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谁人不知谢歧,他出身簪缨世家,从小习武,少年时参军阵前杀敌,抵御蛮夷。十六岁已是大瀛第一猛将,冲锋陷阵、排兵布阵无所不能。等到十八岁,陛下更是亲封一品护国大将军,令边疆小国闻风丧胆。
    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战场上多次化险为夷,是大瀛百姓心中当之无愧的战神。可天下人万万没有想到,元和十五年,胡羌一批骑兵侵境,谢歧率三千精锐迎敌,两军差距悬殊,谢歧没放在心上,结果胡羌大军压后,瀛军中了计,三千人全军覆没,谢歧杳无音信。
    就在天下人都以为谢歧应当尸骨无存的时候,谢歧不知怎么回到了京城,一身布衣入宫请罪,举国震惊。
    有人说大将军假死瞒过了羌军耳目,也有人说大将军战神转世,置之死地而后生。世人众说纷纭,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神话背后,谁又知道他不过是跌下山被一个女人捡到了。
    沈玉檀手心泛冷,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
    上一世她居于深宅,鲜少出门。祭典宫宴,往往是赵云轩和玉华一同前往,她从来没去过,自然也不认识谢歧。
    即便如此,她也常常听侍女们谈起谢歧,对他的事耳熟能详。按照侍女所说,谢歧失踪的那段时间正是她救下男人的几个月。
    只不过她从没将两者联系到过一块,直到今日亲眼所见,才知道当初救下的男人竟是当今大将军,以后的谢太尉谢歧。
    沈玉檀的震惊,不亚于当初重生回来的时候。
    “姑娘,姑娘?”兰芝推了推沈玉檀。
    她低头,才发现手里的桂圆不知何时被她捻碎了,汁水淌了满手。
    沈玉檀丢下桂圆,拿起手帕有一搭没一搭擦着手。目光直直盯着外面。
    兰芝好奇地望过去,也惊地张大了嘴巴:“这不是……”
    沈玉柔听见动静回头,见两人一个失神,一个错愕 ,不禁问道:“二姐认识谢将军?”
    沈玉檀顿了顿,才道:“前几日回京路上遇到歹人,大将军曾出手相救。”
    “真的吗?”沈玉柔凑过来,双眼放光:“谢将军救了你,我好生羡慕二姐。要是他救的是我该多好,不,不用救,他只要看我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沈玉檀:“……”
    勉强挤出个笑,沈玉檀指了指前面,提醒她:“车动了。”
    沈玉柔才发觉自己失态,羞愧地低下头。倒是沈玉檀主动问起话来,都是关于谢歧的,沈玉柔立马忘了什么叫面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是说,谢歧从来不会赴宴?”沈玉檀不解:“那他这次为什么会来?”
    “这个我也不知道。”沈玉柔挠了挠头:“按往常来说,即便是公主相邀,他也不屑来的。”
    沈玉檀刚想追问,马夫停下马车喊:“姑娘,公主府到了。”
    沈玉檀只好作罢,两人下了车,跟在郑氏后面递上请帖,进了公主府。
    玉华公主本名李淑,是元和帝最宠爱的妃子虞贵妃所生。李淑被娇惯着长大,性格飞扬跋扈,穷凶极奢,从公主府的构造就能看出来。
    沈玉檀不想招摇,低头跟着郑氏步入正殿。李淑还没来,大殿上来了不少客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攀谈。
    沈玉檀低头低得久了有些累,抬头按了按脖子,忽然发觉有道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谢歧身旁围了几个官员,说的无非是官场上阿谀奉承、溜须拍马那一套,他懒得听,不由自主在人群中找沈玉檀的身影,直到看见那道杏色的身影,才放下心来,勾唇笑了。
    他是为沈玉檀来的,这几个月他总共给她送了两封信,却均未署名,想必她定时心存疑惑,想一探究竟。
    那不如趁着春宴挑明了,告诉沈玉檀信是他送的,早点还完人情早安心。
    谢歧想得挺好,但在沈玉檀看来,就变了个意思。
    兰芝也注意到谢歧的目光,覆在她耳边道:“姑娘,谢公子好像在看你。”
    沈玉檀呼吸一窒,忙道:“别瞎说。”
    “真的!”兰芝小声道:“姑娘,他该不会喜欢你吧?”
