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潜,他真得已经死了吗?
    昭灵平静地想:就当他死了吧。
    董典的话,漏洞百出,昭灵其实不信。
    “越潜……”
    在黑夜里轻唤越潜的名字,昭灵闭上眼睛,想象如果他睁开眼睛,会见到这个人就卧在自己身边。
    有多少个夜晚,他们同床共枕,难舍难分。
    昭灵轻轻叹息:“你在哪?”
    南地泽郡的贼目“青王”,会是你吗?
    越是靠近云越故地,昭灵越有种感觉:越潜还活着,尤其抵达孟阳城后,这种感觉十分强烈。
    在孟阳城的第一个夜晚,昭灵梦见和越潜昔日相伴的时光,梦见他的吻,他的拥抱。
    梦见那些美妙的事。
    浮现在越潜肩臂上的蛇纹,蛇纹旋动,化作一条青蛇,它盘绕在梧桐枝上。雾蒙蒙的南山,月色昏晦,水汽扑面,昭灵发现自己也化作一只凤鸟,在雾中飞舞。
    梦是那么光怪陆离,梦中的昭灵不愿靠近梧桐树,他奋力翱翔,飞越一片片山林,不知疲惫。
    他抵达云越故地,羽翅从孟阳城的“星空”掠过,那是冶炼场的铸火,火焰在炉中舞动,凤鸟鸣叫,展翅高飞。
    昭灵在高空盘旋,他累极了,需要歇脚,他来到古台国的都城废墟——台墟。
    梦中,昭灵想起卫平说的那句话:台墟,云越人也称它紫台。
    紫台,它一定是开着紫色的铜草花。
    于是台墟的残垣断壁之中,开出一簇簇紫花,凤鸟飞到废墟的最高处,落在一座小土台上,他在这里歇息,用鸟喙梳理羽毛。
    夜风吹拂他头顶的五彩羽冠,他惬意地抖动羽毛,环视四周,忽然,他发现花丛中卧着一条巨大的青蛇。
    一声凤鸣倏然响起,惊动山中的飞禽走兽,凤鸟腾飞上半空,扶风翱游。
    在离去的瞬间,凤鸟看见青蛇睁开一对金色的眼瞳,夜风拂动它背部的鬣鬃,它的头上还长着角。
    昭灵从梦中醒来,又沉沉睡去,他睡在孟阳城上。
    孟阳城下,是成片的冶炼场,刑徒住的简陋木棚里,越潜卧在草铺的床上,身边是刑徒彼此起伏的鼾声。
    越潜从梦中醒来,感到不可思议,细细回想梦中的遭遇。
    他在梦中化作一条青蛇,在紫台上歇息,正是一声凤鸣声将他惊醒。
    梦中的越潜,以青蛇的视角,他睁开金色眼瞳,看见一只腾空而去的凤鸟,只是一瞥,见到凤鸟五彩斑斓的羽冠,还有漂亮的长尾翼。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越蛇,你潜入孟阳城,充当刑徒,想做什么?
    越潜:你猜。
    ——————
    越潜:阿灵,那只凤鸟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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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晨曦照在孟阳城上空,?阳光明亮且清澈,昭灵站在城垛,往城下的冶炼场望去,?无数的炉火袅袅腾升,烟雾弥漫,冬日的阳光无力穿透厚厚的雾层,?照不见地面劳作的人群。
    南方的冬日极少飘雪,草木欣欣向荣,?紫铜山的东麓铺上一层紫色,光照下瑰丽得近似邪魅。
    当昭灵意识到这片紫色由花卉组成时,?心中不免惊叹。
    卫平跟随在昭灵身后,他刚登上城垛,往东面一瞥,?反应很迅速,?立即判断出紫色来源:“这是绵延数里的铜草花。以前的人们找铜,会先找寻山中的铜草花,?有铜草花的地方,?附近必然有铜矿。”
    紫铜山有数千的刑徒,在刑徒最为苦难的地方,?长出绵延数里的花卉,那么美丽,又那么冷漠,?冷冷地见证矿场长达数百年的过往。
    昭灵喃喃道:“确实令人难忘。”
    曾经,昭灵问越潜去过孟阳城吗?
