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挚善虚弱地躬身,“多谢袁宗主。”
    谢寻微身上有恶鬼咒诅,不能被采补,这事儿让喻家伤透了脑筋。穆家因为穆知深那个傲慢小子,不再与他们合伙,袁伯卿对他们嗤之以鼻,骂他们假清高。姜家时不时派人来参与商讨,但并不发表意见,偶尔还要念叨两句,“如此不妥,甚为不妥。”后来喻夫人嫌姜氏烦,索性不邀他们了,只和袁氏楚氏族老一起商议。
    楚挚善的咒诅虽已压制,但并未彻底解除。袁伯卿以灵力试探谢寻微的经脉,发现百里决明留下的血诅触发点在嘴唇、胸乳和会阴,正是摄生房中术采补炉鼎唾液、乳汁和红铅所需要触碰的地方。
    袁伯卿暗骂百里决明狡猾,继续注入灵力寻找血诅根源,然而根源藏得很深,连找都找不到。来来回回商讨了一个月,最后喻袁两家商定,以针度脉,拔除血诅。
    以针度脉,就是将银针送入经脉,随血行在身体周转循行,等找到百里决明的血诅所在,就发动灵力,拔除血诅。听着容易,操作起来非常困难。细枝末梢的经脉纤如毫发,稍有操作不当,银针刺破血管,恐有性命之忧。再者,银针随血液流动,受术者要忍受极大的痛苦。度针入脉、针随脉转、拔针出脉,每一道关卡都痛苦难当。
    喻夫人拍着谢寻微的肩膀,慈爱地说:“寻微,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想想,这血诅若不拔除,你岂不是一辈子都不能嫁人了?不要害怕,习惯了就不痛了。”
    没人能够想象谢寻微的痛苦。当百里决明在天都山第十五狱的黑暗里长眠不醒的时候,谢寻微一遍遍被刺穿手腕上的脉管,比牛毛还细的银针进入他的血液和经脉,送到他的四肢百骸。牛毛针有时刺破他的经脉,在他身体上留下一个个胭脂红的血点。他最多同时受过十四枚牛毛针,全身上下的经脉仿佛寸寸尽断,又仿佛有无数虫蚁在血液里左冲右突。他昏过去,复又疼醒。
    喻夫人每隔七天命医门为他度一次脉,每次度脉牛毛针被灵力驱动循转两个周天,至少需要两个时辰。他最初呻吟、哀求,甚至自尽,被救下,后来哭泣、怨怼,最后沉默。
    喻夫人说:“你看,舅母说过,习惯了就不痛了。”
    在那地狱般的生活里,他无数次回忆起抱尘山的白鹤,无渡爷爷的葡萄棚子,他在棚子里哇啦哇啦念经文,爷爷的白胡子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无数次回忆起山巅种着忍冬花和决明草的小药园,他和师尊一起在宽宽的大屋檐底下泡脚,他不小心睡着了,师尊就把他抱起来,擦干净他的双脚,把他放进香喷喷软绵绵的被窝里,一觉睡到大天亮。
    他记得那一次刺客来袭,师尊救他从刺客的刀下逃生,对他说:“以后要是有坏蛋欺负你,你就蒙上眼,默数一二三。三个数数完,你师父我就来救你了。”师尊扛着刀逆光而立,眉眼间皆是他独有的桀骜,又痞气又英雄。
    谢寻微抬起布满针孔的双手,颤抖着蒙上眼,细声低数:“一、二、三。”
    放下手,睁开眼,空荡荡的里屋,黑蒙蒙的帘幕。没有师尊。
    他再次蒙起眼,数:“一、二、三。”
    依旧没有师尊。
    他再数,不断重复这个动作,数了无数遍一二三,师尊始终不曾出现。于是他终于明白,师尊不会来了,再也不会来救他了。
    门外有交谈的声音,他动了动麻木的眼睛,从床榻下爬下来。手脚都无力,他站不起来,只能用手肘撑地,爬到门槛边上,靠着门坐着。喻夫人的声音朦朦地传过来,怒气冲冲的语气,“怎么还是没找到血诅所在?”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是那医门慌张的声音,“百里决明道行高出我等太多,若他要藏……我们……我们……”
    “行了。”喻夫人一脸不耐,“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七天后再找!”
