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野才在皇帝面前犯了个蠢,被高悦旁敲侧击地敲打了一番后,重新认清了自己的定位,又活回了那个逢人便笑,八面玲珑的赫连野,可谓效果明显。
    因此,这次他晚上被太后叫来永寿宫,那真态度绝对是毕恭毕敬,勤勤恳恳,耐心至极又小心翼翼地为太后诊过脉后,事无巨细嘱咐了许多,俨然就是一个一心想要攀附太后的无权小太医。这个样子的他才是大家认识的赫连野,太后觉得对付这个小太医方法简直有得是,因此,她第一招就是给这个小太监投了一颗糖衣炮弹
    太后道:你入宫几年啦?
    赫连野如实答道:未满三年。
    现在你在太医所是什么品级啊?
    正七品。赫连野说着,还给太后磕了一个头,补充了句:臣医术尚需精进,蒙太后不弃,叫臣来请脉,臣深感荣幸,以后也会愈发钻研,苦练医术,绝不负太后的爱戴。
    呵呵,太后觉得这个小太医很上道,便直接问了,道:高毕焰的脉,近来可都是你在看?
    是。这事,就算赫连野想瞒也瞒不住,全后宫都知道的事实。不过,太后问到高悦的脉,赫连野心里已经拉起警报,只不过,他那个深如幽潭的城府帮助他掩藏得很好,就连太后一时都没看出他在紧张。
    太后又问:他脉象如何呀?
    脉象?赫连野似乎有些迷茫,好似没明白太后这是想问什么,但还是答了,道:高毕焰身子原本亏阳,如今元阳补足了,就是心脉需细细养护,不能太过操劳。
    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太后显得也耐心十足,没逼问,只提醒。
    赫连野当然知道太后想听什么,但他直觉若自己这次敢如实相告,将会彻底得罪皇帝陛下,同时也将会失去高毕焰的信任。可是,问话的人是太后,他也不敢撒谎,思来想去只好自己把锅背了起来,道:臣医术尚浅,能看出的症状本就有限。之前高毕焰的脉都是子弦道长在看,这几天道长回了赤云观,才轮到我替个手儿。臣的医术不及子弦道长,太后若是担心毕焰君的康健,臣愿意随时让贤。
    呵,哀家真是没看出来,这个小太医是这么个滑不留手的小泥鳅啊!那也行吧,换一招
    太后娘娘唇边浮现一丝冷笑,盯着赫连野看了一会儿,冲玉竹和李公公使了个眼色。片刻后,跪得好好的赫连野忽然听到身后的殿门被人推开,一阵凉风儿吹进了,带来的还有一阵嘈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他便被人架了起来,在他惊恐又茫然的呼叫声中,他被人按到了一条板凳上,而后,宽大的庭杖便打到了他身上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啊!小臣真的不知毕焰君还有什么症状啊!是小臣无能,忘太后高抬贵手,放臣一马!哎呦!赫连野被打得龇牙咧嘴,光看着他的表情都觉得疼。可见,那打人的太监是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你不说实话,哀家怎么可能放过你?!赫连野啊,你可不要学你那个阿翁,他不知好歹,那时候有人能救他。你在哀家这里受罚,你想想这整个后宫还有谁能救得了你?!你到底说不说实话?
    臣、真的、不知道啊、啊、啊!赫连野被打得一句话段成了好几截儿,就像一根被肆意折断的稻草似得,可他脑袋里却无比清醒,他知道这会不说顶多是挨太后一顿打,若是说了,那他的前途才是真得毁了。
    因此,赫连野咬着牙,生生挺过了五十杖才直接晕了过去。
    太监们停手,等着太后下一步指令。
    太后皱着眉,看着昏迷过去的赫连野,心想,哀家本以为你是个小泥鳅,没想到你和你那阿翁一样,也是个蠢蛋。唉,算了,反正哀家早晚也会知道。
    于是,太后大手一挥,李公公便安排人将赫连野给托了出去,就那么一路拖回了太医所。这件事就算是在晚上,也很快被各宫主人知道了。
    高悦原本已经躺下睡了。他这些天基本都是到点儿就困得睁不开眼。再加上周斐琦这几天晚上都回来的很早,几乎就是盯着他到点儿上床,弄得高悦就算想要工作狂一把,也根本没条件也没机会。
    小福子收到赫连野在永寿宫被打板子晕厥的消息后,有些着急,原本是跟小幸子商量,想抽空去太医所看看这位挚友,却被小幸子毫不客气地呵斥了一声:你差不多行了!别忘了你今时今日的好日子是谁给你的!可不是那个赫连!
