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侯夫人深吸一口气,“我就是跟你说说,这些话,我从未跟人说过,憋在心里苦。你知道莫干山气急了,是怎么骂我家侄女的么?说她本就是个破落户,投靠我来,才能嫁给他,否则,他这般的将军,她哪里摸得着。”
    折霜听的脸色一寒,威远侯夫人却不愿意再说了,“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可以指天发誓是真的,不带一点假话,今日来你这里,也是因为当初这门婚事,还请了你做撮合,如今我们家决定和离,便也得跟你说一声。”
    她握着折霜的手,“阿霜,我知道你是个好的,必然不会劝和,我才敢来跟你说一句,我们家平儿和离,也要带着孩子走,这孩子,以后就不姓莫了,改姓容。”
    折霜一点儿也没有迟疑,“我知晓你的意思,你放心,这事情,我一定帮你办的妥妥当当。”
    她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威远侯夫人来这里是什么意思,她是怕刕晴牙跟莫干山好,自己要争孩子,怕刕晴牙说动折霜插手。
    何况,现在刕晴牙自己也已经成了气候,不仅在陛下面前有了姓名,还成了太子的先生。
    这句先生太子叫出口,便就成了太子太傅,已经是常人难所能及。
    威远侯夫人别的不怕,就怕这对夫妻站在莫家那边,那她要和离容易,但是要孩子,太难了。
    威远侯夫人这才又哭道:“我也知道,向来夫妻和离,没有妻子去要孩子的道理,但是怎么办?人家嫁进来,也不是妾室,而是平妻,那孩子留在莫家,就是个被人嫌弃的,不如跟着我们家平儿,她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她说了,就算是再嫁,也是要带着孩子去,大不了这辈子就守着孩子过,我们家再怎么样,也是侯府,难道还怕养不活孩子不成?”
    折霜听的动容,道:“她既然有这份心,我若是有坏心眼,那就是要天打雷劈的,你们也不要担心,他莫家还没有成气候,就想这些歪门邪道,没那种好事。”
    威远侯夫人安心了,然后抹抹眼泪水,“我本打算过几天就去官府出具和离书,跟你说了说,我这心里更焦急,便今晚就去抬嫁妆回去,孩子我们也带走,不带一点儿的拖泥带水,免得人家说我们舍不得。”
    折霜便送她出去,刕晴牙好奇的过来,“威远侯夫人怎么了?”
    折霜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还不是莫干山的干的好事。”
    刕晴牙觉得自己凭白受了一记白眼,凑过去,“这是怎么了?”
    折霜将莫干山的事情说了,道:“你可不能去参与。”
    刕晴牙连忙发誓:“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个月我忙,倒是没有见过他。”
    他感慨,“以前在云州的时候看着挺好的,怎么突然就变了。”
    倒也不是突然变的,人的劣根性,有钱就变坏,能视金钱为粪土的人不多。她道:“这件事情,威远侯夫人既然跟我们说了,那就是不求我们帮忙但也不要拖后腿的意思,莫干山到时候肯定找你,又或者是沐国公,沐国公心里有数,不会为了莫干山这事情得罪威远侯府,那他到时候肯定会来找你,我心里明白些,可别劝着和,覆水难收。”
    刕晴牙自然知道折霜的意思,“你眼里是个容不下沙子的,我眼里难道就能容的下?只是想着,我跟他也算是刀山火海里一起活下来的,直接不见肯定不好,我多劝着让他放手,孩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他还在感慨,“怎么就想着要个平妻?当年我跟他一块儿打仗的时候,他还说这辈子只要有个婆娘就行了。”
    人嘛,总是不知足的。
    莫干山果然来找刕晴牙了。两人在家里喝酒,莫干山脸色很不好,面上苦兮兮的。
    “我最初也没那个意思,只林家找到了我娘,说愿意做平妻,人家小姑娘爱慕上我了,也不求名分。”
    刕晴牙给他斟了一杯酒,没有说话。莫干山也不要他说话,他现在这些话是真不知道跟谁说,有个倾听的人就够了。
    莫干山:“这么多年,我一个妾室也没有,也没打算有,人家容平当初肯嫁给我,看上我,跟了我这么多年,真的不容易。我原本就打算两个人这般过下去。”
