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传说可信,如果神明有灵,那么这个属于殿下的愿望一定会成真的吧?
    傅陵站在谢昭的身旁,顺着谢昭的目光看向那一盏莲花灯。
    那一盏莲花灯不过两只手掌那么大,漂浮在幽深的河面上,显得渺小而温暖。一阵夜风吹过,河面泛起涟漪,吹得莲花灯都颤悠了一下,在这宽阔河面的对比下,愈发显得脆弱不堪。
    傅陵忍不住怀疑:这一盏莲花灯真的能漂出城外吗?那莲花灯承载的愿望,真的能够实现吗?
    身边谢昭的动作打断了傅陵的思绪。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谢昭站起身子,俯身拿起小舟上的船桨。船桨有些重,谢昭感受了下分量,然后动作不甚熟悉地将船桨放入水中。
    见谢昭似是要划船跟随莲花灯而去,傅陵连忙握住谢昭的手臂,问:谢昭,你要划船去哪里?
    我觉得一阵风都能把它吹走。
    谢昭指了指莲花灯,忧虑道:我得亲自看着它漂出城才可以。
    自己的愿望倒也算了,可这是殿下的愿望,谢昭希望它能实现。
    堂堂从六品侍御史,眼下竟然要亲自护送一盏莲花灯?
    傅陵闷笑出声。他制止谢昭要划桨的动作,低声哄谢昭:看天意吧,不要强求。
    说这话的时候,他显然没想起去年这时候自己也在谢昭的莲花灯上推了一把。
    谢昭还是握着船桨不肯松手,迟疑地看着越漂越远的莲花灯。
    傅陵摘下斗笠,又不知从哪里拿了两个面具来。他一边把其中一个面具戴在谢昭脸上,一边低笑:别看着它了,去听我抚琴好不好?
    这可真是戳到了谢昭的软肋。
    谢昭任由傅陵帮他戴好面具。他看了看莲花灯,又看了看面前的傅陵,藏在面具下的脸上满是挣扎。
    他既想要看着莲花灯,又想要听殿下抚琴实在抉择不出。
    见谢昭还抱着船桨站着不动,傅陵无奈。
    他轻轻拍了拍谢昭的头,最后道:谢昭,你要乖。
    谢昭,你要乖。
    上一回这样说的还是祖父呢。
    谢昭终于放下了船桨。他一边揉了揉有些发红的耳朵,一边拿过傅陵手中的面具替他戴上。等对方俊美的面孔全部被面具遮掩,谢昭惋惜道:可惜了。
    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就该露出来才是。
    傅陵笑睨他一眼,牵手带他上了岸,朝着学涯街的宅子走去。
    虽然已经是夜晚,秦厚德也已经带了一批官员离京,但谨慎总是没错的。能拖到这一晚见到谢昭已是十分难得,傅陵不想他和谢昭的相处时光被任何人打扰。
    街上人流涌动,熙熙攘攘。
    谢昭被傅陵牵着走在人群中,完全没了来时的孤寂沮丧。对方微凉的体温顺着掌心传来,谢昭紧紧牵着他的手,心想:哪怕一切只是大梦一场,他也甘愿沉溺。
    有殿下的梦,做一辈子也是好的。
    两人还是回到了学涯街的宅子里。
    自傅陵走后,谢昭便让秉文定期带人回来清扫一次,因此虽然傅陵走了几个月,但屋子里还是焕然一新,没有积尘。
    谢昭下巴枕着手臂,静静地听着傅陵一首曲子接着一首曲子地弹奏。
    先是高山流水,再是凤求凰。
    转变一如他们之间的关系。
    谢昭听得入了神,目光划过他的眉眼,划过他修长的脖子,最后落在他的左胸膛,再也移不开。
    就是那里
    就是在那里,他为他受了伤。
    那一个雨夜,终究还是成了谢昭的梦魇。
    傅陵再也不能忽视谢昭灼热的目光,停住了弹琴的动作。
    他与谢昭相对而坐,静静地看着谢昭半晌,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握着谢昭的手腕,引着他的手覆上了胸膛上的外衣。
    那伤看着可怕,其实不值一提。
    傅陵望进谢昭的眼里,努力摆出轻松的表情,学着谢昭平日的样子开玩笑道:要不然你按一按?我绝对眉头都不皱一下。
    谢昭的手颤了颤,下意识远离。
    他出神片刻,还是收回手:骗人。一定很疼。
    傅陵纠正他的话:不疼的。
    谢昭偏过头,嘴唇紧抿,不肯相信:就是很疼。
    这一来一回的,谁都说不过对方。
    傅陵看着谢昭有些倔强的侧脸,竟是忽然有些想笑。他起身看了眼窗外已经黑沉沉的天色,不想在疼不疼的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
    他对谢昭说:夜已深,你该睡了。
    谢昭嚯的抬头,不可思议道:殿下不与我秉烛夜谈吗?