    越潜说去过,还告诉他站在孟阳城上,能远眺紫铜山,紫铜山上开着紫色的铜草花。
    当时越潜的言语仿佛还在耳边,?仿佛这么个人还在身旁。
    卫平道:“铜草花的花期在九月,盛花期在十月,若是早些时候来,这些野花开得更艳丽。”
    昭灵道:“难怪当地的物都染上紫意,紫铜山,紫台,紫溪……”
    流经孟阳城的那条溪,就叫紫溪。
    沿溪有一座座冶炼作坊,无数的刑徒正在从事繁重的劳动,他们脚腕上的脚镣铛铛响,从溪南响至溪北。
    昭灵离开城垛,从一个个弓兵身边经过,他步下城楼,刚走至城门处,就见桓司马的幕僚郑信迎面走来。
    三人结伴出城门,往山脚的冶炼场走去,他们身后紧随一支护卫队,那是昭灵的卫兵。
    郑信边走边告诉昭灵孟阳城的情况,他说:“孟阳城有冶炼作坊八座,另有石坊,漆坊,骨角作坊,木作坊,织坊各一座,刑徒总计四千八百人。”
    行走在平坦的主道,眼前还是烟雾氤氲,昭灵因为气味难闻,引起咳嗽,卫平递来一条布帕:“冶炼场的烟雾对身体有害,请公子捂住口鼻。”
    昭灵摆手,示意不用。
    郑信在前带路,说道:“邻近的紫铜山矿场有刑徒七千人,近来还在增加。孟阳城和紫铜山的刑徒合计一万二千人,刑徒中融人占十分二,维人十分一,其余皆是云越人。”
    昭灵道:“七成都是云越人,言语不通,平日里如何管理他们?”
    一行人来到一条小道前,小道向下倾斜,他们即将进入烟雾弥漫之地,郑信恭恭敬敬说道:“请公子留步,下方土路尘土飞扬,冶场又脏又乱,何况冶炼的气味呛鼻,即便是臣在孟阳城多年,也还闻不习惯。”
    公子灵身份如此尊贵,他的双脚不应该踏上冶炼场,就是为桓司马管理孟阳城的郑信,也很少涉足孟阳城下方的冶炼场所
    “带路吧。”昭灵做出请的手势。
    他前往云越,可不是过来公费游玩,而是为了解当地百姓的真实生活。
    公子灵的命令,郑信哪敢忤逆,他继续在前带路,踏入小道,身影渐渐为烟雾吞没。
    “咳咳。”
    昭灵跟随郑信向冶炼场的方向走去,他时不时发出咳嗽声,终于还是从怀里取出一条丝帕,捂住口鼻。
    鞋子和衣袍的下摆沾染尘土,风夹带来烟雾中的细小粉尘,扬在身上,脸上,昭灵哪曾到过这样的地方,哪曾遭过这样的罪。
    众人抵达溪岸第一座冶炼作坊,此时无不是灰头土脸,昭灵和卫平用手帕捂嘴,郑信则用衣袖遮脸,唯有护卫像似没受到影响,只是皱下眉头。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护卫神情严肃,手握住剑柄,时刻警惕四周,烟雾使视线受阻,也许在看不见的地方潜伏着危险。
    他们无论身处何地,都必须确保公子灵万无一失。
    四周的物品全是灰蒙蒙的,无论物是人,这样的坏境,使每呼吸上一口气,都感到费力。
    昭灵见到数十个光着膀子,脏兮兮如同泥人的刑徒,他们要么在搬运矿料,要么在照看炉火,要么在工棚外面,手握石头将大块的矿料砸碎,好让矿料能更快被火炼化。
    冶炼作坊的气温很高,冬日里带给人的不是舒适,而是闷热,汗水很快渗出皮肤,空气中的粉尘又立即沾附在肌肤上。
    这样的地方,光是待着就如同在受罪,何况还要从事繁重的劳动。