    沈玉檀捂住她的嘴,板着脸将她拉到一旁:“这里人多口杂,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你这话被别人听了去,你家姑娘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兰芝忙捂住嘴,四下瞧了瞧,还是忍不住小声道:“奴婢知道了,但是奴婢仍然觉得,谢公子对姑娘有意思。”
    沈玉檀挑眉:“何以见得?”
    她这话既是在问兰芝,也是在问自己。沈玉檀也隐约感觉到谢歧对她目的不纯,但究竟是何目的?她不知道。
    “这不很明显吗,谢公子于客栈英雄救美,对姑娘一见钟情,之后一路护送姑娘到盛京。姑娘离开后,他心中不舍,命属下查到姑娘要来春宴,于是向来不近人情的冷面将军也屈尊纡贵来赴春宴,只为见美人一面。”兰芝说得头头是道,到最后都想给自己鼓鼓掌。
    沈玉檀似懂非懂点点头:“按你这么说,他似乎对我图谋不轨。”
    “对啊。”兰芝露出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想了想觉得不太对:“不是,也不至于说图谋不轨”
    “我明白了。”沈玉檀斩钉截铁打断她,“你说的对,他就是这个意思。”
    顺着兰芝说的想,似乎就能说的通了。不光重生后谢歧喜欢她,上一世也是这样,不然为什么在她死后,会看见谢歧攻入皇宫,还亲自砍下赵云轩的脑袋。
    沈玉檀虽不自恃美貌,但对容貌还是有三分信心的,不然上一世李淑未进府时,赵云轩也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
    想到最后,沈玉檀几乎可以断定,谢歧对她有意思。如果真的是这样,事情反而好办了。不如主动勾引谢歧,背后多了个权势滔天的靠山,那她想阻止舅舅被人陷害,不是很容易?
    沈玉檀得出这个结论,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还没等她细想,有太监掐着嗓子喊:“玉华公主驾到——”
    众人纷纷行礼,沈玉檀屈身行礼时偷偷瞥了谢歧一眼,见他只低头做了个样子,腰都没弯一下。
    李淑走进来,身后仆从如云,她长裙曳地,玉珠华簪,光彩照人。
    她落座,轻轻扬手:“都免礼吧,本宫今日特设春宴,诸位不必拘束,随意坐吧。”
    李淑说完瞥见谢歧,吃了一惊:“本宫多次相邀,大将军公事繁忙推脱不来,今日怎么倒拨冗前来了?”
    谢歧头也没抬,淡道:“公主说笑了。”
    他这态度放在别人身上早就定罪了,偏他是谢歧,皇帝都不能把他怎么着,更何况区区一个公主。
    李淑不但不觉得没面子,反而因为谢歧的到来颇感骄傲,接着命宫人赐座。
    说是随意坐,实则还是按尊卑、长幼落座。等众人都坐好了,李淑拍了拍手,歌女乐师鱼贯而入,于殿上献技。
    谢歧找不到机会跟沈玉檀搭话,心里烦躁的厉害,只觉得眼前几人扭来扭去跟泥鳅似的,怪膈应人。
    沈玉檀静静坐着,见薄纱长袖舞动后有双眼睛见缝插针似的时不时望一眼,很是锲而不舍。
    她微微侧头躲避谢歧的目光,意外发现沈玉清脊背挺直,低垂着眼,面带春光。
    沈玉檀:……一时不知道该看哪好。
    一曲奏完,众女舞毕,停在最后的动作上,殿门外忽地响起掌声。
    人们齐齐望去,赵云轩一身蓝白长袍,玉冠束发,他俊面带笑,公子翩翩如玉,郎朗如霁月清风。
    赵云轩行到殿上,抱拳施礼:“公主恕罪,微臣来迟了。”
    他打一进来就吸引了无数人目光,沈玉檀也不例外,惊讶过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赵云轩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可她看过去,他明明目光坦荡等着李淑发话。
    李淑笑道:“赵公子言重了,免礼,随便坐吧。”
    赵云轩在对面坐下,沈玉檀以手扶额,仇人、前夫、前夫的仇人齐聚一堂,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舞女乐师弓身退下,李淑一声吩咐,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游戏:投壶。
    盛京时兴的玩法分十二支箭矢,按投壶之礼,两人比试,中壶多者胜,输的人自罚三杯,如此反复,只有最后胜的人能讨到彩头。
    小太监抱进来一尊壶,大殿上立马有人跃跃欲试,挨个上去比试,场面热闹起来。
    李淑刚开始还看得津津有味,到了最后越发觉得无趣,拍了拍手打断众人:“如此甚是无聊,本宫想玩个更有意思的。”
    李淑从座上起身,行到壶前停住,环顾四周一遭,落在赵云轩身上道:“本宫的玩法很简单,比试之人连投三次,中多者胜,连中贯耳者更胜一筹,只不过本宫就站在这尊壶后面,若不小心投到本宫身上,就得去领板子,可有人敢一试吗?”
