细柔美,栀子色轻罗披帛被红妃如同披肩一样搭在肩上,此时也没有除下——今天的红妃落在柴琥眼里,其实是有点儿惹人怜爱过头了。
    红妃当然是个美人,即使是在佳丽如云的官伎馆里,她的美色依旧是少有的!这一方面是她本身就长得好看,另外也有‘甘露水’的加成。但再美的美人对于柴琥这样的王子皇孙,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看得多了嘛。
    平常柴琥看红妃,也不只是看美色...但今天这样稚弱、动人的红妃,过去从没见过,以至于柴琥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红妃对于柴琥不过脑子的傻话没说什么,只是道:“谁说今日不待客?今日若是不待客,大王怎么来了——不过今日打扮的如此仔细,倒真不是为了会客。馆中姐妹在外头办盒子会,奴也要去的...自然要好好妆扮。”
    “我常听人说,你们这些娘子,彼此间小聚时,为了争奇斗艳,妆扮要比平时待客时更精细。过去没多少体会,如今也知道了。”柴琥嗤笑了一声,就着铺了软绵绵褥子的美人榻半歪着,侧头看着红妃。
    “是有这么回事来着,不想你也知道。”红妃一边说着,一边接过驱寒的热羹,先递了柴琥:“热热的红糖姜茶,茶房炉灶上一直煨着,正合此时喝。”
    柴琥拿了茶碗,喝了一口,觉得太甜,但也认可红妃的话。这红糖姜茶煨的火候、时辰都足够了,一口喝下去就有一股暖流升起来,正适合外头进门的人喝。当下也不罗唣,一口气就饮尽了。
    不一会儿,身上就微微发汗,暖洋洋的。
    和柴琥不一样,红妃是慢慢喝的。等到秦娘姨领着小厮,在海棠小桌上摆了数样点心,又烫了酒时,一碗红糖姜茶才喝完。
    柴琥是参加了宫宴来的,红妃也刚刚结束了盒子会,按理来说这个时候都不饿。但行院里待客就是这样,不管饿不饿,总要先摆上满满一桌吃的喝的——不饿就少吃些,而且这些吃吃喝喝的也能起到增进气氛的作用。
    红妃见秦娘姨烫酒,就道:“酒放到一边去罢,腊月里到处走动,每日不知要饮多少酒,够人受的了...取茶具来,茶叶捡那瓶西南新送来的,更清淡些。”
    其实秦娘姨何尝不知道酒喝多了难受,柴琥又是刚刚下酒席的。只不过她准备这些酒菜都是按照规矩来的,最是不功不过。对于她们这些娘姨来说,也最好只做到这一步。而眼下,红妃既然吩咐了,她当然是按红妃说的做。
    红妃陪着歪着的柴琥说些闲话,其实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现在是腊月里,到处都是应酬,红妃如此,身为王子皇孙的柴琥也是如此。每到一个地方,入目所见都是美色,入耳所闻皆是喧嚣,见得多了、听得多了,人就想享受一时静谧。
    红妃没有一些女乐那样面面俱到,会看人眼色,但在此时,她出于自己的想法少说少做,倒是正合适,让柴琥觉得很舒服。
    不一会儿,红妃的茶也烹好了,她没有像后世那样沏茶,依旧是茶粉煮水,但她煮的格外清淡一些。这也不是拿来喝的,她让秦娘姨盛了米饭,又让切了几片酱菜、烫了一点儿豆芽。酱菜和豆芽就摆在米饭上,茶水缓缓注入——一碗茶泡饭就做好了。
    这是她给自己吃的。
    柴琥见她吃茶泡饭,就有些奇了:“真少见,天黑之后少见你正经用饭食的,怎么今日破例了?你不是刚做了盒子会,盒子会本就是吃吃喝喝的罢,还能饿着你?”