    我小福子没想到小幸子会反应这么大,想解释可嘴太笨,一时说不出来,也说不明白,又急又气直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这一哭,声音就穿进了殿里去。
    高悦睡着了,周斐琦却又在景阳宫的书房里批折子,闻声自然皱眉询问。他来这里,胡公公是如影随形地跟着来的,便出去打听,片刻后把外面的情况带了回来,周斐琦听完后,什么也没说。
    胡公公却从皇帝陛下沉下的脸色中读出了隐藏的谕旨,便躬身行了一礼,又退了出去。
    院子里,小福子已经不敢哭了,因为刚才胡公公已经教训过他了,这会儿被小幸子拉进了偏殿一侧的耳房里,正及快速地在抹眼泪。可他们俩个都没想到,胡公公会去而复返,而且还带来了对小福子的处罚
    胡公公脸上笑眯眯,说出的话却是刀子,他道:小福子,你跟你家主子这几年辛苦了。不过,我作为太监总管,本就有权调配各宫太监,我看你这些天可屡屡犯错,对你们主子伺候得也没之前那么上心了,这样吧,你呢先去辛奴所洗一个月马桶,等想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你来找我,我自然会在安排你!
    胡,胡公公?!小福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可是高毕焰的贴身太监,这后宫里如今还有哪宫的主子贴身太监能比过他啊,就算胡公公要处罚他,那也得先问过毕焰君啊?难道说是高毕焰发了话不对啊,毕焰君在睡觉呢,这不可能是他的意思,难道是皇上?!
    小福子想到此,心里突然一片冰凉。他也如赫连野一般,忽然之间幡然醒悟,他终于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他错就错在,不懂惜福,摊上一个好说话的主子,平日里被主子宠着惯着,便渐渐往了自己的本分,以为有主子照着,便可以横行无忌肆无忌惮,无视后宫的规矩,忘了自己是个太监相当于一边享受着优待,一边觉得理所当然。
    直到今日撞到了陛下的枪口上,才发现人应该时时刻刻自省,保持自知之明才是长久不衰的根基!
    明白这些之后,小福子普通一声给胡公公跪下了,他哭着道:胡、总管,求您若有机会帮我在陛下面前说句好话,今日是小福子不懂事,冲撞了陛下,若是他日小福子改过自新,万望陛下还能准许我回到我们主子身边伺候,我主子对我恩重如山,小福子这辈子都会好好伺候他的!
    胡公公道:你这番话我记下了,你且先去吧,只盼今日之惩能为他日之戒。
    小福子连连点头,站了起来,给胡公公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又给小幸子行了一礼,道:主子且暂拜托你了。待我,待我他日重回景阳宫,定然
    小幸子不想听他说这些,哼了一声,道:你用不着拜托我,主子我自然会尽心伺候,你不在我就加倍尽心。总之,你先好好反省清楚吧!
    小福子抹着眼泪,回自己屋里收拾包袱去了。
    他走后,胡公公对小幸子语重心长地嘱咐:这景阳宫的太监宫女们可真该好好管一管了。你看极阳殿什么时候有人这么不懂规矩?你若不会管制他们,可随时来问我,或者你去极阳殿找老张。
    小幸子可比小福子机灵通透,立刻便给胡公公行了揖礼,道:小幸子日后恐怕还要多仰仗公公教习。望公公不弃,不吝赐教!
    胡公公便笑了笑,连连点头,好似对小幸子这颗小菜苗,很是满意。
    这件事就是一个小插曲,高悦还是第二天早上起来后,发现小福子没来伺候他穿衣服时才听带班的小幸子说起的。小幸子一口气儿说完前因后果,高悦也只点了点头,道了一句磨练一下心性也好。
    小幸子又说:昨日赫连野给太后娘娘打了,奴才觉着事有蹊跷。
    高悦思索片刻便笑了笑,道: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打紧。只不过,他被太后打伤了,这下倒真是不能跟本君出宫了,这个才是眼下的麻烦。唉,也不知子弦道长什么时候回来。
    小幸子说:就算赫连太医不在,奴才也会把毕焰君伺候妥当的。
    高悦看着他,笑了笑。
    他根本不是担心他们伺候不妥,而是,没个可靠的太医跟在他身边,他担心周斐琦不放心,唉,为什么事情都赶得这么寸呢?
    然而,高悦发这个愁,都没过晌午,竟然就在景阳宫见到了据说被打得昏迷过去的赫连野。赫连野走路倒的确是一瘸一拐,看得出来,他能强撑伤体走到景阳宫来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不过,高悦联想到他以前那个爱表现的性格,到觉得他若是被自己点醒,恐怕还真是做得出这种事来。
    事实证明,赫连野是真被高悦给点醒了。他见到高悦立刻跪拜,脸上都是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情,那真不是装出来的,是他彻底认清自己后,对一路帮扶他走到现在的贵人回馈的真情。
    高悦看人看事也同样很有经验,他怎么可能会开不出来,赫连野的改变。要知道前几天的赫连野在他面前相处就像是朋友,很多时候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这种参拜之礼,他都已经省略了当然,高悦本来是准备用他的,这些小细节也不在意。但是,赫连野渐渐忘了本分,却是高悦意料之外的情况。这种事情就是发现苗头,就要立刻捻灭,否则,人的膨胀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会越来越变本加厉,再说这是古代,若是让后来人看到高毕焰的亲信都是这般放肆无礼,那么他们又会怎么想呢?
