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邵南被他逗乐,怕谢昭升起,只好握拳假装是咳嗽。
    谢昭觉得这日子过得越发无聊起来。
    殿下走了,廖青风也走了,这偌大的京城的吸引力顿时下滑许多。到后来,谢昭也只能安慰自己,幸好裴邵南不会离开。
    他开始和秉文说:要是裴邵南也离开了,那我也收拾铺盖致仕回江南吧。
    秉文笑话他:您放心,但凡圣上说一句挽留的话语,您便是再想回到江南,也要老老实实在京城待下去。
    谢昭不想承认他说的是大实话。
    这一日休沐,谢昭用过饭,正待在书房里懒懒地翻着一本书,忽的见秉文走进屋内,兴奋问道:公子,今日是河神节,有您最爱的表演,您不出去看看吗?
    眼见以往活泼好动的谢昭现在每日缩在家里,秉文早就心疼坏了,每日要催谢昭出去走动走动,别整日闷在家里。
    看着谢昭恍若未闻地继续翻着书,秉文哎了一声,干脆上前一把夺过书,无奈地看向谢昭:您也不瞧瞧您现在的模样,过得都是别人七十岁过的日子,无趣又单一。
    他继续苦口婆心:别看书啦,公子,你出去散散心吧,心情一定会好上许多的。
    又到河神节了啊
    手中的书被抽走,谢昭也没生气,他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神思放远: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提起这节日,谢昭便又不自觉回想起了去年的光景。
    想到他腿伤刚好就拉着殿下出去看表演,舞乐坊的表演热闹又好看,人群拥挤,所有人的面上都带着笑。
    那一晚灯火辉煌,谢昭脸上也有笑。
    光阴如水,转眼间河神节又到了,说好会陪他一起看表演的人却不在。
    谢昭想到这,不由拿右手遮住脸,怏怏道:骗子。
    您说什么?
    谢昭声音轻,秉文没听清楚。见谢昭仍旧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躺在塌上,秉文干脆使出杀手锏,直接把谢昭从塌上拽了起来:您听我的,今晚出去好好玩一玩。想吃糖炒栗子就去吃,想看表演就去看。
    沉甸甸装满钱的荷包被扔了出来,谢昭拿着荷包,看着紧闭在眼前的大门,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这是被秉文赶出来了?
    这秉文现在只会欺负我。
    话是这么说,但谢昭也知道秉文的好心。因此哪怕对今年的河神节并不感兴趣,但谢昭还是拿着荷包走出学涯街:既然出来了,那就看一看再回去吧。
    让谢昭惊讶的是,他竟然在街口的地方撞到了手拿两袋糖炒栗子的裴邵南。
    裴邵南把一袋糖炒栗子递给谢昭:给你买的,趁热吃吧。
    谢昭问:你怎么来了?
    裴邵南用一种堪称父爱的眼神看了谢昭一眼:大概是觉得你需要一个人带你脱离苦海?所以我带着你爱吃的糖炒栗子来了。
    这是用糖治苦?
    谢昭没忍住笑了出来,算是领了他的好意。
    他和裴邵南并肩向外走去,一边剥了一颗糖炒栗子放入口中,一边看着裴邵南手中的那袋糖炒栗子,随意问道:我记得你不爱吃甜食,怎么今日也吃起来了?
    裴邵南回:尝个味道。
    说着他把板栗放进口中,过于甜腻的味道让他没忍住蹙起眉头。尽管不适,但裴邵南还是继续咀嚼了两下,吞咽下肚。
    谢昭注意到他的表情,觉得这人是自己找罪受。
    两人来到松泉街,很快看到舞乐坊的队伍自尽头行来。
    谢昭笑:真是来得巧。
    两人站的位置好,一眼就可以看到舞乐坊的表演。
    等到舞乐坊的表演队伍行至跟前,谢昭仰头看去,忽的发现今年表演的舞女和去年是同样的人。
    他再去看队伍里敲锣打鼓的人,也觉得面目熟悉。
    表演的还是去年的同一批人,看表演的人却不是去年的同一批人了。
    谢昭想明白这一点,觉得口中的糖炒栗子一下子索然无味。
    不过眼下谢昭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别的了。
    随着舞乐坊的队伍向前去,人群也拥挤着跟在队伍两旁往前走去。谢昭刚想转头提醒裴邵南不要走散,就发现身后已经换了另一个容貌稚嫩的少年郎。
    看样子已经走散了
    谢昭无奈,又从袋子里掏出一颗糖炒栗子塞入口中。
    他想,算了,还是去前面等裴邵南吧。
    裴邵南是无可奈何地看着谢延被人群越挤越远的。
    周围人挨着人,裴邵南一向不爱与人靠得太近,这时候感觉自己的肩膀时不时与他人相触,只觉得满身的不自在。