    好不容易见一面,怎么可以浪费在睡眠上,他还有许多话没和殿下说呢!
    傅陵低头看向谢昭,刚想说什么,没想到谢昭却突然耍了无赖,握住他的手就是不松开:既然不能秉烛夜谈,那就干脆抵足而眠吧。
    他振振有词道:殿下刚才还在弹奏高山流水,别的知己可以抵足而眠,我和殿下之间的关系远超过寻常知己,为什么不可以?
    傅陵无语凝噎,只能任由谢昭上了床,与他抵足而眠。
    烛火被熄灭,一室昏暗,月色透过窗棂倾斜而下,在地上印下斑驳的花纹。
    夏日夜晚的蝉鸣声不断,扰得人心也乱。
    傅陵揉了揉眉心,察觉到一点点蠕动着靠近的谢昭,不自觉往后靠了靠。等到后背贴到冰冷的墙壁,他才知道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黑暗中响起了谢昭的声音。
    殿下,河神节那个晚上您是不是来见我了?
    傅陵轻声道:嗯。
    您为我而来?
    傅陵无奈,半晌后才回:谢昭,不要明知故问。
    我知道答案。
    夜色中,傅陵有些看不见谢昭的脸。他只能察觉到谢昭抬起上半身,一手支着床铺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谢昭的一缕青丝流泻而下,擦着脸滑落,引得脸上那一块肌肤的温度一下子上升。
    傅陵刚想问谢昭在做什么,就感受到了额头上一触及离的柔软触感。
    是谢昭的吻落在了他的额头。
    谢昭再次重复:殿下,我知道答案。
    顿了顿,他笑:可是,我想听您亲口说给我听。
    身后是墙,傅陵没有退路。
    没有退路,那就不退了吧。
    谢昭忽的听到了一声轻叹。
    他还没反应过来,世界天旋地转,他已经再度仰躺在床上。
    熟悉的药香味袭来,傅陵左手手掌垫在谢昭的脑后,头抵着谢昭的右肩,缴械投降似的承认:为了你而来。谢昭,我是为了你而来的。
    这真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
    在黑暗中,暗流涌动,情意如藤蔓滋长。
    两人靠得近,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谁也没有动。
    半晌寂静后,还是谢昭先开口。
    他小声问:殿下,我能看看您的伤口吗?
    他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傅陵的耳根也红了。
    别看,疤痕很丑。
    他低低道。
    谢昭失望地哦了一声,本以为一切到此结束,没想到傅陵把头抵在他的肩头,一手却带着他的手来到了自己的胸膛前。
    这回自然不是隔了衣衫的。
    傅陵的声音低得不能更低,像是祈求。
    谢昭,疤痕不好看你不能怕它。
    怎么会怕?
    几个月过去,那伤口早就结了痂,在光滑的皮肤上微微起伏,让人完全不能忽视。谢昭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的伤口,想到那一晚这人靠在树上苍白着脸半阖着眼的模样,便觉得满心后怕。
    幸好幸好他没有事情。
    谢昭的指尖微凉,突然触及到温热胸膛上的疤痕,傅陵没忍住身子一颤。
    他忍住了要逸出的一声闷哼。
    不能再这样了。
    傅陵勉强拾回理智,直起身子,声音沙哑道:谢昭,你该睡了。
    哪知道谢昭却说:不睡了。
    他的手楼上傅陵修长的脖子,和一头幼兽似的趴在他的肩头小声说:不睡了,殿下,今晚不睡了。
    他知不知道自己说了很不得了的话?
    傅陵忍耐:谢昭,你或许会后悔。
    谢昭吻上他的下巴:不后悔。
    傅陵喉结上下滚动几下,最终还是跟随内心,俯身吻住谢昭。
    月亮升上枝头,又再次落下。
    窗外蝉声此起彼伏,遮挡了屋内所有的风花雪月。
    作者有话要说:  这这这应该没问题吧挠头。
    这一周工作有点焦头烂额,开会开到头疼而且我负责的地方还出了点小问题,愁的我觉都睡不好,所以有点顾不上文,鞠躬道歉。
    第93章 刺杀
    谢昭第二日回到府中的时候,对上秉文满是谴责的目光,不由心虚地缩了缩肩膀。
    秉文插着腰站在他面前,虽然个子不高,可是一双眼眸里写满了愤怒,他气势汹汹地叉腰站在谢昭面前,努力和谢昭讲道理:公子,您这一晚上都干什么去了?您知不知道自己一晚上没回来,害得我惊心胆战很久,急得都要掉眼泪了?
