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时候,众考生的思维认定里还是将这次的哥儿应试与大周以往的科举想比较,他们还在以为考试考得是他们的学问。有这样想法的人可不在少数,因此准备奋战到天明临时抱佛脚的人就更不在少数。
    在一众的备考应试哥儿中,倒是少有出现考试前一天还跟家里人打架的
    镇国公府,李景的院子里从午后就一直在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这次摔东西的可不是梁辰,换成了李景。要为什么,当然是梁辰这次招呼也没跟李景打一声,就直接跑到户部把考试的名给报上了。
    梁辰报名参加户部计司的人才选拔,则意味着他一旦被选上,将会留在京城,效命朝廷,不能再跟李景回沽城了。而李景发脾气的理由则是:孩子才这么小,你就一声不响地丢下他不管了,跑去什么户部应试,你这么做眼里还有我们李家吗?
    李景站在门口发飙,梁辰坐在桌子后面自斟茶自饮。李景都快炸了,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反正他早就把李景当成了空气,不过一团空气而已,管他是炸,是屁,反正小爷这次就是铁了心要拼一把,你爱怎样怎样与我何干?!
    李景咆哮半天,没人搭理他。那个气就别提了,这个时候,他忽然就想起好像他和梁辰刚成亲那会儿,每次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回来后,梁辰都会如自己现在这样冲他咆哮冲他喊,而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李景想了半天,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梁辰不再跟他闹了,到了珍儿出生后,梁辰对他简直就是视而不见,有的时候除非在他爹娘面前,梁辰做做样子会给他个好脸儿,其他的时候,就算两人共处一个屋檐下,对面走来,他都不会多看自己一样,过得
    竟还不如陌生人。
    李景越想越心惊,这一惊,蓄积在胸口的怒气就不知不觉被他压了下去,他耐着性子,踢开满地的碎瓷片,隔着桌子,坐到了梁辰对面,尽量放缓了声音,道:你为何一定要参加那个应试?
    梁辰抬眼看向他,脸上似笑非笑,就好像听到了一句废话,反问道:你为何一定要做镇东将军?说完,他撂下茶杯起身要走,却才站起身,手腕子就被李景给抓住了。
    梁辰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瞪着李景怒目而视,松开。
    不松,除非你答应我明日不去户部。
    不可能!梁辰有些烦,抬袖子扯手腕,当然比力气他是比不过李景的。结果就是没扯动。
    李景却被他这番挣扎给带得站了起来
    李府的下人们,这会儿可没人赶往屋子前凑,都低头立在廊下,或者更远的地方。可就算这样,也依然听到了里面传出梁辰气急败坏的尖叫:李景,你特么混蛋!你放开我!你今天敢动我一下,我就死给你看!
    你不听劝,我只好出此下策!抱歉了夫人!
    于是,这一日,梁辰的呼喊声持续了一下午,直到华灯初上才歇。这件事自然瞒不过镇国公和李夫人。虽然那都是小两口之间的事情,可是儿子做得太过分,这两位老人总不可能真坐视不理。
    所以,这日晚饭时,李夫人见梁辰没过来,就问了李景。而后便就着这个话,把李景狠狠数落了一番。李景一开始就是安静听着,并不多言,直到后来李夫人说累了,换上镇国公亲自数落他,这父子俩从小就是严父VS不孝子的组合,那真是水火不容的脾气。李景听着他老爹列举十大罪状一样的教育用词,实在受不了,便顶了一句
    我哪有对他不起了?
    你当我和你娘真是老糊涂了还是怎么地?你这些年在沽城干得那些好事,全沽城的百姓都在说,你不嫌丢人,我这张老脸还想要呢?!李衍泰说到这儿,真是气血上涌,抖着手骂李景: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
    李景冷笑了一声。
    李衍泰更生气了,你还敢笑?你还笑得出来?!你知道你媳妇为什么如今这样对你吗?还不是被你在外面那些莺莺燕燕给气凉了心?!你不知道好好哄人家,一跟他说话就大呼小叫,我生了你是个人啊,你怎么自己把自己活成了狗呢?!
    李景:我知道我爹狠,但没想到他这么狠。他就不想想如果我是狗,那他是什么呢?
    李夫人在旁边也听不下去了,这什么猫啊狗啊的,这个老李真是气糊涂了。她连忙把李衍泰给拉了回过,端起茶杯塞到他手里,而后自己再上,继续教育李景。
    这李氏老一辈的夫妻两人,轮番教育儿子。
    他们根本没想到,就在这个期间,他们那位儿媳妇拖着满身伤痕,悄悄出了李府,回了梁家。
    梁辰谁也没带,就一个人租了辆马车跑了回来,他这会儿走路都打颤,浑身脏污,头发蓬乱,满脸泪痕,那可真是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这副形象一出现在梁家门口,连开门的门房儿都吓得差点儿给他跪下,那门房颤巍巍地问:是,是二少爷吗?