    他叹气,“孩子也有了,也升官了,感觉什么都往好的地方去,我却自己糟蹋了。”
    刕晴牙就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莫干山,“我不瞒你,说实话,人家小丫头,我是真动心了,跟容平我就没那种心思,一切都像是走流程,成婚生子,是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他又倒了一杯酒,“我想着,这心不该动,结果林铃跟我哭,说她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说服自己的爹娘不容易,她都走出来这一步了,我怎么还不敢呢?我当时一听,也觉得是,就回去跟容平说,她是个好女人,真的,不哭也不闹,只说要带孩子走。”
    莫干山:“我可以补给她嫁妆,但是孩子也是我的骨肉,怎么能让她带走呢?我不同意,她就说不同意也得同意,不然就去皇后娘娘那里谈个说法,看看这京都城里面,有没有平妻的。”
    莫干山唉声叹气,可见也是知道自己不占理的。
    刕晴牙就骂道:“你良心真是被狗吃了,刚来的时候,你可没有现在风光,穷小子一个,你以为有多少姑娘看上你?也就是威远侯夫人图你老实本分,希望你将来对自家的姑娘好。”
    “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威远侯家对你如何?你来升这么快,可不是简简单单的。”
    莫干山也知道,“所以我这心里愧疚的很,但孩子是真不能给她带走。儿子也是我一手养大的,第一个叫的就是爹,我心里多高兴呀——”
    刕晴牙道:“听我一句劝,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你想要这个又想要那个,将来说不定还会丢了所有。今日威远侯府能捧你,明日就能踩你下去,你以为自己多能干?这世上能干的人这么多,怎么偏偏就你上去了?心里有点数吧!”
    莫干山就有些不服气:“论起行军打仗来,我也是能排上名的,怎么就轮不上我,再者说,威远侯府虽然出力,可是沐国公老将军才是真正使力气的人。”
    刕晴牙:“……”
    他都要被气笑了,“你现在不理智,回去洗一桶冷水澡,好好的清醒清醒,别到时候哭的不行。”
    莫干山被他说的面红耳赤,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闷闷的道:“那我该怎么办?儿子我想要,和离也是一定要和离的。”
    刕晴牙坚定的道:“我再跟你说一遍,你初来乍到,势力不稳,又本就是你不占理,若要胡搅蛮缠,说不定就要重头再来,到时候就没有现在的运气了。”
    “莫干山,你清醒清醒吧。”
    送走了人,刕晴牙叹气,“当年的人,慢慢的在京都也开始变了。”
    本以为在刕晴牙的劝解之下,莫干山能想明白一点,谁知道第二天威远侯夫人就上门来苦笑,“我实在是给足了他脸面,可你知道怎么着,那老虔婆竟然上门来抢孩子。”
    老虔婆说的是莫干山的娘,折霜忙问,“孩子如今如何?”
    威远侯夫人:“若是能被她抢去,我们威远侯府百年威名就要没啦。”
    她只愁,“可那又如何?平儿也不能在威远侯府住一辈子,我是个实在人,也不跟你说场面话,如今我在还行,若是我死了,说不得家里的人便会瞧她们母子两个不顺眼,寄人篱下的,总要受欺负。”
    然后道:“幸而当初她出嫁的时候,我给她在京都买了一座宅子,虽然不大,但是足够容身了。”
    折霜明白她的意思,“婶娘是个直白人,我懂,你放心,等晴牙回来,我跟他说说,让他再去劝劝莫干山,将来去看孩子什么的,都得让容妹妹同意。”
    威远侯夫人就是这个意思,本来这事情他们也能自己做,但毕竟刕晴牙和莫干山有这么一层关系,威远侯夫人不敢再把最后一层皮给撕烂了。
    “沐国公夫人那边我也去,她只跟我一颗心,说天下没有平妻的人,连沐国公也骂了。”
    折霜就道:“和离只是个开始,你多劝着些容妹妹,等她好些了,就带着孩子来玩。”
    威远侯夫人心觉折霜做事情果然爽快,不拖泥带水,没有一分帮着莫干山说话的,心中满意,道:“我改天就带着她来找你说说话。”
    结果刕晴牙跟莫干山又说了一遍后,第二日,莫干山的娘带着个小板凳,拿着一把菜刀和一个木质的砧板,就到了流云巷子口,坐在那里开始哭,一边哭一边用手拿着菜刀剁砧板,剁一下骂一句,“天下哪有这种道理,还劝别人不要儿子的!”