    眼见着视线里谢昭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他干脆找了个机会挤出了人群,不再顺着人流跟着舞乐坊前进。
    刚想找其他路去尽头等谢昭,裴邵南还没迈开脚步,就察觉有人把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右肩上,制止了他的动作。
    裴邵南皱眉,转头却见到万旭站在身后。
    万旭笑眯眯道:好巧啊,在这居然能遇到裴大人。
    在裴邵南冷淡下来的目光中,他收回自己的手,耸了耸肩:我是真的偶遇到您的。顿了顿,他眼眸弯起,又补充道:只是既然遇到了,我也懒得另外找时间约您见面了。
    裴邵南眼眸微凉:万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
    万旭的眼神掠过他手中的那一袋糖炒栗子,露出玩味的笑:我只是想找您聊一些未雨绸缪的事情。
    他定定看着裴邵南,歪了歪头:您一定会感兴趣的。
    裴邵南看着他,嘴唇紧抿,眼眸一点一点深了下去。
    半晌后,他回:愿闻其详。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算是两更合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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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蓦然
    舞乐坊的队伍依旧在前进。
    宽敞的道路上,锣鼓开道,欢呼相随,四名身着霓裳、身材纤细的舞女一齐向后仰身。被十六名轿夫抬着的高轿稳如平地,舞女们在上面翩翩起舞,如梦如幻,翩然若仙。
    红色的丝绸在夜风的吹拂下拂过两旁百姓的发顶,在这深夜中愈发显出几分艳丽来。
    谢昭被人推着向前,震耳的鼓乐声和欢呼声刺得耳朵疼。
    世界哄哄闹闹,所有人都笑着去追随舞乐坊,伸手想要去够高轿旁垂落的红色丝绸,谢昭却把目光从舞乐坊的表演上移开,不自觉开始观察起周围的人。
    有舞乐坊表演的节日一向是盛大的,谢昭疑心这个夜晚,所有京城的百姓都出来看表演了。
    父母牵着孩子,丈夫陪着妻子,在灯光照映下,人们相携相伴,脸上都洋溢着笑。
    谢昭注意到,极少有人是单独出来看表演的。
    一首舞曲结束,走在前列的乐手仿佛不知疲倦,又狠狠敲击了鼓面。
    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响亮得像是敲击在脑海深处,谢昭没忍住,到底还是伸手自己捂住了耳朵。漫天的喧嚣一瞬间被阻隔在外,所有旁人的喜悦和欢乐便也跟着一同远去。
    谢昭捂着自己的耳朵,思绪却渐渐飘远。
    他想:去年的这时候,殿下替他捂住耳朵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锣鼓声响起时,殿下到底又说了什么?
    谢昭有些遗憾,他觉得自己那时候应该打破砂锅问到底才是。
    谢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两旁的一切恍然不觉,自然也不知道有人已经偷偷打上了他的主意。
    虽然他只是穿着一身青色常服,但袖口精致的图案却若隐若现。再加上他容貌出众,眼神清亮,落在有心人眼里完全就是一个肤白嫩肉、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公子模样。
    秉文给他准备的荷包当真藏了不少钱,鼓鼓囊囊,早在谢昭和裴邵南走在一起的时候,就有人盯上了他,等裴邵南走散后,藏在暗处的人的神情愈发轻松、对今晚的行动胸有成竹。
    见谢昭似是被乐声惊扰,捂住了耳朵,不远处人群中身量矮小、戴着小帽的男人不由嘿嘿一笑。
    他灵活地钻过拥挤的人群,像是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眨眼间竟然从十米开外拨开人群来到了谢昭的身后。
    舞乐坊的表演精彩绝伦,鼓乐声也片刻不歇,谢昭被人群拥着离表演队伍越来越近。周围各种声音一齐袭来,他渐渐蹙眉,把耳朵捂得更紧。
    就是现在!
    矮个男人嘿嘿一笑,定定地看着谢昭腰间的荷包,目露精光。就在鼓手再次敲击鼓面时,他突然伸出右手,精准地朝着谢昭腰间的荷包袭去!