    红妃慢慢吃着茶泡饭,反过来觉得柴琥古怪:“大王说的好像您冬日里四处走动,真能在席面上吃饱一样。席面上多是甘肥油腻之物,满目都是鱼肉,眼睛都看饱了,哪里还能吃得下。”
    这就是‘富贵病’了,红妃有这个毛病,柴琥只会更加严重!红妃为了保持身材,好歹在吃喝上很节制来着。柴琥没有这中节制,那自然是山珍海味、胡吃海塞,时间久了,油油腻腻的饭食上来,更容易有不耐烦吃的时候。
    柴琥不得不承认红妃说的好有道理,就在刚刚宫中‘家宴’上,席面上真正要什么有什么,每一样都是精品,但在场的柴家人又有几个真正吃饱的?不过是你敬我、我敬你,一杯一杯的酒水下肚,衬托出热闹亲热的气氛来,至于菜肴,动动筷子佐酒也就是了。
    此时见红妃吃着清清爽爽的茶泡饭,一时也被调动起了胃口,便让秦娘姨照着做了一碗。
    红妃提醒道:“茶水得淡些,别抢了饭食真味。”
    等到柴琥‘呼噜噜’吃着茶泡饭时,他才真觉得自己饿了。这些日子酒喝了不少,菜肴也用过不知道多少品,但正儿八经地吃饭却是一次也没有。
    等到茶泡饭吃完,肚里也舒服了。柴琥扔下箸儿,笑道:“这说出去也是个好笑话了,本王出了宫,巴巴来你这里,最后竟只吃了一碗水饭。”
    说是这样说,柴琥却是没有不满意的意思。又和红妃说了一会儿话,天色越来越晚了,这才起身告辞。重新披上披风时,他与红妃道:“如今还好,来你这儿还算轻巧,等过几日,教坊司的文书下来,多的是踏你门槛的人,倒是难上门了。”
    “这原是你的喜事,本王却不知道该不该贺你。”
    红妃飞快看了柴琥一眼,亲手与他系披风的绦子,道:“大王少说几句罢!倒好像奴真有那般轻狂一般。”
    由普通女乐升为都知,女乐本人是会迎来一个忙碌期。哪怕这位新任都知已经不如年轻时那样有人气了,‘都知’这个身份也是有加成的!对于很多出入行院的人来说,他们还真不是图‘美色’,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拓宽人脉、谈事情的地方,需要有这些美丽的女子在旁点缀,让很多事情变得顺利一些,相比之下‘美色’只是顺带的。
    一个‘都知’,就是很多女乐的头领了,真能笼络这样一位女乐,好多事情都要方便不少呢!
    不过红妃不是普通女乐升都知,体会不到这中突然的忙碌...因为在此之前她已经是京师之中数一数二的女乐了,红的发紫。这中情况下,她已经忙的连轴转了,哪里还能更忙呢?再者说了,柴琥也不是普通的行院子弟,对于他,无论是普通女乐,还是官伎馆都知,其实没什么分别。
    她们都不可能拒绝他。
    第151章 物华天宝(1)
    不管红妃怎么想的,正如柴琥所说,教坊司的任命书下来之后,红妃的日常确实陡然一变。
    首先,红妃面对的就是各方送来的贺礼——若不是被任命为撷芳园下一任都知,她都不知道自己认识这么多人,能收到这么多的礼物。
    这些礼物主要包括三个来源,桃花洞官伎馆和娼馆里的娘子们送来的,一些专做行院生意的商人送来的,过往有过交集的客人送来的。
    桃花洞官伎馆和娼馆里的小娘子们不必说,红妃成为都知之后,对于她们来说就是‘姐姐’了,哪怕她年纪不大也是一样的!以前红妃她们做女弟子的时候、刚刚成为正式女乐的时候,甚至是逢年过节的时候,都有给各个官伎馆的姐姐们送礼物。现在只不过是地位反转,她成了收礼的那个人而已。
    身为‘姐姐’,也有给地位不如她的女乐、私妓送东西的时候,只不过那就不能说是‘送’了,亲近一些的叫‘赠’,疏远一些的叫做‘赏’。红妃她们当初也能收到前辈们的赠礼,过年时的‘押岁钱’什么的。
    不过不同于平常家庭里,长辈出钱多,在桃花洞这个女儿国里,做‘妹妹’的总得体面准备好礼物、支付账单——这不是欺负她们,而是妹妹们在感谢姐姐们的关照。而且实际上姐姐也确实有关照妹妹的义务,比如一些场合中妹妹犯错,姐姐就要想办法遮掩,遮掩不过去了就要分担责任。
    权利与义务也还算对等。
    专做行院生意的商人送礼物也不稀奇,他们吃的就是这碗饭,长期与官伎馆、娼馆等保持良好关系。而在京师众多风月地中,桃花洞本来就是大宗,而在桃花洞中,最不可忽视的就是官伎馆了!娼馆再挣钱,想要在桃花洞这块地方混,也得唯官伎馆马首是瞻呢!
    一个官伎馆的都知,不经意间已经能决定很多事了。
    理论上来说,官伎馆的都知管理女乐,而对外的事则由总管主持,但事情哪能分的那么清楚!对于官伎馆来说,都知是自己人,是董事会安排的家族子弟,总管则是外聘的经理人!哪怕双方有不同的权责,都知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在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事情影响到总管。
    事实上,官伎馆的总管本来就是都知推荐,再由教坊司批准的。这种情况下,很多总管和都知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者是远亲近邻,又或者是有利害往来,总有个说法。
    对于做行院生意的商人,一个都知最表面的,是可以决定自家官伎馆的采买——可别小看了这个,官伎馆每年从酒楼订的酒席,买进的酒水是多少?以官伎馆为单位出节目的时候,订购舞衣、首饰、道具,也是官伎馆来,这又是多少钱财往来?衣服首饰、胭脂水粉、干果糕点...哪怕是看起来很小的生意,仔细追究起来,也足够养活几个商家了!