    折霜:“……”
    刕晴牙第一回 恼火,“莫干山这人,是不能再交了。”
    他就要出去,折霜却拦住了他,“让刘妈妈去,她可比咱们厉害多了。”
    第88章 满庭春(33)   二更
    刘妈妈果然比他们厉害, 折霜不知道拿菜刀剁砧板是什么意思,但是刘妈妈知道。她当着折霜的面也忍不住轻轻地呸了一声,骂莫老夫人, “听闻在云州那边,这种到人家门前拿菜刀剁砧板的, 便是叫嚣。”
    刘妈妈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流云巷子里面见到了这种事情。
    她搂起袖子, “夫人 ,将军,这种不要脸的人, 你们不要管, 俗话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今日这事情就是如此。她拿着这菜刀砧板来, 就没把自己当个老夫人, 只做那泼妇骂街,这得让老奴来。”
    刘妈妈就出去了。
    开了门,就见着莫老夫人坐在门口, 头发散着, 多了几分狼狈,可见是做好了准备不要脸面。
    她出来,莫老夫人自然也抬头, 见着刘妈妈,心里微微恼怒。
    她都拿着菜刀砧板来了, 主人家怎么还不出来,派个妈妈出来算怎么回事?
    她气愤的道:“如今你们越发欺负人,莫干山和刕晴牙好歹也算是同袍,同袍的老娘来了, 倒是派个贱妇来接。”
    刘妈妈冷笑,“你也有脸,你儿子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有个同袍,你却拿着菜板菜刀的过来,一刀又一刀,算是把这袍子给割破了,可别说什么同袍,同袍可做不出你这种事情。”
    她啧一声,见外面越来越多的人看着,也不惧恼,只大声的道:“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在京都城里面,什么时候有了平妻,平妻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妾室掩耳盗铃的手段,自己捂着耳朵当听不见,还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呀,那铃声都要震破耳朵了,你难道没有听见吗?京都城里,都笑话你家是非不多,奔者为妾,偏向说个妻,什么妻?自欺欺人的欺吗?”
    她直接蛇打七寸,知道在泼妇骂街这一块自己可能还比不过这老虔婆,于是就以势压人,“你以为我们家将军是好欺负的,就以为我们家夫人也好欺负吗?瞎了你的狗眼,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们家夫人是谁,是能让你拿这个砧板菜刀在这里剁来剁去的吗?老太太,今天你也别急着走,这事情还没完。”
    一顿抢白,好几次莫老夫人想说话,都被刘妈妈给压了下去——没错,刘妈妈比声音从来都没有输过。
    好不容易她说完,莫老夫人终于逮着机会:“刕晴牙那个不要脸的,当年要不是我们家小山,他能去参军?那么个鬼样子,我们家小山可是救过他命的,你回去,你回去问问他,现在他的救命恩人儿子都要被人夺走了,他怎么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还要逼着我儿子把我孙子给出去。”
    “我告诉你们,别人怕你们,我可不怕你们,大不了你们就杀了我,反正孙子没了,我也不活了,哎呦,哎呦呦,我的这个心,快来人啊,要逼死人了,他们这是强抢我的孙子呀——”
    刘妈妈倒是也不生气,而是突然一声大叫,可比莫老夫人的声音更大,也哎哟哟的叫,“怎么这么不要脸哟,跑到别人家们前来要孙子,那是你们家的孙子吗?不要脸,一家子不要脸的人凑在一块咯,当年来京都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吃自己媳妇的,用自己媳妇的,结果呢,结果人家现在觉得自己有脸面了,就要纳妾,跟个商户人家的姑娘眉来眼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妓子,这么投怀送抱的!”
    “好嘛,还欺负人家贤惠,这私底下都搞在一起了,还说要做个平妻,妾室都不做,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 见到这么不要脸的。”
    “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人,要娶个平妻,用什么娶啊?不是我瞧不起你们莫家,祖上三代都是刨地的,好不容易出个好的,本来就高攀上人家威远侯家,聘礼什么都从简,一分都没要,都给你们家送回去了。结果你们倒是好,吃吃喝喝的心安理得,若是我,早就羞愧死了,哪里还有脸。”
    句句都要说他们家一直不要脸,刘妈妈越说越顺,“想当年,莫将军要出来应酬,什么也没有,还是人家容夫人当了自己的嫁妆镯子给他,这才能凑出一顿酒,别的夫人都是穿金戴银,容夫人天天当嫁妆,你们道莫将军欢喜不欢喜?妻子的银子全部拿来花,自己的银子拿去养妾室,如今,妾室也不养了,还想再吃一个妻,那这银子从哪里来?我就问大家,连吃个饭都要逼着媳妇卖嫁妆的人,从哪里拿钱?还不是又逼着媳妇卖嫁妆!”