    “那……那个……”医门吞吞吐吐。
    “还有何事?有话直说。”喻夫人瞪着他。
    “小、小人记得,这次度脉一共送了十三根针进去,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只拔了十二根针出来。”
    谢寻微轻轻将门打开一条缝隙,看见那医门额头满是冷汗。他抖得像只鹌鹑,结结巴巴道:“还、还有一根针留在了娘子的经脉里。”
    “留了一根?有何隐忧?”喻夫人凝眉问。
    “说不好,针随血行,有可能一直留在经脉里循环周转,也有可能扎破血管,刺伤五脏,造成内腑出血,也有可能进入心脉……”医门汗如雨下,“总而言之,这根针就像不知时效的毒药,随时随地……都可能要了娘子性命。”
    喻夫人沉默半晌,冷哼了声,“这孩子是先天炉鼎,就算没有那枚牛毛针,她也活不了多久。可恨我折损了这么多子弟,换回来一个废物。”
    女人的声音渐渐远去,谢寻微靠在门板后面,静静地想,师尊,如果您知道他们这样对我,会不会后悔不带我死?
    暮色四合,天一点点沉下来,他不知道一个人独坐了多久,犹如一具没有生命的傀偶。风起了,穿庭过院,像鬼怪的呼号,影子都沉淀在四周,好似无数鬼怪环伺着他。外面的树叶哗啦啦响,纷飞的槐叶飘过窗棂,落在他的手边。他轻轻捻起那片叶子,擦了擦眼皮。睁开眼,无数双眼睛围在他身边。
    他差点忘了,他是纯阴之躯,招鬼。往日师尊在,鬼魂惧怕师尊的威严,从来不敢靠近。现在师尊走了,鬼魂来到了他的身边。他环顾那些眼睛,或者悲哀,或者痛苦,或者哭泣。它们像他一样,在无声地流泪。
    “你们也离开了亲人么?”他轻轻问。
    它们沉默着,它们是鬼魂,鬼魂说不了话。
    “那么到我身边来吧。”谢寻微割破手心,在地上滴血,血液自行流动,画出一个繁复瑰丽的法阵。这是他在无渡书楼里翻到的禁术,他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心读了那本书,他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拘鬼召灵”的法阵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心底。
    纯阴之血的香气浓郁地氤氲开,鬼魂犹如兽群一般耸动。那不祥的血光映着谢寻微苍白的脸颊,他分明在温柔地微笑,却显得无比阴森,无比狰狞。他低声道:“从今以后我没有影子,你们就是我的影子。我将给你们血液,给你们肉身。当我死去,我的鲜血供你们分食。你们为我行走,为我杀戮。终有一日我要仙门听见鬼怪的怒吼,我要江左遍地是血淋淋的鬼魂。”
    他抬起脸来,问:
    “成交么?”