    必然会无形中对高毕焰产生轻视,那可就太不利于高悦立威了。
    当然,在现代也是一样,职场上若是一个领导带领的团队里有人仗着和领导关系近就乱开玩笑,弄得领导很没面子,那下场也照样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高悦对赫连野今日的表现,反而渐渐放下心来。他起码看得出来,赫连野这个人,还是清醒的。
    赫连野跪地行了大礼,高悦将他扶了起来,这便问起他的伤情,你昨日怎么惹怒了太后?身上的伤怎么样?
    赫连野垂首敛神,毕恭毕敬地道:太后像臣询问毕焰君的脉象。臣医术粗浅,能看出来的不过是子弦道长之前看出的症状,自然知道多少说了多少。可能是太后嫌臣愚笨,便罚了臣。
    嗯。高悦听他这么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必然是昨日自己的心思被太后察觉,起了疑心,为了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喜脉,便逼宫了为他看诊的太医呗!唉,这事吧,主要现在不稳,没法跟太后明说,希望以她的聪明才智能渐渐想明白吧!
    倒是赫连野,如此扛事,看来是铁了心破釜沉舟也要跟定自己了。这样也好,一件事看清一个人。赫连野用苦肉计也好,怎么样也罢,总之这次这个忠心表得很及时,当然事情扛得也很漂亮。
    你身上的伤何时能痊愈?高悦比较关心的是赫连野的状态是否会影响日后他们去户部的进度。
    赫连野依旧垂眉恭顺,道:不瞒毕焰君,微臣的伤最快也要十日才能好。昨晚微臣半夜到家,阿翁看了臣的伤,直言,若是在宫外,他可代班几日,待臣好得差不多,便可复任。
    赫连野的阿翁,高悦听说过不只一次,医术那是没话说,就是脾气直,还是个倔老头儿,也不知自己招不招架得住。不过,身边跟着个杏林高手,周斐琦定然会安心很多。这样也行。
    他便点了头,又催赫连野,既然这样,你便早些出宫回家休养吧。早日康复,早日回到本君身边来。
    赫连野忙又躬身行礼,道:谢高毕焰体恤。
    赫连野也走后,高悦又叫来齐鞘,问他今日各宫对任务的执行情况。
    齐鞘道:今日早晨,我已和在各处巡查的侍卫们打过了招呼,和梁大人也通了气儿,目前还没有收到反馈,想来应是没有什么意外。
    没有意外就好。菡嫔去御花园了吗?高悦问。
    一提这个,齐鞘噗嗤就笑了,道:一大早就去了。听说还让她宫里的宫女们边数花边采集花露,不过,后来早起的时候不是刮了阵风吗,吹掉了不少花,不知她又重新数了多少遍,我看这活儿她要是做下去,那性子可真要给磨平了。
    害,她越能忍,说明越有问题啊。你觉得这些年来,她像是能忍住事情的人吗?高悦道。
    齐鞘想了想说:可她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变了?
    现在不好说,高悦道,但咱们还是得提防。哦,对了,拓跋玉出屋儿了吗?
    出了。齐鞘又笑了声,这次是闷声笑,边笑边看高悦,说:你是没看见,拓跋玉早上出门后,一路绕着人走,就连沿途的宫女太监上前跟他请安,他都一下子躲出二丈远,就像只胆儿特小的受惊兔子,真是太逗了!
    我还挺想看的,不过最近也顾不上了。只要他们都在正常做事情,这个后宫我就能暂时松松心。就是你要受累了。高悦说着,抬手按了下齐鞘的肩膀,好像把力量传递过去,带着无尽的鼓励和托付。
    齐鞘便说:你就别操心我了。这些事,尤其是今年,我做过一阵子,多少也是有点儿经验。
    我不是担心你的能力,就是怕你受累。高悦边说,边从他们面前的小圆桌上拿起一个橘子,拨开后,和齐鞘分着吃,还嘟囔了句,你一忙起来,都好久没给我做好吃的了!
    哈哈!
    齐鞘实在是被高悦给萌到了,有时候他觉得他这位挚友可爱起来真像是个孩子。让人忍不住就想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捧到他的眼前。
    唉,看来,哪天抽空真该再学道菜或者小点心,学好以后可以做给高悦吃,省得他像现在这样,幽怨地跟只小馋猫儿似得。
    赫连野的事,晚上周斐琦回来后,高悦就跟他说了。毕竟,赫连野的那位阿翁是个什么样的人,周斐琦接触过,多少也会有些印象。
    而周斐琦听完高悦的话后,想了想,道:老赫连太医的医术绝对可以信赖。他诊脉与赤云道长不相上下,我当年被王美人泼了酒感染风寒那次便是他诊过我的脉象后,曾劝我不要再进女色,也是因此被太后给赶出了皇宫。若是没有今年的后宫蛊虫案我还想不到,如今看来,他那时候说得那句话,或许就是察觉到了蛊虫。只不过,他至善医术,不像赤云道长精通玄学,到底还是查了一层。可是,大周之内,赤云道长只有一位,赫连老太医能在医术上与之一较高下,已经十分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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