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辛桃馥么,可能就是当年陶欢儿将他带走后又弃之不顾的事情。
    在家里破产之后,年仅十二岁的辛桃馥不但要适应生活质量严重下降的事情,更要适应变得面目可憎的父亲。唯一让年纪尚小的辛桃馥支撑下去的是陶欢儿并无更改的母爱。
    一切都变了,唯独陶欢儿还是那个穿着漂亮裙子、带着温柔笑容的妈妈。
    所以,当陶欢儿打算离家出走的时候,辛桃馥并无二话地跟她一起离开。
    陶欢儿要离开辛思劳的时候,也没隐瞒儿子,而是打定主意要把孩子也带离这个泥潭。虽然是美女,但身为人妇还带着“拖油瓶”投奔下家终究困难重重。
    最后,陶欢儿把辛桃馥送还辛家,并和辛思劳正式离婚,自此杳无音信。
    辛桃馥原以为,母亲不舍得自己受苦,才带走自己,但从辛思劳嘴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辛思劳告诉他,原本他是打死不会离婚的。
    谁料,陶欢儿竟把辛桃馥带走了。辛思劳虽然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作为一个男人却非常重视“传宗接代”“后代子嗣”,尽管他不疼爱辛桃馥,也决不能接受独生子被带走。陶欢儿拿捏着辛思劳这个心态,以辛桃馥作为“人质”,要挟辛思劳答应离婚。
    辛思劳最后妥协,和陶欢儿正式离婚。
    陶欢儿也如愿以偿地恢复单身,再嫁富商。
    辛桃馥还记得当年被送回去的时候,父亲用嘲笑兼有凶恶的口吻说:“你连老子都不要,跟那个娘们跑了。还以为能过好日子是不?你也是个没脑子的。她那样的女人怎么愿意为了一个拖油瓶耽误自己?”
    辛桃馥的世界再次被击碎。
    所以,也像殷先生在发烧时呓语“姨母,他们说的真的吗”那样,辛桃馥亦曾躲在被子里哭着,不知对谁问一问,母亲,他们说的真的吗?
    是真的吗?
    恍惚间,辛桃馥好像忘记了自己仍站在殷先生身边。
    倒是殷先生又问他:“你还记得你母亲再嫁的人叫什么名字吗?”
    辛桃馥回过神来,抿了抿嘴:“好像是姓齐的。”
    辛桃馥记得,当年陶欢儿把自己带离家之后就投奔了一个姓齐的叔叔。
    “是,是姓齐的。”殷先生点头,“他在和陶欢儿婚后三年因为性侵男童,被捕入狱。”
    辛桃馥脸上一僵:“什么?”
    殷先生拿出一份公文袋,给辛桃馥展示了一个和他印象中完全不一样的故事——
    当年,陶欢儿带着儿子辛桃馥去齐某的家里住,发现齐某对辛桃馥有不寻常的兴趣。
    通过种种迹象,陶欢儿怀疑齐某是恋童癖。但是,她已无处可去,如果她带着孩子回家,也不会得到善待。
    最终,她决定把孩子送还丈夫辛思劳,并和辛思劳提出正式离婚。
    辛思劳猜到陶欢儿应该是找到有钱的下家,所以不肯答应,还扬言:“你现在是我的老婆,还带着一个拖油瓶,你要是这还能找着接盘的,我就服了你!”