    而这仅仅是最表面的,往深里想,作为都知,影响到下面女乐的购买习惯很难吗?带着一些女乐联系自己惯用的商家又很难吗?更不必说都知有都知的圈子,她们和其他都知,以及大量娼馆往来,受到一个人认可的商品与服务,经过口口相传,很容易就被另一个人接受。
    很多商人很难打动的顾客,有一个都知在圈子里站台,就会变得容易很多。有的时候就是一个都知一句话的事,对于商人来说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另外,除了直接和商人有金钱往来,女乐还是此时最具有带货能力的人。她们常用的东西,很容易形成风潮,从而让商人赚的盆满钵满。过去红妃是当红女乐的时候,就私人收到过很多商人的供奉,最简单的做法,各种商品以‘试用’的名义送来,如果红妃真的用了,那他们就赚到了!如果红妃使用之后还能称赞一番,那就是赚大了。
    至于投入大一些,那就得在‘试用品’之外花钱了,和后世商家找明星、网红宣传是一样一样的。
    现在红妃不仅仅是当红女乐,身为都知在更多官方的场合都有了影响力,商人们就更供着了!
    有过交集的客人们送礼,则更为‘意料之中’。红妃过去成为正式女乐时收到过他们的贺礼,由宫人成为红霞帔时也收到过他们的贺礼,此时成为都知,更该有礼物送来了。而且不同于当初需要去到各家表演,作为‘还礼’的一部分,此时她的姿态尽可以高一些。
    这一点和成为‘如夫人’差不多,都是因为地位高了,所以态度不同了...女乐们大都会尽力往上爬,成为如夫人也好,成为都知也罢,本质其实没有区别。就是为了哪怕身份卑贱,也能有尊严地活在权贵之中。
    虽然在红妃来说,如夫人、都知也没有改变女乐是商品的本质,给予她们的‘特权’更像是主人对于某些珍稀生物的优待。就像动物园里国宝级的保护动物,好吃好喝供着,照顾它们的都是专业人才,管它们出生、成长、繁育、死亡,如果能保证他们存活的话,还会考虑放它们回归自然,过上‘自由’的生活。
    本质上,那不是对待与自己平等的人,也没有人会因为那些动物优渥轻松的生活选择不做人了,去做保护动物。
    但这只是红妃的看法而已,身处这个时代的人不会这样觉得...事实上,真要按照红妃这个后世人的看法,这个时代里哪怕是男人,也有很多人没有得到平等、自由这类东西。这些东西是随着现代化才变得‘廉价’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社会是阶级社会,阶级社会里很难说存在真正的平等自由。
    “娘子,这是赵副使送来的贺礼。”秦娘姨将礼单递给红妃,然后又飞快地说了一句:“别的也就罢了,左不过是值钱珍宝之物,只这所内城房宅实在难得!不知赵副使怎么想到的,竟然送了这个。”
    赵副使自然就是赵循,他在三司使,也就是‘计相’手下做副使,主管财政工作的一个方面...赵循确实财大气粗是惯常的,常常送红妃很贵的礼物,想当初初初结识红妃,送的陕西一带‘土仪’就很值钱了,之后更不必说。
    此时秦娘姨特别说到他送的房宅,倒不见得是这所房宅真的多值钱...虽然这样的房宅确实值钱也就是了。京师毕竟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只要时局不是坏到极致,这里的房价都是居高不下的——就算时局坏到了极致,只要改朝换代不换京师,这里的房价也不会便宜。
    像赵循送红妃的这所房宅,不是很大,就里外两层,算房舍共有十来间,后无花园,只有中间一个小小的青石天井。就这,市价也在一千五百贯左右,关键是还有价无市!
    就像京师之中大多数房舍一样,市价在那里,真正卖的人却很少很少。都知道京师的房子只有涨的、没有跌的,哪里还会随便卖房!哪怕有自住房以外的房宅,不到不得已,都是要牢牢捏在手里等增值的!
    红妃如今也很有钱了,也曾想过入手一些地产保值又稳妥,但除了当初师琼留给她的那所房宅,她手上也是没有其他房产的。
    此时赵循送了她一座房宅,就连一旁帮着红妃整理各方送来的礼物,做好登记的师小怜也看了过来:“这可真是了不得了,竟还有人送来房宅...我看看,契约都做好了吗?”