    鬼魂向他的脚下匍匐,黑夜凝固在他们周围,比黑暗更加黑暗。鬼魂进入法阵,契约咒符在谢寻微身上成形。
    “成交。”
    第50章 哀美人兮(三)
    银针度脉持续了整整两年,喻家依然没能找到谢寻微体内的血诅所在。喻夫人越发焦躁,她终于发现抱尘山围剿一战,喻家损失大半精锐,却一无所获。百里决明胸膛里剖出来的六瓣莲心无人可以动用,花瓣上的彻夜不熄的火焰让他们连碰都碰不了。六瓣莲心经过之处空气滚烫,草木焦枯。仙门只能选择将它封印在天都山第十八狱,以待来日找到使用它的办法。
    而这个谢寻微,身怀咒诅,无人可以拿走她的元阴。楚挚善的诅咒至今未解,几乎日日都闷在漆金水榭中闭关,压制右手上的烈焰诅咒,从水榭里抬出来的炉鼎尸体比往日多了一倍。
    “好一个百里决明!”喻夫人咬牙切齿。
    底下的儿女不成器,她的年纪渐长,处理庶务慢慢力不从心,喻家的威势在削弱。穆家那个小子看着不声不响,手段却颇有雷霆之势,最近一年穆家的铸造生意隐隐有盖过喻家的趋势,往日垄断仙门刀剑的喻家铁器在浔州竟然失去了市场。
    必须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她似乎有了眉目,召来医门,“暂时不用给谢寻微用针了,让她好好调养身子。”
    医门低眉颔首,“是。”
    墙角的黑暗里,一个影子默默贴着地砖的缝隙退了出去。阴天,没有太阳,天光粲白而惨淡。它跟在路过厅堂门口的丫鬟小厮的影子里,闪进假山和花树扶疏的阴影,经过宽大的屋檐底下,像一只乌鸦一样贴地飞入坟冢一般的静园,回到谢寻微的脚边。
    鬼影没有肉身,无法开口说话,便在地上扭曲身形,爬出蛇一样的蜿蜒轨迹,以此组成文字。谢寻微见了,低垂着眼眸道:“新的灾难要来了。”
    影子们蜂群一样耸动起来,拱起刀刃一样的脊背。谢寻微在地上滴血,血液渗入黑影。
    纯阴之血比普通人的血液更适于修炼,他的鬼侍道行增长得很快,初一初二和初三都已经不惧阳光。或许假以时日,它们就能成长成真正的恶煞。他并不完全依赖这些鬼侍,每隔七天的银针度脉教会他针法,他在自己的身体上试验,于医道颇有所得。他默写出往日在抱尘山上读过的《灵枢经》,潜心参悟。再就是师尊教给他的风法,他张开掌心,风流在手中旋转,银针被托举着缓慢转动,凛冽的银光闪闪发亮。
    他从未停止过修炼,他知道只有变得强大,才能让该死的人去死,该活的人重回世间。
    “喂!”
    窗外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喊声,谢寻微立时停止了掌心的风流,银针被悄无声息地藏入棉被。他抬起眼,朝窗棂那儿望。窗屉子外面探出两个脑袋,一男一女,一胖一瘦。他认得他们,喻夫人的一双儿女,胖的那个叫喻凫春,长他两岁。瘦的那个叫喻听秋,比他大几个月,脾气骄纵。
    “寻微妹妹,”喻凫春小心翼翼问,“我们要去十全街听戏,你一起么?”
    他摇头。
    “让你别来热脸贴冷屁股,你偏来,人家根本不理你!”喻听秋骂喻凫春。
    “寻微妹妹,一起去吧,你好久不出门了。”喻凫春不肯走。
    谢寻微低下脸,嫌恶地皱起眉。抬起脸时却换上一副忧愁的神情,“大郎,你们去吧。我身子弱,走不动。”
    “没关系!”喻凫春喜滋滋从窗台爬进来,“我背你!”
    他看着谢寻微的眼睛亮晶晶的,丝毫不掩饰他的喜欢。谢寻微知道,每次自己离开静园到前院去,这个家伙就躲在抱柱后面偷偷看他。喻凫春喜欢他,日日遣婆子送糕点,送燕窝,有一次甚至送来价比千金的冰蝉玉。
    喻凫春送多少东西,他扔多少,只留下那一枚冰蝉玉。有一次倒糕点被喻听秋撞见,喻听秋气愤地说:“你若不喜,直告诉我哥便是,为什么要吊着他?”他冰冷地微笑,拍掉手上的糕饼屑子,转身离去。
    现在喻凫春要来背他,他心里厌恶,像讨厌一只黏在脚底的虫子。
    喻凫春看他不动,挠挠头,掏出手帕包住手,再来背他,“寻微妹妹,不要怕,上来吧。”
    他慢吞吞爬上喻凫春的脊背,不动声色看向地上的影子,立时有看不见的鬼魂飘出来,压在他的肩头。鬼压背,重量陡增,喻凫春面团似的趴了下去。
    喻凫春哭丧着脸说:“妹妹有点重,我背不动。”
    喻听秋气道:“你怎么这么没用?背不动人家,还想讨人家当媳妇!”