    是我,快扶我进去!
    梁辰咬着牙,满脸都是决绝的狠厉。
    进了梁府,梁夫人一见儿子这模样那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儿呀,你这是怎么了?
    梁辰以前一直瞒着亲爹亲妈就怕他们为自己担心,这次他不想再瞒了,他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说出来,他要为了自己的将来真正活一次。
    因此,户部应试开考前的最后一晚,别的考生都在挑灯夜读,梁辰却是对着自己的亲爹亲妈挑灯吐槽自己的丈夫。如果不是梁辰自己亲口说出来,梁家父母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景竟是如此的花花肠子,就像是一头到了季节就管不住自己的公畜,这还真是啧啧啧!一言难尽!
    最关键的一点,他虐待自己的儿子啊,看梁辰这一身伤,除了脸是正常的,这身上可是一块好肉也没有了。
    儿啊,梁夫人心疼得直掉眼泪,她拉着儿子的手,说:你不说,娘还以为你在李家过得尚可,没想到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既然现在娘知道了你这些事,是断然不会再放你回去的。
    梁大人却想得更多,说了梁夫人一句:你不要胡说,咱们和李家是皇上赐婚,岂能儿戏处置?这哪儿是你说不让他回去就能不回去的!
    梁辰道:爹,娘,你们不要担心,这事我自有办法。这次,我一定会彻底解决。
    你,你有什么办法?二老异口同声地问。
    明日我要去参加户部的应试,一切等他话没有说完,梁大人便怒了,他的反应倒是跟李景差不多,吼了梁辰一句:你胡闹什么?那种抛头露面的事情你一个嫁了人的哥儿,你去凑什么热闹?
    我嫁人了怎么了?陛下的皇榜上写得很清楚,不限婚娶。既然朝廷都允许,我为什么不能参加?!爹!你就是太古板,这么多年才一直都没有机会升上去。哼,您就等着看吧,梁家的脸面我和我哥一定都给您挣回来!
    你你你梁大人气得扬手要打人,被梁夫人一把薅住,她劝道:行了行了,今日都这么晚了,你就让他先睡吧!孩子也是一片孝心呢
    梁夫人把梁大人拉走了。
    梁辰趟在床上,琢磨着,看他爹这个反应,估计明日肯定也会阻止自己去户部,不过没关系,他从小就跟他爹斗智斗勇,很清楚他爹的套路明日早些起来就好了,此刻赶紧睡,不能耽误了明日的应试。
    然而,这次的事,梁辰显然低估了他爹的重视程度。他睡着还不到两个时辰,房门就被人一下子给推开了。他听见他爹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说着:人就在里面,你好好和他说,不要在,在打起来啊!
    岳父放心,小胥定然不敢再动夫人一根毫毛。
    梁辰抱着被子一轱辘坐了起来,一颗心彻底沉到了冰窟窿里。他爹竟然给李景通风报信了真是,还真是我的好爹爹啊!
    房门再度被人吱呀一声关上,月色撩人,却好似与此刻共处一室的两人无关。李景有意放轻脚步,好似怕吵醒床上的人,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屏风后面,传来一声冷笑,哼,你偷偷摸摸的来我们家是想偷东西吗?
    你醒了?李景绕过屏风顺手点燃了灯,就见梁辰一脸鄙夷地望向他,本来心头是有点儿热乎气儿,这一下也全给吹散了,口气不由就僵硬了,道:既然醒了就跟我回去吧?
    不去。你自己走吧。我明天还有正事,不想看见你这个让人倒胃口的人,我怕我支撑不到明天,就会因吐而亡。
    这次李景控制得很好,他被梁辰当面怼没有当即发怒,而是深吸口气,道:辰儿,只要你跟我回去,你想去户部应试,我亲自送你去。
    你骗狗吧!我不信。你最好说清楚,为什么来我家?
    毕竟夫妻快三年,吵过无数次,李景对梁辰的了解其实比他自己以为和梁辰以为的都要多一些,他一听梁辰这么说话,就知道,和谈有望,便拎了个凳子坐到了床前,道:我爹和我娘训了我一下午,我自己也确实觉得今日那般对你很不应该。后来我发现你不见了,已经派出守备营的士兵在帮我找你,然后就查到你租了马车的车行
    你又说谎,梁辰回来那辆马车是租的,可是不是从什么车行租的,就是在一家他经常去的糕点铺子跟老板临时租的,那赶车的就是糕点铺子的老板呢他盯着李景,冷笑道:是我爹派人去通知你的吧?