    过来瞧过,不愧是老官吏了,赵循已经将事情办的妥妥当当,房契经过了官府认证,落在了撷芳园身上——贱籍女子理论上是不许有私产的,只不过这条法令到了如今已经是形同虚设。动产就不必说了,金银首饰、玉器骨董、真金白银...这些东西,当红女乐们要多少有多少!
    不动产麻烦一些,毕竟土地、房产之类就在那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也藏不起来。但这也不代表没办法了,之前师琼留给红妃的房子就是挂靠在官伎馆名下的。官伎馆身为‘官家单位’,挂靠些房产,就和佛寺道观挂靠田产一样,似乎不合法,但也没法说什么。
    对于挂靠的这些不动产,官伎馆只会收很少的管理费。不过,如果官伎本人没有后人,这份不动产就会收归官伎馆所有!除此之外,官伎本人甚至不能买卖这份不动产...毕竟法理上的所有权还在官伎馆那里。
    之所以会有这样严格的规定,一方面是官伎馆有借此牟利的意思,吃绝户发横财么。另一方面,未尝不是对女乐本人的一种保护。女乐挣的多,花的也多,关键是还可能被人骗!不动产法理上不属于她们,她们就不能通过不动产借钱,更不可能被人骗走这份不动产。
    杜十娘的悲剧不只是小说里的故事,是真的很可能发生的!人都说行院女子会骗人,哄得子弟倾家荡产。其实这种事是相对的,既有行院女子骗子弟耗费钱财,也就有人抓准了行院女子的软肋,哄得她们贴心贴肺。
    总之,这种情况下,有官伎馆代为拥有不动产,也算是一份保障。就算被骗的一无所有,这份不动产好歹能让一个退籍的女乐不用发愁养老。当然,这里的养老就是普通的养老了,不可能维持奢侈的生活。
    大量的财货就像赵循送来的这份房产一样,充实了红妃的箱笼。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精品能被她留下,大部分都会变换成钱财,放到柜坊那里去。过年期间,柜坊本来是不开门做生意的,却因为红妃的关系,特别开了一次库,这也是很了不得了。
    中间师小怜过手了这些财货,饶是她早知道红妃经济情况的,也咋舌了一回:“姐姐我在籍十余年了,也积攒了一份家私,然而相比起二姐,却是小巫见大巫了...二姐这才做女乐多久啊!”
    其实这没什么好惊讶的,‘二八定律’,又或者说是‘马太效应’,总是就是那类东西,在这年头的声色行业也一样通行!当红女乐的营业额一个顶普通女乐十个都算是寻常了!更别说红妃在当红女乐中亦算是佼佼者。
    就在师小怜惊讶红妃经济实力的当口,还有李汨府上的管事来给红妃送年礼兼升任都知的贺仪。礼物奉上之后,又是一沓柜坊钱庄开出来的‘银票’,管事恭敬地对红妃道:“好叫娘子得知,相公知道娘子升了都知,日后想必要使钱,便让小人送了这些来。若有不够的,小人还会再拿钱。”
    在外界眼里,李汨是给红妃铺房了的人,为红妃花钱,为红妃撑腰,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实上李汨也确实为红妃支付各种账单,时不时送她东西,‘零花钱’也有送到...哪怕在女乐的铺房者中,也算是一等一的‘体贴’了。
    “襄平公行事实在无可挑剔。”送走了管事,一向不对客人们的‘贴恋’发表评价的师小怜难得说了一回:“二姐能在初出茅庐时就遇到这样一个体面恩客,也是很好了——外人都当女乐金贵,能挑客人,客人尽是怜香惜玉的...哪里会那样容易呢?”
    “做女乐的,最容易的是结交客人,最难的却是结交一个值得依靠的客人...襄平公这样的,就算是值得依靠了。”
    红妃并不想‘依靠’某个人过活,虽然她现在的生活实际上就是寄生在那些达官贵人身上没错。这一点,哪怕她自认为是舞蹈演员,把自己当作是服务业从业者,也是无法改变的!但至少,她不想自己心理上也习惯依靠某个人。
    若真是那样,她就真的和此世之中任何一个人没什么不同了。
    所以红妃并没有对姐姐师小怜的话表示赞同,但她也没有反驳什么...就在这样的热闹与沉默当中,翻过了年去。
    对于红妃来说,开年之后,除了往年都会有的琐碎事,她今年和往年不同。她因为被选为了下一任都知,开年之后就开始跟着柳湘兰学习身为一个都知需要掌握的种种技能了——今年开年后茶房没有给柳湘兰送来份例餐食,也就是说,她今年就要退籍了。
    事实上也没错,大致的退籍期限是三月份到四月份。而之所以还要在撷芳园做三四个月的都知,不是因为她恋栈都知之位,而是因为红妃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都知。在退籍之前,柳湘兰至少要让她知道个大概。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明明是对于女乐们难得的正月假日,红妃却比往常更不能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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