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林斯言从别人口中知晓谢池南离开雍州,去了金陵。
    第104章 “谢池南,你幼稚不幼……
    金陵。
    荣国公府。
    时日已到了八月, 一场秋雨一场寒,明明前几天还闷热的不行,没想到一场秋雨过后,这天就立刻变得凉寒起来。早些时候一件薄衫都觉得热, 如今却是得穿上比甲或是披风了, 也或许这金陵总要比别的地方严寒一些。
    赵锦绣昨日才回的金陵。
    从雍州离开后, 她跟着祖父一路南下,从甘肃到陕西再到湖北, 经安徽最后至金陵,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 倒让她看了许多风景也见了许多事。
    离开雍州时还有一些难过的心也在这几月的风光之下彻底痊愈了。
    或许是在外头久了。
    她已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即使昨日舟车劳顿,今日也还是一大早就起来了。
    明初进来为她穿衣,因为今日要进宫的缘故,挑得是一身鹅黄色的直领对襟短袄搭马面裙,穿衣服的时候,赵锦绣问,“小安呢?”
    听她说起小少爷, 明初抿唇笑道:“一早就过来了, 知道您还在睡就没打扰您,说是从学堂回来再来找您。”
    生安一向乖巧。
    赵锦绣听闻这番话也弯了眉眼。
    洗漱完, 上妆的时候,她趁着明初为她梳头便招来丹红。
    丹红与明初一样都是她的大丫鬟,她离开长安的这阵子, 这院子是由她管着的。
    “我离开的这几月,可有什么事发生?”她问丹红。
    丹红忙答,“若说大事, 倒有两件,上个月皇后娘娘为太子殿下定了永安侯府的三姑娘。”
    这事,赵锦绣早就从祖父口中知晓了,并不意外,便问,“还有一件呢?”
    “还有一件……”
    丹红犹豫着看了赵锦绣一眼。
    赵锦绣手里握着两支簪子正在比较回头戴哪支进宫,余光瞥见丹红这番神情便皱了眉,“怎么,难不成是咱们府里的事?”想想又觉得不可能,昨天她见了叔叔婶婶还有赵妃如和赵若微,并没有什么异样。
    若真说,也不过是赵妃如和赵若微都定了亲。
    但这事有家中长辈把关,祖父也未说什么,显然丹红犹豫的并不是这事。
    “什么事值得你这般吞吞吐吐?还不快说!”明初也说了一句。
    “……是丽妃她怀孕了,已经五个月了。”
    啪嗒一声,赵锦绣手里的两只簪子掉在梳妆桌上,其中一支孔雀步摇上的孔雀还在微微颤动。
    明初也变了脸,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丹红,又僵硬地扭过头去看身前沉脸不语的赵锦绣,苍白着脸喊她,“主子……”
    赵锦绣没说话,她只是忽然明白丽妃当初哪来的胆子敢做主她的婚事了,想来她一早就知道怀有身孕,也清楚即使真的因此惹陛下生气,陛下也会看在龙嗣的份上原谅她。
    “她入宫多年,怀孕也正常。”
    姑姑不是话本子里的恶毒嫡母,她从来不去管后宫的那些事,也绝不会为了表哥的位置故意为难谁,只不过李姓后宫或许是一脉相承的凋零,这些年宫里除了表哥也就两位已经出嫁的公主。
    丽妃这一胎……
    若是公主也就罢了,若是皇子,只怕正中龙椅上那位的心。
    屋子里忽然一阵沉默。
    丹红看着少女面上的凝重,想到什么,忙又说道:“主子,还有一桩好事,您知道后一定会开心的。”
    赵锦绣侧眸看她,见穿着红衣比甲的双鬟少女笑着与她说道:“陛下封安北侯为安国公,还封了二公子为安乐侯,不日二公子就要来金陵了!”
    “什么?谢池南封侯了?!”
    不同丹红所想象的,赵锦绣不仅没有高兴,反而神色变得更加凝重起来,“让人备马车,我现在就要进宫。”
    “主子……”
    丹红讷讷看她,显然是吓到了。
    明初却朝她使眼色,等丹红喏声退下,她看着铜镜中神色凝重的明艳少女,压着嗓音问道:“您是觉得陛下此举有问题?”她毕竟也在雍州待了几个月,知晓谢家看着辉煌,实则在大汉处事艰难。
    “谢池南是有功,但还不至于到封侯的地步。”
    “他如今封谢伯伯为国公,又给谢池南封了侯,此举固然有想笼络赔礼的意思,但——”赵锦绣忽然停了声音,“你觉得安乐两字是什么意思?”
    明初不敢说。
    赵锦绣看着镜中愈发冷艳的自己,嗤笑一声,冷声说道:“他是想把谢池南的翅膀折断,想让他在金陵城做一个只图享乐的贵公子,他想用谢池南控制谢伯伯,让雍州大军不得不为他驱使!”
    她一字一句,越说,声音便越发冰冷。
    正在明初想提醒她慎言的时候,原本端坐着的少女却忽然一扫桌上妆奁,木质和妆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两支簪子一支碎成两半,一支掉了上头的孔雀花样。
    “荒唐!”
