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王曾经也是英武神明的一代君王,国家在他的治理下一度很强大,晚年被佞臣玩弄于掌心,实在让人喟然。
    寝室里头传出融王倦乏的声音:“阿灵,你怎么来了?”
    “父王!”
    昭灵闯入寝室,见到躺在床上安然无恙的父亲,这时焦急的脸上才绽出笑容。
    融王想爬起身,身边的侍女立即过去搀扶,他问昭灵:“外面为何喧哗?”
    “侍御拦住儿臣,不让儿臣进来探看父王。”昭灵取来一件貂裘,将它披在父亲肩上。
    帮父亲系上貂裘衣领下的带子,昭灵继续说道:“儿臣恼怒,便叫同行的伯宴将他执住。”
    融王猜到是哪个侍御敢阻拦昭灵,他人是老了,心智还在。
    没再往下问,融王打量这个平日里很宠爱的小儿子,念叨:“是有些时日没见你。”
    昭灵怅然道:“嗯,有好几天了。”
    上一次朝会,融王没有出现,政令由申姬的父亲以太宰的身份发号。三个月前,申姬父亲的官职就已经从少宰,升职为太宰。
    “父王,儿臣想扶父王去苑中走走。”昭灵搂住融王的一只胳膊,他这样的举止像个孩子一般。
    年幼时,昭灵也曾这么搂住父亲的胳膊。
    融王除去早年腿上受过伤,晚年腿脚不利索外,身体还算健康,近来卧病不起,其实都是因为饮酒作乐和缺乏运动导致。
    由儿子搀起自己肥胖的身子,融王看对方吃力的样子,见自己竟像个废人,内心颇为惭愧:“嗳,孩儿,此时是什么时辰?”
    “父王,是午时。”
    昭灵搀扶融王离开寝宫,往苑园去,照到秋日午时的暖阳,融王顿时来了精神,苍白的脸上恢复血色。
    父子俩人相伴,在苑中慢悠悠地走动,融王走累了,就在亭子上歇息。融王那深受酒色毒害的脑子,在晒过太阳后,显得分外清晰。
    和父亲坐在一起闲谈,昭灵没提任何政事,谈的都是生活上的小事,还有父子间的往事。
    融王提道:“阿禖呢?我卧病多日,怎不见他?”
    听到父亲主动提到太子,昭灵心中大喜,说道:“父王在这里稍等,儿臣立刻叫人传唤兄长。”
    融王听信谗言,一直猜疑太子,父子关系遭到离间。
    昭灵没让侍御传唤太子,信不过,而是传令仍在宫中的桓伯宴,让他赶紧去唤太子。
    返回苑中,昭灵远远望见孤零零坐在亭子上的父亲,他显得那么苍老,早已经不是记忆里那个令自己畏惧的国君。
    融王因为衰老而疑心重,猜疑至亲;也因为衰老而迷恋光阴,贪图享乐,早年的雄才大略,英武气概都已消失殆尽。
    太子来得很快,怀里抱着襁褓,襁褓中是太子宠姬棠姬生的一个男婴,还没满月。
    这个秋天生的孩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祖父。
    昭灵闯入融王寝宫的事,很快就传到申太宰和申姬耳中,等他们急急忙忙赶过来苑园,见到的是和乐融融的祖孙三代。
    申太宰恶狠狠瞪向昭灵,那副模样凶恶似鬼,申姬见到国君抱怀的婴儿,不禁又嫉又恨,流下泪来。申姬知道,这个孩子是太子的长子,国君的长孙。
