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豫亲王府。
    多铎的遗体盛放在一口金丝楠木棺材里,大堂中香烟袅袅,喇嘛们念诵着经文,铜钦之声庄严而悲怆,豫亲王府的家眷们嚎啕大哭。
    又是一个除夕夜,但今年尤其寂寥凄凉,城里听不见鞭炮声,也没有任何过年的欢庆之象。
    多铎死后,多尔衮下令厚葬,三个月内不许百姓们进行任何娱乐活动。过年了,家家户户门上本该贴上喜庆的红对联,如今全挂上白布。
    多尔衮去灵堂里上了香,洒下几行泪水,来到多铎的书房里守夜。今夜过后,他们兄弟俩就永远阴阳相隔了,多尔衮觉得自己成了全天下最孤独的人。
    “摄政王,萨满求见。”一个护卫在屋外禀告道。
    多尔衮忍住噙在眼里的泪水,稳住情绪道:“请!”
    萨满走进屋里,行了礼,用他独特沧桑的嗓音道:“摄政王,我已经查明了豫亲王的死因,他是中了苗疆蛊毒而死的。”
    “蛊毒?”多尔衮皱起眉头。
    “天下之大,各地的人有不同的风俗信仰,传说苗疆之人乃是蚩尤后裔,信奉巫神,擅长用蛊。我翻阅了不少书籍,总算搞清楚了,豫亲王的死状确实符合中蛊迹象。”
    多尔衮更加困惑了:“可豫亲王他并没去过苗疆,怎么会中蛊呢?”
    萨满道:“摄政王,难道你忘了崇祯曾经去过云贵地区平叛吗?”
    “你是说崇祯身边有巫蛊师?”多尔衮霍然站起来,叫道,“这就说得通了,原来是崇祯使用卑鄙手段暗杀了豫亲王……崇祯,你背信弃义,你卑鄙无耻,你不得好死!”
    多尔衮大骂不休,气得面色寡白,浑身发抖。
    萨满静静看着,半晌后道:“摄政王,你自幼身子骨弱,不易动怒。”
    “本王能不发火吗?”多尔衮大口大口喘着气,道,“济南城丢了,尚可喜死了,我最亲近的同胞兄弟也命丧九泉,这一切都拜崇祯所赐,本王与崇祯不共戴天!”
    萨满平静道:“人死不能复活,请摄政王节哀!冒昧问一句,东莪格格的眼睛近来如何?”
    多尔衮气急败坏道:“本王哪有闲心关注东莪的眼睛?”
    “摄政王,告辞了。”萨满走到门口,回头道,“我翻阅上古传下来的秘籍,偶然得到一个法子,或许能够保住东莪格格的重瞳,只是十分凶险……”
    “本王知道了!”多尔衮不耐烦,挥手打发萨满离开。
    萨满叹息一声,苍老的身影消融在夜色之中,仿佛一个鬼魅。
    ……
    正月初五,天降大雪。皇太后和顺治皇帝亲临豫亲王府吊唁,多尔衮陪同在侧,在京的满清贵族也都来了。
    皇太后上了香,哭道:“豫亲王为了我大清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不想英年早逝,苍天无情!皇上,豫亲王是功臣,是大清的英雄,朝廷要厚待他的子孙。”
    顺治淡淡道:“朕知道了。”
    多尔衮斜眼看着顺治皇帝,正要开口,突然有人来报:“山东巡抚张儒秀求见,他说带来了一封崇祯的亲笔书信。”
    “他还有脸进京!”多尔衮骂道,点头示意把张儒秀带进府来。
    张儒秀战战兢兢来到灵堂前,见到皇太后和皇帝也在场,更加大气也不敢出,屏气凝神跪下去,不断磕着头。
    “张儒秀,你丢城弃地,保护不好豫亲王,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多尔衮厉声问道。
    张儒秀慌忙掏出崇祯的御笔书信,高高捧在头顶道:“崇祯写了一封信,让臣亲自送到摄政王手里,请摄政王过目。”
    护卫们接过书信查看,见没有危险,这才交给多尔衮。
    “崇祯就喜欢搞这种鬼把戏,又给本王写了一封信,本王且看他怎么说。”多尔衮想起了济宁之战时,也曾收到崇祯的书信。
    打开信来,只见纸上洋洋洒洒写道:
    “多尔衮,数年不见,身体可好了些?别误会,朕不是关心你的身体,是担心你在满清覆灭前病死了,哈哈哈!”
    “查出多铎的死因没有?朕来告诉你吧,多铎中蛊而死。怎么样,朕杀人的手段是不是层出不穷啊?你既没有救回多铎,又没有守住济南城,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损了夫人又折兵。”
    “范文程让朕派刺客杀了,多铎也一命呜呼,你是不是颇有种孤家寡人的感觉?多尔衮,失去了左膀右臂,你还能与朕往下斗吗?你猜一猜,朕接下来又会如何出招?想必你也猜不到,朕明白告诉你,接下来朕要把你变成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
    “短短数年,天下局势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以前是朕焦头烂额疲于应对,如今呢,满清就像处处漏风的屋子,你多尔衮修修补补勉强支撑,但已经到了左支右拙捉襟见肘的地步。放弃吧,你挽救不了满清的!”