    她把谢寻微从喻凫春背上拉起来,一把把他拽到自己背上。谢寻微和鬼魂的重量竟然没能压垮这个丫头,谢寻微默不作声地增加鬼魂,统共十个鬼魂摞上肩头,喻听秋大气不喘,二话不说,疾步冲了出去。
    谢寻微:“……”
    他们上了马车,一大帮喻家子弟浩浩荡荡跟着车后头。谢寻微心知肚明,这些子弟不是来护送喻家大郎和二娘,而是看管谢寻微,不让他逃跑。
    十全街茶馆,人山人海,他们在视野最好的二楼雅座听戏。他看着楼下,想起师尊来,师尊穷困,若是人多,从来只能带他挤在人群的边缘。折子戏一出一出地唱,又是一个女鬼和书生的故事,生和旦缠绵相爱,破庙里山盟海誓,风雪夜里生离死别。
    “都是假的,骗你们这帮小孩子的。”师尊的话犹在耳边。
    他忍不住落泪,怎么会是假的呢?师尊,我和你不就分别了么?
    他的眼泪吓坏了喻凫春,喻听秋说他是装的,让喻凫春不要管。从那以后喻凫春再也没带他去听过戏,只日复一日往静园送糕点吃食,谢寻微日复一日把糕点倒入水池。冬天,大雪纷飞的时候,喻夫人将谢寻微带去了寒山道场。
    “这丫头身子忒弱,我带她去山上修行,你们兄妹好生待在家里。”她说。
    他在风雪里回眸,长而翘的睫羽落满雪花,尔后他转身,一步步走向他此生最长的噩梦。
    师尊留给他的咒诅触发需要条件,只要避开那三个部位,咒诅就不会激发。喻夫人抓住了这个漏洞,将触碰他、抚摸他、观看他的权力卖给了仙门的男人,以此换取生意往来上的便利和优惠。
    白日喻夫人延请名妓教他弹琴吹箫,夜晚男人嬉笑着登门,他在灯火迷离中把酒相陪。那些或者粗糙或者油腻的手有意无意划过他的腰侧,直白淫秽的目光在他裸露的手臂上流连忘返。他十五岁,尚未长成,稚嫩的身躯介乎男女之间。所有人痴迷于他昳丽的容色,甚至甘愿在他脚下匍匐,请他用鞭子抽打他们的脊背。
    酒过三巡之后,出价最高的男人可以留下来过夜,拥抱他一起入睡。喻夫人生怕他们不当心触发谢寻微的咒诅,禁止谢寻微除尽衣物。这帮助他隐瞒了性别,但并没有让那些男人减少对他的痴迷。谢寻微也曾想过坦白身份是否能得救,然而遍观那些饱受屈辱的仙门炉鼎,男男女女不可胜数,江左仙门大户都以有妖艳的娈童随侍在侧为身份地位的象征。他终于明白为何师尊对仙门嗤之以鼻,只是他太小,师尊从来不对他说仙门的腌臜事。他也明白,一个绝色的男人只能让这些丑陋的家伙更加兴奋。
    无数仙门的主事、长老、家主造访寒山道场,他们白日教导门下后辈子弟济世扶微,清白卫道,夜晚沉溺于谢寻微的琴笛,争逐高价。寒山道场的真面目,是仙门长辈之间永远不会宣之于口的秘密。
    当夜深人静,他挣脱男人肮脏又充满臭气的怀抱,抱着膝盖坐在床脚。月光洒落脚边,他的心枯寂冰冷,一如这茫茫冷月。他无数次想要趁他们熟睡,激发恶诅,将他们烧成灰烬。可他知道一旦他这样做,他必定难逃一死。他必须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有与师尊相见之期。
    喻凫春的礼物和飞帖穿越风雪,来到他的桌前。每一样他都丢弃,每一封飞帖他都不曾看过。他记下每一个登门者的姓名家族,留郡袁氏、山阴楚氏、丹阳吕氏、庐陵毛氏……阴冷的仇恨在胸腑中发酵,他的鬼侍在鲜血和怨怼的滋养中长大,锋利的风刃在掌心成形,直到一年后,他第一次出手,将银针插入了身侧熟睡男人的脖颈。
