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坐镇西安城的李过收到一道密旨,皇帝命他妥善安排北上使者,并暗中加以保护。
    李过看了几遍密旨,摸着这两年来蓄起的胡须,思忖道:“此时陛下派使者北上,必然事关重大,不容有失。不知使者会是谁呢?”
    几天之后,使团进入西安城,他们扮作商队,包下了城中的苏州会馆。
    深夜,李过按照事先的约定秘密前来与使者会面,为避人耳目,他身穿便服,坐着一台普普通通的四人小轿,身边只带着两个亲兵护卫,其中一人便是小二黑。
    来到后庭一间僻静屋子里,只见屋里坐着三人。其中一人年纪不到二十岁,却器宇轩昂,一人是个面皮白净身穿青衣的老者,另一人有些古怪,脸带铁面具。
    那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起身作揖,拿出文书凭证给李过看了,笑道:“下官夏完淳拜见兴国公!兴国公,这位是西厂提督曹化淳,这位是义国公王义。”
    李过十分震惊,道:“哎呀,小夏大人和曹厂督的名字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至于义国公,前些日子我读了邸报,了解到你的英勇事迹,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幸会!”
    “怎么,李将军不认识我?”王义站起来,他没了鼻子,说话声有些奇怪。
    不等李过说话,王义摘下面具,哈哈大笑:“兴国公,还记得宁陵城外湖畔活捉你的小小士卒吗?”
    “是你?”李过瞪大眼睛,五味杂陈道,“想不到五年过去,你从一个士兵变成了国公!你的脸……”
    “拜多尔衮所赐,不单是脸,身上全是伤疤,就连当年兴国公留在我背上的旧伤也被新伤掩盖了。”
    李过百感交集,朝着王义鞠躬道:“义国公所作所为,乃是顶天立地的大英豪,当得起忠义二字。这么看来,当年被义国公活捉,是我三生有幸啊!”
    王义戴上面具,问道:“你不怨恨我吗?”
    “说哪里话来,我李过最佩服磊落豪杰,对义国公只有敬佩之情。而且咱们如今都是大明臣子,都是袍泽兄弟,何来怨恨?”
    “其实当年要不是兴国公手下留情,我早就死在你刀下了!”王义握住李过的双手,笑道,“咱们是不打不相识,可惜兴国公归顺我朝时,我正从大别山北上潜入京城,不想倏忽已过数年,今日才得相见。”
    “怎么,当时你也在大别山?”李过惊讶道。
    王义便笑着说了影子扮鬼的事情,夏完淳和曹化淳听了,笑得前仰后合。
    李过又是好笑,又是折服:“咱们的陛下足智多谋,落在他手里,我李过好比孙猴子逃不出如来佛祖的五指山。”
    因为前尘往事,李过与王义很快就亲近起来,互相称兄道弟。
    寒暄一阵,李过这才正色问道:“使团北上,究竟为了何事?皇上一下子派出三个心腹大臣,阵仗着实太大了。”
    夏完淳言简意赅说了使团任务,道:“兴国公,你可有什么建议?”
    李过侃侃而谈:“哎呀,你们身上的担子很重哪!我对蒙古情况还是有些了解的,自我朝太祖起兵以来,蒙古可谓江河日下。不扯远了,只说现如今蒙古各部落以大漠为中心,大致分为漠北、漠南、漠西三大集团,这三大集团中又分为许多小部落,简直如同星罗棋盘,各种势力盘根错节。”
    “而漠南蒙古各部已经归顺满清,成了满清的疆域;漠北也开始向满清上表称臣,每一年还要纳贡。这两大集团如果没有大的变故,不太可能反抗满清朝廷的。”
    “只有漠西集团一直不愿意屈服,与建奴鞑子针锋相对,可惜漠西集团实力较弱,且近年来受到北方沙俄的侵扰,正在与沙俄开战,也很难腾出手对付建奴。”
    曹化淳道:“兴国公所说的情形,与锦衣卫探子们收集到的信息大致不差。可陛下已经定下了‘砍大树’的战略方针,不管有多么艰难,我们都得尽力而为。兴国公,去与蒙古人谈判,就交给我们吧,你只需派兵护送使团去往蒲州。”
    “你们去蒲州作甚?蒲州还在满清手里,且距离潼关不远,吴三桂和济尔哈朗的大军就在附近,那可是贼巢穴!”李过道。
    曹化淳解释道:“蒲州乃是晋商发源之地,这些晋商长年累月出关与蒙古人、建奴做买卖,尤其是蒲州张家,发国难财也发得差不多了,咱家想在这上面做一做文章。”
    “蒲州张家?”李过皱起眉头,道,“我以前还在大顺朝效力时,转战于山陕两地,听说过蒲州张家的名头,也曾打过他们的秋风。可所谓无奸不商,这些人为了发财,能把亲妈卖到窑子里去,使团担负着重大责任,与他们打交道会不会带来麻烦?”
    “咱家最擅长跟奸商打交道!”曹化淳笑了,又道,“确切地说,我们要去蒲州找一个叫作张启泰的人,此人乃是我朝万历年间首辅张四维的孙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将军,拜托你想一想法子吧。”
    李过十分为难,感到太棘手了:“不是我畏惧困难,而是你们来得不巧,李定国将军回了汉中,守护西安城的重任全在我一人肩上。分兵护送使团去蒲州,派其他将领随行吧,我不放心,可满清还有大军近在咫尺,我又不敢擅自离开西安。”
    夏完淳道:“这就难办了,看来我们低估了眼前的困难……”
    正说着,在一旁给诸位大人续茶水的小二黑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他犹豫片刻,终于鼓足勇气道:“那个张启泰,我好像认识,他不在蒲州,而是在商州。”
    “当真?”曹化淳抬眼看向小二黑,他身上阴鸷的气质太浓,眼神锐利而狠辣,吓得小二黑跪了下去。
    李过急忙道:“此人名叫小二黑,是我的亲兵护卫,为人机灵,有勇气,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小二黑,我们谈论的可是朝廷大事,你胡乱插嘴,一旦惹出祸来,可是要杀头的!说,到底怎么回事?”
    小二黑战战兢兢道:“李将军是知道的,我曾经在商州帮舅舅打理磨坊,因为要给城中大户人家送面粉,几乎踏遍了商州城有头有脸之人的家门。其中城里东街有一座当铺,东家便叫作张启泰,是从山西蒲州迁来的,听说也是为了躲避疙瘩瘟。”
    曹化淳和李过互看一眼,都露出欣喜的表情。如果张启泰就在商州城,那倒是省了一桩大麻烦了。
    “张启泰还在商州吗?”夏完淳问道。
    “这个小的就不敢打包票了。”小二答道。
    曹化淳大手一挥,道:“派人去打探,一探便知。”
    三天后,探子从商州城赶了回来,报告说张启泰还在商州,而且他就是张四维的孙子,如假包换的蒲州张氏族人。
    “好,该会一会这个奸商了。”曹化淳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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