    紧跟着,屋中响起女子的厉声。
    外头的小丫鬟不知何事,打帘进来,看到这番情形吓了一跳。
    明初忙挥手让她们退出去。
    第一次看到主子发脾气,她的心脏还在砰砰直跳,一边去捡地上的东西,一边压着嗓音劝她,“主子,您是怎么了?也亏得是在咱们院子里,都是信得过的,要是让外人听见……”
    明初心里还有些后怕。
    赵锦绣当然知道自己比起以前是越来越无法隐忍了。
    若是以前的她纵使心里再厌恶也绝不会这样说出来,可如今——或许是龙椅上的那位行事越来越荒唐,又或许是亲眼见过那些雍州将士的不易,她再也没办法保持从前的缄默。
    更何况这事关乎的是谢池南。
    想到他在雍州意气风发的样子,想到他好不容易才能重新得到别人的认可青睐和尊敬,赵锦绣怎么能让他被困在金陵这个地方?“我去找姑姑!”
    她说完便径直站了起来。
    她绝不允许谢池南再次被人折断翅膀,他是雄鹰,就该在辽阔的天地自由地翱翔。
    “主子!”
    明初急急忙忙起来,看着头也不回的少女,只能回头抓了几支簪子追了出去。
    ……
    “所以,姑姑您也没有办法,是吗?”屏退宫人的未央宫中,赵锦绣仰着头凝望远处的宫装妇人,她浓密的长睫在微微颤动,红唇紧咬,一双水波粼粼的杏眼揣着难过和不甘。
    即使她早就清楚天子一言已成定局,可她还是心有不甘。
    当朝皇后赵忘忧今年四十有余,她柳眉银盘脸,与赵锦绣有几分相似,却比赵锦绣更为冷清,如果说赵锦绣是高楼上贵不可攀的牡丹花,那么这位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更像是凌寒独自开的梅花。
    她很少笑,像是不会笑。
    此时看着一向疼爱长大的侄女露出这样可怜的表情,她也有些不忍,朝人招了招手,等人到了自己怀里,她才抚着她的头说道:“我没办法让陛下收回成命,但至少近些年,谢家二子在金陵只会是上宾而不是阶下囚。”
    只要天下还需要谢家,谢池南便是贵宾。
    若是天下不需要谢家了,即使他在雍州也无用。
    这一点,赵锦绣自然清楚,可她还是握着妇人的胳膊咬着红唇忍着眼泪不甘道:“可他应该做鹰的,为什么非要让他做笼中鸟?”
    赵忘忧手上动作忽然一顿。
    “……忘忧,你不该做笼中鸟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一个穿着龙纹白衣的男人出现在她的眼前,那是故去多年的先太子刘秀,当今天子的胞兄。
    先帝怕他死后无人守护刘家江山,便把她封为太子妃,想着刘、赵联姻,赵家自然得护好刘家的江山。
    她第一个未婚夫便是刘秀,
    他虽然自幼体弱多病却满腹诗书温润成风,是真正的君子,即使在死前也记着她的后路。
    他说“没有人生来就一定要做什么,你是凤凰,不是笼中鸟。”
    他说“我已经为你向父皇讨要了旨意,我死后,你不用再做刘家妇,忘忧,去找自己的路,不要为任何人而活。”
    那一卷圣旨埋在她闺阁院子里的玉兰树下。
    刘璋总说她是个没有心的女人,的确,她从未嫉妒过他的那些女人,甚至,她觉得她们可怜,常以自己的能力尽可能的庇护她们。可没有人知道,这样的她也曾深深地爱过一个人,也许就连刘秀也不知道。
    他总觉得她是被迫与他定亲的,却不知道当年他在玉兰树下一回眸让她手中轻摇的团扇都停住了。
    “姑姑?”
    耳边传来赵锦绣的声音。
    赵忘忧敛了思绪低眸,她还是一如既往那副冷静的模样,看到少女脸上渐渐平稳下来的情绪,问她,“好了?”
    赵锦绣摇了摇头,咬唇说,“我还是不高兴。”
    但也知晓如今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好在,金陵还有她,她绝不会允许那些人欺负谢池南!抬手抹了下眼角的泪,问起另一桩事,“您给表哥定了如堇?”
    “嗯,永安侯在朝中没什么权势,那孩子也乖巧。”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人家,陛下就不会多想了。
    赵锦绣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我过阵子去看看表哥和如堇。”
    原本还想问问丽妃的事,想想还是作罢,又跟姑姑说了一些路上的风光,吃完午膳,她才离开。路上倒是听宫人说了不少近来皇宫里的事,自打丽妃怀孕后连晨昏定省也直接不来了,什么好吃的都得紧着她,偏偏陛下也不管。
    赵锦绣听得蹙眉,往前走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道沉稳谦和的男声。
    “郡主。”
    有些上了年纪的男声从前方传来。
    赵锦绣抬眸,远处一个中年男人着绯袍,戴乌纱帽,正是次辅曹忍,她曾在祖父的寿辰上见过他。曹忍是丽妃的胞兄,可与张扬的丽妃不同,曹忍是内敛谦逊的,即使当初被祖父批训,祖父寿辰,他也不曾缺席……可赵锦绣却总觉得这人心机深沉,不好相与。
    “曹大人。”她敛眸与人问好。
    曹忍笑笑,闲话家常般一句,“郡主是来探望皇后娘娘吗?”等赵锦绣点了头便也未多说什么,只是恭谦地让开身子请人先行。
    赵锦绣便也未与他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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