    男人猛然惊醒,双目圆睁。他像一只濒死的蝴蝶,被银针牢牢扎在了床板上。喉下天突穴被刺入了一根针,他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谢寻微观察他的躯体和穴位,目光极尽温柔,又极尽冰冷。男人在他冰凉的掌下战栗,呜咽出声。谢寻微食指抵住他的唇,“嘘,越挣扎,越痛苦。”
    谢寻微按压他的眉心,纤细如发的银针从他的眉间扎下,进入他的脑髓中宫。针尖灵力迸发,幻化出无数羽毛般的脉络,同他的经络接合。男人的身体像刚脱水的鱼那般痉挛颤抖,猛地一顿,最后失去声息。
    谢寻微很失望,“死了么?”
    他在尸体的肚腹里缝入一小块冰蝉玉,命初一穿上这具死不瞑目的皮囊,光天化日之下离开寒山道场。
    “模仿他们的举动,成为他们的一员,不要让他们发现你是一只鬼怪。”谢寻微微笑着叮嘱。
    于是,从那天以后,所有留宿的男人都成了他的试验品,他在他们身上施针,让银针沿着血管流动,遍布四肢百骸。他研究他们的头颅,钻开孔洞,看他们无声地惨叫,鲜红的大脑上灵力脉络隐隐现现。后来他发现剥离痛感的穴位,他让他们失去痛觉,再锯下他们的头盖骨,放在他们眼前,欣赏他们绝望又恐惧的眼神。他剖开他们的胸膛,近距离观看那些跳动的心脏。真是奇怪,明明是黑心肠到极点的人,心脏却依旧鲜艳火热。经年累月,人体的脉络穴位他了然于心,灵力的生发与消逝他了如指掌,他逐渐手艺娴熟,技巧高明。
    与此同时,他寻找魂魄与肉体的接合点,锲而不舍。当第十一个男人躺上他的床榻,他的银针已经可以超越肉身,触及魂魄。他为他的银针取名为“渡厄”,这个名字来自抱尘山的《灵枢经》,多好听的名字,又多么讽刺。
    没有人知道寒山道场的变故,进来的是活人,离开的是鬼怪。
    死的人太多,不能让他们集中暴毙,被仙门发现端倪。故而虽然极尽省俭,冰蝉玉也时时短缺。他修书给喻凫春,言辞婉媚,笔触温柔。
    “冰玉翠色浓淡有致,了无一点尘埃气,妹甚喜之,若兄觅得一二,可否赠妹一观?今日登高远望,飞絮满人家,樱杏次第开。兄宜添衣,且御春寒。”
    冰蝉玉果然隔日便至,他继续杀人,十指不沾一点鲜血。
    第二年年末,冬,天大寒。
    最后一曲终了,人影散乱,杯盘狼藉。歌女徐徐退下,他一个人坐在镜前梳妆。眉心贴上梅花花钿,鬓边花插上黑鸦鸦的发髻,他娉娉婷婷地起身,撩开缥缈如雾的帘帐。一个挺拔如松的男人垂眸跪坐在重重帘幕之后,一把黑鞘长刀放在脚边。即使远远相隔,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萧煞之气。只要他在,无论何时何处都是森冷的严冬。
    谢寻微缓步走近,在他面前跪坐。偌大的闺房,只有他们二人默然对视。
    “穆哥哥怎么得空来?”谢寻微浅笑,“今日要寻微如何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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