    谢昭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乖巧地坐在凳子上,低着头任秉文教训他。
    等秉文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话,他才有机会替自己小声辩驳两句:可是我找人回来和你传过消息了
    那跑腿的人是谢昭在路上花了几两钱雇的一个半大孩子。
    那人我又不认识,怎么敢信他的话?
    秉文气呼呼地对着谢昭瞪眼睛:您也知道自己是个御史,往常进谏的人不少,我还以为您被哪位大人捉住打了一顿出气呢。要不是您现在回来了,我一会儿就要去府衙门口敲鼓,请人去救您了。
    这事的确是谢昭做得不地道。
    见到秉文眼下的青黑,他羞愧地把头低下头,闷闷道:好秉文,你家公子这回真的错了。说到这,生怕秉文不信,他抬起头来,伸出右手手掌,做出一副发誓的模样:我和你保证只此一回!
    秉文有点不相信他的信用,刚想说什么,可是下一刻看清谢昭的模样,他不由惊呼一声,气得在原地蹦了起来:公子,是谁欺负您了吗!
    谢昭还没反应过来,秉文又仔仔细细端详他的脸,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您的脸上也没擦伤啊那您的眼睛怎么像是哭过似的?
    谢昭腾的红了脸。
    他猛然拿袖掩面,阻止秉文要凑上来看个清楚的动作,紧张道:你别瞎说,你家公子我顶天立地,怎么会哭!
    秉文听出他的心虚,追问:那您昨晚干什么坏事去了?
    干什么坏事?
    谢昭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一张白玉似的脸蛋瞬间红成了一个番茄。他瓮声瓮气回答:我从来不做坏事。
    这做坏事的人还真不是他咳。
    秉文可不知道这么多。
    还很单纯的秉文见谢昭遮遮掩掩,眼睛又有些红,的确是一副流过泪的模样,心思一转便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
    他犹犹豫豫地想:不会是昨晚自己坚持让公子一个人出门逛逛,结果公子见到路上行人两三,自己却孤身一人,回想起了去年和廖大人裴公子以及殿下等人同游的时光,两相对比之下,伤心地找了个地方哭了一晚上?
    秉文不确定地想:公子现在真的有这么敏感脆弱么?
    可是回想起三皇子走后失魂落魄了一段日子的谢昭,秉文又忍不住想:也许是真的?毕竟他也听府上浇花的翠羽说过,人一旦有了喜欢的对象,性格大变都是有可能的。或许公子开始只是思念三皇子,一个人独处了一会儿,又开始思念起已故的老爷,所以更加情难自禁了?
    别说,秉文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除了这个理由,还有什么理由能解释公子明明哭了,但是却死倔着不想承认自己哭过的事情?
    一旦接受这个理由,秉文再看谢昭此时红着脸不愿承认自己哭过的模样,心也软了下来。
    他语气跟着软化:好吧好吧,或许只是露水滴到您的眼睛里了。他问,公子要不要去洗漱休息一会儿?反正今日是休沐日,您也不用去御史台任职。
    虽然不知道为何秉文不继续追问了,但谢昭听秉文主动略过这个话题,还是没忍住松了口气。
    他放下袖子,认可了秉文的建议:我的确有些累了,待会儿洗漱后就去床上躺一会儿休息一下。如果无事的话,有闲人上门你就替我回绝。
    秉文已经认定谢昭昨晚是找地方哭去了,这会儿看着谢昭的眼神也不由带着几分怜惜。
    他点头:我明白的。
    哎,公子这些年也不容易,或许哭一哭也是好事,至少把心中的郁气抒发出来了。
    出于某些难以启齿的原因,谢昭的确是有些疲倦,因此洗漱后,连头发都没彻底绞干,就一头扎倒在床上陷入沉睡。
    这一觉睡得是几个月来难得的香甜和沉稳。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昭睡到一半,突然被秉文紧张地叫了起来。被人强行唤醒,谢昭一边揉着有些发疼的太阳穴,一边叹了口气问:怎么大惊小怪的,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他剩余的几分睡意被秉文的话驱散得一干二净。
    秉文慌张地攥紧了谢昭的胳膊,结结巴巴道:公公公公公子。
    他咽了口唾沫,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白着脸和谢昭说:公子,有金吾卫传来消息说他们说
    金吾卫都找上门了?
    谢昭不解地看着秉文,问:金吾卫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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