    申姬怨恨,她要是有个儿子,就有一份筹码,以国君对她的宠爱,准能被封为太子。
    申姬的这滴泪水,也是对自己的命运和整个家族的挽歌。
    秋日过去,冬日到来,融王身边的佞臣一个个被太子驱逐,这是个致命信号。太子蛰伏许久,终于开始动手收拾,用的是雷霆手段。
    申家意识到大势不妙,但已经为时已晚。
    很快,有宫女向国君揭发,申姬之前为怀上孩子,求助女巫,那名女巫经常进宫,给申姬出谋划策。女巫和申姬密谋假孕,再从民间找个男婴带入宫,诈称是申姬自己所生。
    女巫立即被逮捕,并供认罪行。
    经查实,申姬确实没有身孕,却对国君谎称怀孕,犯有欺君之罪。
    紧接着,又有人向国君举报申家父子行巫蛊之事,咒害太子。国君派人到申府搜查,从一个小祭坛的下方挖出两件用来诅咒的玉人。
    那两件玉人,刻有太子和昭灵的名字。
    一个下过雪的午后,太子登上南城门的城楼,见到在城楼上看雪的昭灵,他上前扫去弟弟肩上的雪花,低语:“为兄四处找你,果然在这儿。”
    “看雪。”昭灵裹着貂裘,眺望白雪皑皑的南山,嘴角微微上扬。
    太子往南山的方向望去,每年都有雪景,每年的雪景还不是一样,他笑道:“这么冷的天,雪有什么好看。”
    伸手捂住昭灵的脸,果然又冷又冰。
    “阿灵,你不能总是孤零零一人。”太子知道这里能望见南山,似乎也知道昭灵心中在想着谁。
    昭灵往城楼下投去一眼,他的马车旁跟随着一大群随从,笑语:“我怎么是一个人。”
    太子的侍卫从马车里取来遮蔽风雪的风袍和风帽,他们为太子披上风袍,太子则为昭灵戴上风帽。
    太子没做近一步交谈,清楚不能提越潜,提一个已故之人做什么,他们兄弟之间不能产生裂痕。
    昭灵将目光从远山收回,看向踌躇满志的太子,问道:“兄长,如今申家已经败亡,该解决维国之患了吧?”
    背着双手,太子陈述:“正是因为云越遗民不肯顺服融国,多年来反叛不断,而使得融兵四处征讨,疲以应对。如今,融国的疲惫之军,抵挡不了维兵的进攻,这才丢失余城。要是能让云越遗民归顺,使融国能空出双手来,不用两头开战,专心对付维国,维兵又算得了什么。”
    “兄长,那是因为征服云越十载,而我们从来没有将云越故地的子民,当做是融国的子民啊。”昭灵指出其中的关键,发出一声叹息。
    贵为一国公子,昭灵本该无视百姓的苦难,但是他从越潜身上看到了无数底层百姓在苦苦挣扎,尤其是云越人身上被加施的诸多痛苦。
    太子颔首,他深有感触,哪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国家不是由他来治理,眼下他也无能为力。
    太子道:“阿灵,日后我若是登基为王,我将云水城分封予你,由你的臣属来治理。”
    昭灵错愕,瞪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云水城是云越国的旧都城,那么重要的地方!而且兄长说得是由自己的臣属来治理?