    “公子适才问臣如何治理这些云越人,确实不好治理。”郑信说话时放下袖子,并向昭灵躬身行礼。
    他继续说道:“以前这帮刑徒时不时就造反,刚处理完一批,又有一批起来生事,越俗强悍,越民难驯啊。后来想了个法子,从云越刑徒中挑出几人,授予他们监工的职务,也他们发放俸禄。由云越监工管理云越人,很有成效,造反的事自此绝迹。”
    卫平道:“但凡刑徒有谋反的意图,监工都会上报吧。不是谋反的意图不存在了,而是那些难驯服的刑徒,被揪出来一个个消灭掉。”
    郑信应道:“人有口如同剑有刃,一个恶徒的话可以鼓动千人,万人,唯有死人再不会开口。这样的恶徒,一旦发现就必须枭首,挂在城墙上示众。”
    两人交谈间,昭灵已经独自一人靠近作坊,作坊外面有四五个佝偻的身影,是用大竹篓背负矿料的刑徒。
    他们光着上身,打着赤脚,一身黑污,唯有一双眼睛亮着。
    从这四五个人中,昭灵便认出里头有未成丁(成年)的孩子,长得瘦矮,有张稚气未脱的脸。再迈开步,往作坊一侧走去,那是矿料加工的地方,里头也有孩子与老人。
    周身都是忙碌的刑徒,昭灵从一个挨到监工鞭笞的刑徒口中,听见求饶声,说得是融语。
    一只大草篓斜卧,里头的矿料倾洒在地上,累瘫的刑徒再走不动路,躺在半道上向挥鞭驱赶的监工求饶。
    昭灵对护卫道:“叫他住手。”
    立即有护卫上前制止监工,大声呵斥。
    郑信连忙赶来,他听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见是公子灵制止监工鞭策刑徒,轻轻叹了声气。
    早有耳闻公子灵生性仁爱,最见不得人受苦,他今日硬是要进来冶炼场,恐怕之后还会有其他指示。
    途径第一座冶炼作坊,此时风渐大,吹散笼罩在上空的烟雾,也使得视野开阔,能看清溪岸的面貌。
    也许别人第一次抵达孟阳城,站在成片的冶炼作坊前,会发出惊叹,何等强盛的国力,才能拥有如此规模的冶炼作坊。
    源源不断的矿料被送进日夜不息的冶炼炉,它们被熔化,被打造,铸造出矛戈剑矢,青铜甲胄,用来武装士兵,使国家拥有一支劲旅。
    昭灵内心没有喜悦,也缺乏激情,他问郑信:“一日能生产多少武器?存放兵器的仓库在哪?”
    “回禀公子,冶炼场地有仓库两座,在前方就有一座。”郑信手指前方,在前带路。
    紫溪的北岸有一座大房子,显然就是仓库,房子里头有驻军,房门外插着旌旗,有数名士兵看守大门。
    一路郑信跟昭灵禀报冶炼场的情况,昭灵问得细,他也巨细无遗的都交代了。
    紫溪南岸,越潜卸下背篓,将背篓中的矿料倾倒在矿料加工场里,他往地上一坐,稍稍停歇。
    随后起身,面无惧色从监工跟前走过,越潜来到一口水缸前,掀开缸盖,拿葫芦瓢舀水喝。
    缸中的清水浮着一层炭灰,用葫芦瓢在水中轻轻晃动,荡去炭灰,饮用相对干净的水。
    扯下蒙住口鼻的破布,快速将水饮下,要是不及时饮下,喝入口的将是满嘴的灰尘。
    “大高个,我也要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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