    李景眼神游移,一脸尴尬,咳嗽了声,道:总之,你跟我回去吧。
    梁辰琢磨着看李景现在这个表现,今日他要是不把自己接回去,恐怕李家那二老是不会饶过他的,而自己留在这里,他爹估计还有后手,那么不如先趁机和李景谈好条件,就说:这样吧,我可以教你一招儿,你现在派人给李府送个信儿,就说今晚太晚了,我不舒服不想折腾了,你陪我住在梁府了。然后,你再跟我爹说一声,就说把我接回去了,但是咱们两边都不去,我要去住贡院对面那间客栈,你都安排好了,我才会跟你走。不然咱们一切都免谈。
    李景没有马上回答梁辰的话,而说了句驴唇不对马嘴的我小时候没想过长大了非要当将军,我原本是想留在平京的。
    梁辰没打断他。说来他们俩特别悲哀,成亲两载有余,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说说心里话的苗头,说出去恐怕都没人相信。梁辰听着李景说这些只觉得自己成亲这些年,真是在虚度光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入错行,嫁错郎,人生唯二之憾啊!
    当年若非自己是哥儿,凭他的聪明才智,这几年若留在京里发展,虽说不一定能比得上他哥哥,但也不会太差几是了。而眼下唯一的机会,和这个混账一刀两断的机会,他无论如何也要抓住
    梁辰走神儿的这一会儿,李景说到了什么,说了哪些人对梁辰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垃圾话,他没听见也不想听,因为他早就明白,李景无论做什么,无论对谁,付出了什么样的感情,他最终想感动的都是他自己而已。所以,面对一个每天都在演戏给自己看且乐在其中的人,他梁辰这么个清醒的大活人,何必跟那李氏戏子计较?
    他愿意演,愿意感动,就让他演着玩儿去呗!
    李景说着说着发现梁辰似乎陷入沉思,以为是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心里莫名有些高兴,便拉住了梁辰的手说:所以,能娶到你我很高兴。今日也真得是觉得珍儿太小,离不开你。你去户部每日忙碌,我也是真的担心你累着,所以你就别在生气了。你要是觉得不解气,就像以前那样咬我吧。
    李景伸胳膊,梁辰一把推开。
    用不着咬你泄愤。我刚才说的你都答应吗?见李景点头,他又催促:几时能办好?何时能动身?
    李景就从脖子里掏出了那枚骨哨,而后他松开梁辰的手,去了趟院子里,再回来时,对梁辰说:你若想,此刻就可动身。
    梁辰点了点头,费劲儿的撑着床坐了起来。这期间李景想要抱他,被他一巴掌糊到了脸上,不是抽嘴巴,就是把那颗脑袋推离了二尺之外不用你管。
    于是,李景这个渣就真那么眼睁睁看着梁辰一点一点从床上挪到床下,又蹭到门边,直到迈门槛的时候差点儿被绊到,他才再次出手,这次他不容梁辰分说,直接把他抱了起来,理由也说得底气十足:你这样磨蹭,天亮也走不出梁府。
    梁辰没在推辞,却强撑着精神,一路盯着李景和马车,直到躺在贡院附近的那家客栈的床上,才算真正闭眼睡去。
    第104章 寒露二候
    梁辰今日体力已到极限,晚上又跟他亲爹几番斗志,这会儿根本就是沾枕头就睡了。李景把他放床上,也就出去喊小二打桶热水的功夫,再转回来一看,好么,人家梁辰已经进入了梦乡。
    这还洗什么?!
    李景只好又出去了一趟,让把那热水改到晨起后再送来。等他安排好这些,再次返回,梁辰连睡觉的姿势都没动一下,脸上全是显而易见的疲倦,唯一的变化就是他微微张开了嘴,好似呼吸有些困难。
    李景坐在床边,看着这样的梁辰,忽然觉得自己挺衰他堂堂一品大员,大周的四大战神之一,竟然还会有有家不能回的一天,家里明明什么都有,他竟沦落到深更半夜睡旅馆,这不是衰还能是什么呢?
    不过,他和梁辰成亲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情况下,在外面过夜。因此,李景心里不知为何便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感觉,有点新鲜,又有点暗搓搓的兴奋。当然,这些不能外道的小心思,他是绝对不会让梁辰知道的,他不是傻瓜,他觉得这几年在梁辰心里他恐怕早就跟人渣没什么两样了。梁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不上他的,他不清楚。但是,梁辰现在对他拒绝的态度有多坚决,这一点从今天下午两人干那事的情况就不难看出,梁辰全程几乎都在疯了般的反抗他!
    可梁辰越是这样,李景就越是想征服,这个好像就是他作为丈夫对自己正妻从他们成亲开始,就在心底打下的那个定位。别的人怎么拒绝他,好像他都不是特别在意,有时候他还会因这种拒绝觉得扫兴,一下子就失了兴致。可是梁辰的拒绝却让他特别难以接受,因为被梁辰拒绝会让他有一种大男子主义备受挑战的感觉,好像是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和身为丈夫的尊严同时受到了双重攻击,他根本是一息难忍!
    正因此,今日他和梁辰才会肉搏了一下午。如果说梁辰身上伤痕累累,他又何尝有一块好肉?只不过,梁辰跑回了娘家,这真是他没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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