    “至于你嘛,你得留在为兄身边,辅佐为兄成就一番事业。”太子搂住亲弟弟的肩膀,面带笑意。
    等到那天,太子登基为王,昭灵就是他的股肱之臣,太子成为一代融王,而昭灵是号令百官的令尹(丞相)。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太子哥可是说好了哦,将来要将云水城分封给昭灵。
    太子:君无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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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雨哗哗啦啦直下,?连下数日,山林里的雨水多,春时插的稻秧,?此时已经长到齐膝高,却被雨水淹去大半,只露出一小截绿色。
    越潜戴着顶斗笠,?身穿遮雨的蓑衣,行走在田埂上,?他肩膀上扛着一把石耜(农具),这幅打扮,?完全像个农夫。
    来到水田,越潜弯下身用石耜铲去田堤的土,铲出一个缺口,?让田里漫堤的雨水往外泄出,?保护稻田。
    湖畔有成片的稻田,冒雨出来给稻田开泄洪口的身影不少,?人们很在意水稻的收成,?虽然他们居住在大湖边上,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鱼类。
    云越是种稻的族群,?一代代人都有照顾稻田的习惯。
    稻田里的水泄往水沟,越潜着手清理水沟里的淤泥,防止水沟堵塞。沿着水沟停停走走,?不时有人自发聚集到越潜身边来,参与清淤工作,即便是那些没加入清淤队伍的人,也会立在田埂边上,向他们的首领问好。
    越潜路过彭震的稻田,?见他猫在稻田里忙活,抬起的脸上满是泥污。
    彭震举起一束水稻,对越潜喊道:“波那,咱们这儿不能种稻子啊,雨水太多,稻苗都被雨打蔫了。”
    越潜抬起斗笠,望了望天空,说道:“雨差不多该停了。”
    雨还在下,是小雨,此时,天边的乌云散去,天高且清亮。
    彭震把手中那一束水稻插回水田里,在根部胡乱埋些泥土,他干农活的方式很粗犷,与其当农夫,可能更适合当武夫。
    越潜继续清理水沟,听见身后彭震念念有词:“咱有吃不完的鱼虾,晒不完的山货,不差这一口稻米吃,老天爷你要是再下雨,这田咱就不伺候了。”
    竟还威胁起老天爷来。
    自从去年秋时,越潜带着那二十余名族人进入梦泽,在梦泽湖畔定居后,后续又有一些泽西县的村民来投奔,到今年春日,已经有百余口人。
    居民之中有男有女,还有孩子,他们以首领越潜入住的木屋为中心,在四周搭建房屋,形成一个小聚落。
    越潜被族人推举为首领,人人尊称他“波那(王子)”,平日里他更像是个种田的,捕鱼的,一个山民,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没什么架子。
    每当聚落遭遇夷人袭击,越潜挥舞短剑,带领青壮与敌人英勇作战,这时,他是当之无愧的首领,一个令人敬畏的人。
    去年夷人经常在黑林子一带出没,时不时袭击越潜的聚落,今年这种情况很少发生,夷人没占到好处,便不怎么来了。
    越潜扛着农具回到聚落,此时天已经放晴,他往自己的木屋走去,见到越娃子手里提着一只空水壶,从屋内出来。
    越娃子见到越潜立即迎过来,笑嘻嘻问:“波那,咱们什么时候再去打猎?”
    “你想跟,先练好弓射。”越潜把斗笠摘下,往墙上一挂,开始解蓑衣的带子。
    身处梦泽,这里没有铜矿,无法冶炼金属,他们用的兵器主要是石镞的弓箭和石制刃的长矛,武器落后,效率低下,因此使用者需要有足够的熟练度。
    “弓箭我最近学得很快,常父还说我以后会是个好猎手!”越娃子拍拍自己的胸脯,觉得自己像个男子汉,不过他长得瘦弱,稚气未脱。
    越潜一手拿蓑衣,一手拍向越娃子的头,夸道:“不错。”
    得到夸赞,越娃子乐呵呵,提着空水壶蹦蹦跳跳往水井的方向去。
    看他已经十五岁,却还像个小孩子,越潜摇了摇头,遥想当年,自己十五岁的时候,日子过得很艰苦,哪有越娃子今日这般衣食无忧。
    进入自家的木屋,越潜见到常父在火塘边忙碌,准备早饭,他转身将蓑衣挂在门后,便坐到火塘旁烤火。
    越潜的家,住着三口人,他,常父,越娃子,三人之间都没有血缘关系。
    “唉,天天下雨,我刚去看鸡窝,好几只鸡给淋坏了。这里什么都好,就是雨多,蚊虫也多。”常父手捧石臼,用木杵捣碎香料,他那手法相当老练。
    越潜道:“到夏日雨水恐怕更多。”
    将捣碎的香料,整齐涂抹在一条鲜鱼身上,常父皱了下眉头,他们去年秋日到梦泽,还没经历过夏天。
    一条条鲜鱼都涂上香料,常父拿来竹签子,把鱼串起来,放在架子上烤,越潜在旁打下手,将火塘里的炭往外拨出一些,防止火势太旺,烤焦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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