    陶欢儿无法,和辛思劳软硬兼施地协商一番,最终,陶欢儿将齐某送自己的珠宝首饰变卖,凑了二十万,打给了辛思劳。辛思劳拿了钱,才同意离婚。
    在那之后,陶欢儿便嫁给了齐某。
    对于齐某的恋童癖,她表面上装作不知道,暗中搜集证据。三年后,她把证据搜集好,匿名举报齐某,成功让齐某锒铛入狱。趁着这个机会,她和齐某闹离婚,分走了一笔财产。
    按理说,陶欢儿可以拿着钱顺利脱身。
    可是,坏就坏在齐某一家在当地也有些势力,很快就能查到齐某之所以被抓,是陶欢儿在幕后策划的。
    陶欢儿却也聪明,早就知道纸包不住火,一离婚分到财产就立即出逃国外,自此杳无音讯,齐家也拿她没有办法。
    看完了这些资料,辛桃馥心潮涌动,翻动惊涛骇浪。
    可是,他抬起眼看殷先生的时候,却是脸沉如水。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既不觉得感动,也不觉得震惊,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愤怒。
    而这种愤怒,也不知道是面向谁的,只因殷先生在他面前,他便免不得把这一份恼怒分一笔给殷先生。
    “你怎么还查这个东西?”辛桃馥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殷先生道:“因为有人告诉我,最近有个姓陶的女人在查你的事。”
    辛桃馥脸色一僵。
    “前不久,齐家倒了,陶欢儿就回国了。回国后,她似乎想找你。但是无论是你的奶奶、父亲还是你本人,都已经不在原址,又没再和旧时亲戚朋友联系。她用寻常手段是找不到你的,便雇了一个私人侦探去查你的下落。”殷先生语气淡淡地说,“这个私人侦探自然是不敢查你的,便帮我把她查了个底朝天。”
    辛桃馥脑子里一片火热,他原本觉得自己不该是这样的情绪,可奇怪的是,他现在只觉得很生气,这股愤怒实在莫名其妙,却又实实在在。辛桃馥以为自己挺冷静的,但其实他的手却在微微发抖:“哦,是么?你和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语气好像在责怪殷先生。
    但他又有什么资格责怪殷先生?
    殷先生却不以为忤,只说:“大概是我非要多管闲事,给你找不痛快。你要生气,尽管骂我狗拿耗子。”
    辛桃馥脸上一僵,竟不知该回答什么,强行挤出笑容,说:“先生是关心我,我怎么会生气?”
    殷先生说:“你要气就气,要骂就骂,可别憋着气,免得你半夜气不过,拿剪子戳我的心窝。”
    说着,殷先生拿起一枝珍珠梅,插入瓶中。
    辛桃馥别过脸,又不说话。
    也不知是这份迟到多年的“真相”让辛桃馥方寸大乱,还是辛桃馥真的恃宠生娇了,这半天下来,辛桃馥一句话也没和殷先生说。
    他仿佛沉浸在一种奇异的氛围里,恼怒和悲伤交错化作刀刃,交错地在他的心头刻出深深浅浅的痕迹,他只觉得烦闷、无措和几丝痛心。
    他不言语、不说话、不哭、也不笑,殷先生却好像并无放在心上。
    殷先生并不说一句话,既不去安慰辛桃馥,也不试图哄辛桃馥高兴。他只是拿出一簇一簇的花,笨拙地尝试着插花的技艺。
    半天过去,屋子里放满了十几个插满珍珠梅、芍药、洋桔梗等各色花卉的瓶子。色彩倒是鲜艳,但却杂乱无章。
    辛桃馥看得眼花,更觉烦躁,扭头就往楼上去,不提防一转身就撞倒了一个花瓶——但听“哐当”一声,花瓶坠地,碎成许多瓷片,鲜艳的花枝也委顿在地,倒有几分残破的美感。
    辛桃馥愣了愣,抬头看了看殷先生——这花瓶价值几何,辛桃馥并不知道,他知道的是这插花好像是殷先生鼓捣了几十分钟才弄出来的。
    殷先生却笑笑,说:“这声倒是清脆,你要是喜欢,不如多砸几个。”
    辛桃馥一时不知是气是笑:“哪有这样糟蹋东西的?”
    殷先生却说:“东西都是给人用的,只要发挥了用途,对人来说有了用处,就不算糟蹋。”
    辛桃馥并不相信这个理论,准备转身离开。
    殷先生却拉着他的手,叫他捧起一个花瓶,高高举起,随后一扬手,如扔球似的掷下,顿时又是一片破碎声。
    辛桃馥愣愣的,半晌呆望了殷先生一眼。
    殷先生笑道:“这可好听么?”