    “信送到你手里时,朕多半正在欢度春节,而你多半在给多铎操办丧事。呵,两相对比,朕是何等的春风得意,你是何等的惨淡落魄!哈哈,朕高兴哪,朕的快乐就是建立在你们鞑子的痛苦之上!”
    “对了,张儒秀替朕送信,非常辛苦,你要善待他。拜拜了你哪,朕喝酒去也。”
    多尔衮双手发颤,眼里喷火。
    太欺负人了,崇祯,有你这样落井下石的吗?有你这样往伤口上撒盐的吗?
    张儒秀道:“臣请求辞去山东巡抚一职!”
    “你说什么?”多尔衮杀气腾腾看向张儒秀。
    “臣丢城弃地,无颜立于庙堂之上,请求辞去山东巡抚一职,归隐山林。”
    张儒秀此时不说话还好,一旦开口了,立即引起了多尔衮的疑心。
    多尔衮又看了看崇祯信上最后一段话,顿时怒火滔天:“本王明白了,你早已投敌,背叛了我大清,是也不是?”
    “没……没有,我没有背叛大清……”
    “可崇祯为何会在信里替你说好话?”多尔衮气血上涌,两眼充血,如同猛兽般吼道,“来啊,立即砍了张儒秀的狗头!”
    “摄政王饶命啊,太后,皇上,救臣一命,臣真的没有投敌!”张儒秀叫起来。
    没人搭理他,几个御前护卫扭住他的双手,拖他出去砍头。
    张儒秀破罐子破摔道:“果然满人不把汉人当一回事,我这些年给你们当牛做马,竟落得这种下场,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给你们卖命!”
    张儒秀哪里知道,其实这是崇祯借刀杀人的计策。崇祯深知多尔衮多疑,故意在信里夸赞张儒秀,就是诱导多尔衮痛下杀手。
    对于李存明来说,有能杀汉奸的机会,绝对不放过!
    可怜张儒秀,临死之前还奢望着归隐山林,甚至对崇祯心怀感激,反而把自己的死归咎于鞑子无情无义。
    汉奸,有资格归隐山林吗?
    不多时,多尔衮反应过来,叫道:“且慢……”
    话刚出口,御前护卫们已经捧着张儒秀的脑袋回来了。多尔衮“哇呀”狂叫一声,喷出鲜血,一头栽倒在地,从台阶上滚落庭院之中。
    在场的人吓坏了,手忙脚乱去搀扶多尔衮。皇太后大惊失色,一叠声嚷着传太医,顺治皇帝则面色冷漠,抿着嘴看热闹。
    太医还没有到来,多尔衮自己醒了,他推开身边的人,摇摇晃晃站起来,立于风雪之中。
    人们突然发现,摄政王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身体佝偻,眼神涣散。大雪漫天飞舞,多尔衮显得那么无助,那么孤独。
    “去,给你皇父撑伞去!”皇太后对顺治道。
    顺治有些不情愿,皇太后万分严肃道:“愣着作甚?摄政王为我大清朝遮风挡雨这么多年,如今该你替他遮挡风雪了!”
    皇太后的语气吓到了顺治,顺治拿起一把伞来,下了台阶,撑伞站到多尔衮身旁,轻声道:“皇父,朕给你遮挡风雪。”
    多尔衮木然地抬起眼睛,先盯着顺治看了半晌,又把目光投向油纸伞。他突然想起了崇祯在书信中的比喻,大清朝成了一座四处漏风的屋子,仅凭一把伞能够遮风挡雨吗?
    “把伞扔了!”多尔衮道。
    “什么?”顺治讶异道。
    “本王说,把伞扔了!”多尔衮咆哮起来,夺过伞扔在地上。
    “皇上,我大清朝崛起于苦寒之地,不惧风雪。管它迅雷疾风,管它暴雪寒潮,满人都能挺住,都能生存下来,以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皇上年纪还小,不是你承受狂风暴雪的时候。能够给我大清撑起一片天空的人,是本王,是我多尔衮,太祖皇帝的亲儿子,太宗皇帝的亲兄弟,当今皇上的亲叔父,我多尔衮身体里流淌着爱新觉罗的血液,不是崇祯能够打败的!”
    顺治皱起了眉头,眼里闪过一道冷意。
    皇太后走过来,紧紧攥住顺治的手臂,道:“福临,记住你皇父说的话,记住他对大清的一片忠心。”
    顺治咬咬牙,道:“朕记住了,皇父摄政王说得都对,朕以后都听皇父摄政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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