    她话音刚落,赵云轩站起来道:“臣愿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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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沈玉檀:谢太尉竟然暗恋我【震惊jpg】
    谢歧:不,我不是,我没有。
    第10章
    赵云轩大步上前,李淑笑了笑,将短箭递给他。
    沈玉檀聚精会神盯着壶看,赵云轩是文官,上辈子她从没见过赵云轩投壶,以为他不擅此事。实在没想到他会站出来,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沈玉檀剥开个杏仁送进嘴里,等着看热闹。
    赵云轩往后走到投壶的位置,李淑则立在壶后面,提醒到:“赵大人可不要说大话,伤着本宫,是要罚的。”
    赵云轩拱手:“公主放心。”
    沈玉檀边看边想,怪不得上一世有人说赵云轩和玉华公主感情甚笃,感情两人这时候就认识了。
    等两人都站定后,赵云轩执箭左右比划了两下,找好角度投掷出去,李淑身子一僵,只听“哐啷”一声,中了。
    殿上之人纷纷鼓掌,为赵云轩喝彩。李淑睁眼,面露诧异与惊艳。
    紧接着他取下第二支箭,如出一辙投进去。大殿再次响起掌声,沈玉檀也有些惊讶,没料到赵云轩投壶还挺厉害。既然他都好好展示了一番,以她对赵云轩的了解,这最后一箭他指定玩出个花样来。
    沈玉檀托腮看着,果不其然,他这次瞄的时间长了许多,找准后轻轻一掷,断箭在空中呈一条弧线,擦着边投进壶耳里。
    李淑呆呆地愣在原地,她母妃和皇后势不两立,自然也和赵家水火不容。她本以为赵云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公子哥,想寻他开心来着。没成想他居然次次投中,最后还中了贯耳。李淑一时不好收场。
    好在赵云轩没注意她脸上的表情,而是径直走到谢歧前面,弓身道:“赵某听说大将军骁勇善战,战场上勇冠三军、以一敌百。早就仰慕大将军之名,今日幸得一见,还望将军不吝赐教。”
    他这就是明明白白挑衅的意思了。沈玉檀挑了挑眉,等着看谢歧怎么说。不光她是如此,大殿上的人都抱着看戏的心态等着。
    谢歧掀了掀眼皮,停在他身上一会儿,确定赵云轩是在叫他后才道:“什么?”
    谢歧不是故意下他面子,纯粹心思全在沈玉檀那,想着赶紧办完事就走,军营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他实在没雅兴在这饮酒玩乐。
    赵云轩倒是不恼,把话又重复了一遍,谢歧嗤笑一声:“赐教?”
    既不是请教剑术,也不是请教排兵布阵,一个供人宴饮玩乐的玩意,他说赐教?
    上辈子谢歧觉得赵云轩此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然而比起他来略逊一筹,要不是赵云轩走错一步棋,他也不能轻易攻入皇宫,将他斩于剑下。可这会儿看来,赵云轩不光谋略不到家,脑子好像也有坑。
    谢歧本想推辞,再一看,周围一双双眼睛全盯着他看,连沈玉檀也悠悠望过来。他不知怎么的脑子一热,掸了掸衣袖起身道:“好啊。”
    这正是李淑喜闻乐见的,笑道:“为了公平起见,也需得有人立于壶后,本宫乏了,就不奉陪了。挑个人替上吧。”
    李淑说着巡视一圈,沈玉清挺直身子,跃跃欲试。
    沈玉檀可不想掺和这事,头垂得很低,恨不得把钻进洞里。可李淑转了一圈又回来,指着她道:“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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