    摩肩擦踵的人群,响彻云霄的鼓乐,这实在是一个太适合做一些偷鸡摸狗之事的夜晚。
    眼见那绣着青竹图案的荷包就要落入掌中,矮个男人没忍住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来。
    他是个惯犯,最自傲的是有一对好眼和一双好手:这双眼可以帮他找到最有钱的人,这双手又巧妙到可以又轻又快地摘下那些有钱人的荷包。
    每一年舞乐坊上街表演的时候,也是他出来挣钱的好时候。
    就在右手触及到荷包柔软的布料时,矮个男人的面上已经难掩兴奋之色。
    只是很快,矮个男人的笑就僵硬在了脸上。因为他发现,他的手刚才已经快要摘下荷包,但在手指摸到了荷包的布料后,他的手却不能再动一下。
    矮个男人已无暇顾及谢昭,他低下头,看着扣在手臂上的这一双手,眼中渐渐浮现出恐惧来。
    鼓乐声依旧不停歇,人群的笑语掩盖了男人的痛呼声。
    他看着扣在自己手臂上的这双手,额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矮个男人想不明白,这双手看着修长白皙不染阳春水,怎么扣在手臂上却那么疼?
    他觉得自己手臂上的骨头都被捏疼了。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松开爷爷的
    今晚的活计泡汤,矮个男人骂骂咧咧地转头,等对上一双冰冷清冽的双眸时,口中还未尽的话语便戛然而止。
    戴着丑陋面具的青年冷冷看着他,不发一言。
    这面具在路边的摊子上随处可见,这青年纵然戴着这寻常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却也叫矮个男人突然畏缩起来。
    这个人不好惹。他很快下了结论。
    见矮个男人不再出声,青年毫无感情地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收回手。
    面具掩藏了青年的面容,矮个男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冰冷的话语。
    他说:滚。
    这声音低沉悦耳,矮个男人一边揉了揉手臂,一边不着痕迹地继续打量青年。只可惜夜色深沉,青年又戴了面具,矮个男人什么都看不出。
    真是倒霉透顶。
    今晚不仅没了钱,身上还挂了彩,矮个男人觉得晦气至极,呸了一声后还是灰溜溜离开。
    舞乐坊继续顺着松泉街往前走去,人群便也拥挤离开。
    谢昭双手捂着耳朵,恍惚间觉得心中一悸,仿佛被冥冥中某种力量驱赶着,他忽然转头向后望了一眼。
    下一刻,他楞在原地。
    热闹的人群拥着舞乐坊离开,却把一人孤单落在了原地。
    那人戴着狰狞可怖的面具,静静站在街上,一动不动地看来。这人没有着黑色长衫,没有露出面容,他只是站在那里,却叫谢昭的血液沸腾了起来。
    谢昭微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去。
    那人、那人是
    人群涌动,很快把那人遮挡得干干净净。
    谢昭回过神,松开了捂着耳朵的双手,整个世界的笑语欢声再度袭来。
    他转过身,拨开人群,口中焦急地喊着:让一让,抱歉,让一让,让我过去
    可是鼓声实在太响,谢昭的呼喊很快淹没于人群。
    他逆着方向行走,肩膀不知和谁撞了一下,脚也被人踩了好几下,可他好似突然失去了痛觉,眉毛也不皱一下,只直直朝着那人的方向艰难地走去。
    眼见快要离开走出人群,谢昭的眼越发明亮。
    他咬牙挤开人群,心中默念:终于,终于
    谢昭终于冲开人群。
    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他茫然地左右环顾,却再也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人了。
    那个戴面具的人不见了。
    谢昭眨了眨眼,垂眸看着有些凌乱的衣衫,半晌后自嘲一笑。
    他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我在做什么春秋大美梦?殿下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心情一难受,谢昭就想吃糖炒栗子。
    他伸手摸向糖炒栗子的袋子,可是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谢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才急着挤出人群,满袋的糖炒栗子在那时已经全部掉落。
    谢昭揉了揉眉心,泄气。
    有值班的金吾卫路过,见谢昭衣衫略有凌乱,鞋子上都是鞋印,一时还以为谢昭出了什么事,连忙紧张上前问:谢大人,您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昭认出这人是往日跟在廖青风身后的金吾卫,扯了扯嘴角,摆摆手道:我没什么大事,你去忙你的吧。
    金吾卫看着他不是很高兴的表情,迟疑问:您一个人在这里真的没什么吗?
    谢昭笑:真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金吾卫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谢昭旋身,刚想提步去找裴邵南,忽的觉得右腿一重。
    见谢昭低头,长得玉雪可爱的男童松开抱着谢昭右腿的双手。他朝谢昭伸出双臂,弯眸一笑:谢大人,你抱抱阿越好不好?
    谢昭好一会儿才想起这男童是谁。
    去年河神节那一晚,他和殿下走散后在街上捡到了一个与父亲走失的男童,那男童就是阿越。
    久远的记忆被唤醒,谢昭无奈一笑,弯腰把阿越抱在怀里。
    他眼眸温柔,看向阿越,轻声问:阿越这是又找不到爹爹了?
    阿越自然地搂住了谢昭的脖子,在他耳边咯咯笑:阿越可不是一年迷路好几次的小迷糊,阿越是个聪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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