    这话委实有些夸张了,但围观的人就爱听这些。越是夸张的他们愿意听,而且这话真真假假,有些事情还真是没说谎。
    莫干山初来乍到,除了沐国公资助,当年泰山黄陛下赏赐的那些东西他根本什么都没有,所有的家当都是容平一点点的凑的。
    莫老夫人也是因为这点才反驳不出,但她最会胡搅蛮缠,立即反驳:“既然成了家,那就夫妻一体,我们家小山在外面多辛苦,供她吃供她穿的,她难道不应该也出力吗?你这个妈妈好不讲道理,女人出嫁从夫,天经地义,到了你口里,倒是说我们家的不是,我倒想问问,难道夫家有难的时候,还不能让她当嫁妆吗!”
    刘妈妈:“你那是有难吗?你那是恨不得杀了人家,然后独占人家的嫁妆。我且告诉你,没门!你瞧着吧,你也继续闹吧,这事情越闹越大好,闹到皇后娘娘的面前去,请她评评理,看看这天下,有没有夺儿媳妇嫁妆去娶平妻的!”
    以势压人果然吓住了莫老夫人,她来的时候确实是凭着一腔“孤勇”。孙子被人夺走了,她悲痛万分,只想杀了刕晴牙这个杀千刀的,根本没有想那么多,没有想到皇后娘娘身上。
    她倒是想到了折霜,但几次见面,折霜都是一副温厚无害的模样,她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刘妈妈就冷哼,“你别在这里耍横,我且告诉你,我已经去叫官兵了,待会儿你就吃牢里面好好的吃吃饭——哎呦喂,这也好,省了你们家好几顿饭钱,毕竟大牢里面的饭是白吃的。”
    莫老夫人听见这句话彻底慌了,这怎么,同僚之间的事情,还能闹到官府去呢——
    她僵硬着脸庞,支支吾吾的道:“你们将军呢,我来跟他说,都是同袍——”
    刘妈妈十分不耐烦地站在大门口甩了一下帕子,“哎呀我说莫老夫人,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听不懂人话么?早跟你说了,这同袍同袍,可没有哪家的母亲拿着砧板上同袍家里来的,既然来了,那就割破了,然后就再也没什么同袍了,割袍断义,这话听说过没?”
    正好此话刚说完,就见莫干山匆忙跑来了,气喘吁吁的,听了刘妈妈这句话,顿时脸就黑下来:“刚刚那句割袍断义,是你说的,还是你们家将军说的?”
    刘妈妈:“不管是我说的还是我们家将军说的,这话都是被你们家这砧板菜刀逼出来的。”
    她冷哼一声,“莫将军,我们家夫人让我给你带着话,说是这么多年,您就那么点俸禄银子,还交给了您的母亲,她倒是想问问,你们一口一个孙子儿子的,可成为你们的儿子孙子出过什么银子?”
    “整日你在外面应酬不着家,孩子是她一个人带出来,您的母亲就像尊只知道坐在那边的佛——哦,不对,佛还能不吃不喝活着,可你们就不一样了,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可一点都没落下过,”
    莫干山被说的脸色通红,却又反驳不了,在这一刻,他内心的恼火比羞愧更多。
    他的脑海里面只有一个念头:他们家这些事情,别人都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一个婆子都能说出来。
    必然是容平把他们在这些事情都说了出去,他心里暗骂一声贱人,然后拖着莫老夫人回家。
    “阿娘,你跑这里来做什么,还嫌儿子不够乱吗!”
    莫老夫人却跟莫干山想的不同,她有自己的一套观念,觉得媳妇的就是丈夫的,就是他们莫家的。而且现在儿子到了这里,她突然又不害怕了。
    再者说,她终于想起自己跑到这里来是想要夺回孙子的,这群不要脸的人一直逼着她儿子放弃孙子,简直罪大恶极,刘妈妈却一直在颠倒黑白的说其他的事情,让她差点把来的目的都忘记了。
    她在云州那边跟人吵架可吵惯了,熟练的往下面一坐,抱着莫干山的腿,稳稳的坐在那边,莫干山一动,她就哎呦哎呦的叫,“怕什么,天底下那么多和离的夫妻,只要是孩子都是归丈夫的,哪里被妻子带走,京都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莫干山大怒,“阿娘,快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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