    如此,殷先生诱导着,叫辛桃馥继而连三地砸了四五个花瓶,待砸到第六七八个的时候,也不必殷先生劝着了,辛桃馥已砸出一股瘾头来,发了狠地把花瓶往地上摧残,越碎越美,越响越好。
    这人的破坏欲,大概是天然带出来的坏处。
    可这坏处又使人欲罢不能。
    辛桃馥又痛又快地一口气把花瓶通通砸破,连带着将殷先生精心摆弄的花卉都摧残了一遍,最终,客厅里是一片狼藉,残花遍地。
    而辛桃馥的胸中却好像纾了一片火气。
    那股奇怪的怒火已泄了,身体内只剩冷冰冰的哀愁。
    在他已无法发怒的时候,心底的空虚、失落和悲伤变得更大。
    他没了摔东西的劲头,便倒在沙发上,又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
    辛桃馥看起来彻底冷静了,招来了佣人收拾残局。
    帮佣们其实在外头就听见动静了,但因为殷先生事前的吩咐,所以没有出现,虽然心里担心好奇,但还是等辛桃馥召唤了,她们才敢进内。一进了厅子,她们便被屋子里的景象惊到了,但脸上都没显什么情绪,听从辛桃馥的吩咐安安静静地打扫卫生。
    辛桃馥见女佣们在工作,他便先回楼上卧室去,静静卧下。身子沉在软绵绵的床褥上,心头却越发沉重,又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哪里空了一块似的。
    也许他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因此连殷先生随他进了卧房也没察觉。
    直到殷先生也随之卧在他身侧,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殷先生也没言语,只是用一种温柔又哀伤的眼神看着自己,就如同他已经感受到了辛桃馥所感受的一切一般。
    这种眼神让辛桃馥如泡在温泉之中。
    殷先生低低垂眼,将吻落在他的唇上。
    他忽而感到极为温暖。
    二人躲在瞧不到夕阳的角落里,温柔缠绵,直到月亮高悬。
    肌肤的亲密或许真的能让人的心贴近,辛桃馥好像能从呼吸里找到殷先生心跳的力度。
    勾缠了许久,二人方平息。
    辛桃馥好像精力耗尽,很快睡了过去,梦中仿佛又见着了母亲的眉眼,陶欢儿似动了动嘴,要说点什么话,却在话音未起之际,梦境破碎,辛桃馥猝然醒来。
    他睁开眼,却见本该是漆黑的室内仍开着一盏暖灯,殷先生的怀抱贴着他的背脊,双手搂着他,形成一个被窝似温暖的港湾。
    若从辛桃馥的角度看,他和殷先生之间倒是越发的蜜里调油,就像是真情侣似的——可偏偏又不是。这就是最可悲可叹之处。
    他现在和殷先生越来越好,他现在就越来越怕。
    怕的是泥足深陷,再无回旋。
    相公子和殷先生的婚约越来越有板有眼,别说是马哥等人,就是黎度云和崔涵都听说了,还拐弯抹角地问辛桃馥。
    然而,殷先生从未跟辛桃馥提及一字。
    辛桃馥倒不会乐观地以为,这是因为殷先生和相公子不打算结婚。这怕是殷先生觉得“结婚”和“养着辛桃馥”并不冲突,所以不用告诉辛桃馥。
    辛桃馥仍在紫藤雅苑里当他的解语花、金丝雀就行,旁的事情不必知道、也不必计较。
    辛桃馥却不是这么想的,他要和一个单身的殷先生在一起是一回事,但要和一个已婚的殷先生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
    若殷先生要结婚了,他和殷先生之间就不仅仅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关系这么简单。他讨厌相公子是一回事,但插足他人婚姻又是另一回事了。
    再说了,如果辛桃馥真的这样一直跟着殷先生,就连殷先生要结婚了,他都装聋作哑,仍做解语花,以后倒怕越来越难抽身了。
    难道他要一辈子这样吗?
    在一开始,辛桃馥就想过他们有一天是要分开的,但他和殷先生越来越好,心里其实根本没有认真规划分开的事情——直到黎度云冷冰冰地把日程怼到他面前。
    这一点,他还得感谢黎度云。
    如果不是黎度云的话,辛桃馥或许还没有现在这番果决的底气。
    再捞一笔就走——成了辛桃馥现阶段的工作重心。
    黎度云问辛桃馥:“你打算怎么再捞一笔?”
    辛桃馥答:“我想好了。连日期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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