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了?李景着急地问。
    那老郎中道:外伤倒还好说,这内伤恐怕不好调啊!
    内伤?李景疑惑,道:他有什么内伤?
    老郎中道:前些日子白古县闹蛊虫,赤云观的道长们曾来此除蛊,老夫有幸诊过几个中蛊之人的脉象,与令夫人的脉有相似之处。但就算如此,老夫也不敢断定令夫人的内伤是否为蛊虫所致,不过听说赤云道长如今就在临县的赵家村,为保险起见,老夫建议大人还是带令夫人尽快到赵家村找赤云道长医治为好!这些外伤,老夫即刻处理。
    老郎中说着已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又让小徒弟端来温热的药水为梁辰处理身上和双手的伤口。李景抱着李珍,站在一旁,心中又是一阵震荡。他是真没想到梁辰还被那些混账下了蛊虫,而且听老郎中这个意思,那蛊中已在他体内作祟多时,可这一路上,不管是被他抱着还是背着,梁辰竟然一声没吭,不说他在自己面前要强,单看他这份隐忍和毅力就绝非一般哥儿可比
    到了这个时候李景不得不正视他与梁辰之间这份不算正常的夫妻关系了,因为他心中十分清楚,梁辰之所以在他面前隐忍绝不是为了怕他担心,而是:他早已将心门紧锁,绝不肯轻易让人窥探到他内心的一丝脆弱!
    这份刚强,若是用来对外人对陌生人,李景都能理解。可是,用来对他,李景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和挫败自心间升起,那种打击对于他这个大男子主义来说简直就是一剑穿心!
    事已至此,李景再回顾他和梁辰的过往,只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婚姻失败!而致使这断婚事失败至此的罪魁祸首,就是他这段姻缘是他自己向太后求来的,求来之后又没有好好珍惜,甚至从没正眼看人家一眼,直到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娶了个宝藏,才发现人家梁辰早已对他关闭了心门,就算他们还是名义上的夫妻,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李景的心在这一刻控制不住地抽痛起来。
    他是真得懊悔不已!
    老郎中很快为梁辰处理好了外伤。李景弯腰将李珍放进梁辰的怀里,将梁辰就算在昏睡中也立刻将李珍紧紧抱住,那一刻李景的眼眶都不受控制的红了。他付完诊金,立刻将梁辰并李珍抱了起来,也没有叫什么马车,就运起轻功,一路疾驰往赵家村赶去。
    这个时候,赵家村的量地工作已经完成,早上梁辰出事之后,在赵家村引起了不小的骚动。高悦虽然心里急得不行,却立刻用强大的理智压住了情绪,他冷静得维护秩序,指挥赵家村的侍卫和守备营军士加强巡防,同时又安抚百姓,硬生生将这个量地工作给一口气儿干完。
    高悦中午的饭又没顾上吃,不过,赤云道长听说这事后及时让小幸子给高悦送了一颗药丸过去,高悦就靠这颗药丸一直撑到了量地完工,他回到郊院后,立刻造到了赤云道长和赫连太医两人的集体念叨,并且在两位杏林大手的严密盯视下,乖乖地把午饭吃光了尽管,这顿饭对高悦来说,如同嚼蜡!
    高悦不断再让暗日打探剿匪的进度和梁辰的消息,当得知梁辰、沈千沉和李景相继跳崖之后,高悦的一颗心真是提到了嗓子眼。等再听说白古县方向出现了李景放的信号烟花,高悦那颗高悬的心又颤巍巍地落了回来。
    之后,他让暗日继续打探,还没收到暗日的回报,李景便抱着梁辰和李珍回来了
    走进郊院的时候,李景浑身都湿透了,那样子真就像是从水里刚爬上来,在深秋的下午甚至浑身都冒起了白烟,不难看出,这一路他是怎么一番疾行!
    不过,此刻整个郊院的人没人顾得上李景,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在梁辰和李珍身上,李景一路抱着梁辰进了厢房。高悦在一旁连忙招呼两位大手赶紧救人。
    要说这小小赵家村如今的医疗水平那真是集中了全大周最顶尖的医生,也多亏如此,梁辰体内那只蛊虫还没来得及蹦跶多久就被赤云道长给拔了出来。拔蛊是很疼的,高悦对这一点印象深刻,梁辰也并不列外,就看他在昏睡中直接被疼醒也能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赤云道长给梁辰拔蛊,赫连老太医边给梁辰施针,这针是为了给他减轻痛苦,因为梁辰身上的外伤也实在太重了。在两人的通力协作下,梁辰吐了一大口黑色的血出来,赤云道长立刻往那血中扔了一张符纸,符纸浴血即燃,烧出来的烟都带着一股刺鼻的腐臭。
    赤云道长面色凝重,对李景道:这只是色相蛊,若非救治及时,等这蛊长成后,或可致将军于死地。
    他这话说完,屋里气氛一下子凝重。
    在场可没有傻子,都听得出来这话中隐含的意思。高悦甚至想得更多,他想什么人要通过梁辰弄死李景呢?从眼下的时局来看,李景的存在唯一会影响的便是东海战局,也就是说,这些盗匪背后的势力必然与东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高悦以前只觉得蛊虫是白家势力,白家可能与公子宝有关系,如今看来这股匪寇又是倒运兵器又是抓李珍还给梁辰下蛊虫,目的就是为了要么以子要挟李景,要么用妻暗杀李景,所图为何?
    就是让他回不了沽城,动不了千岛。那东海千岛这一战对手可是东瀛倭寇,那这白家勾结的番邦也太多了点吧?公子宝有这样的野心吗?只为了帮周璨谋朝篡位?!
    高悦陷入沉思。
    李景这会儿却双拳紧握,眼眶通红,望着梁辰满心都是愧疚和疼。
    原来珍儿被抢也好,梁辰遭难也罢,全部都是因为他!是他连累了他们受这份苦,梁辰若不是他的正妻,李珍若不是他的儿子,今日这番苦楚根本就不会落到他们头上所以,他之前到底哪儿来的底气,责备梁辰要救珍儿就别把自己弄伤呢?
    他根本就是被他连累了!
    李景的心情恐怕屋里的人都无法感同身受,倒是梁辰吐完了那口血后,因腹中太疼,一时清醒了过来。他平躺在床上歪着头看了眼李景的神情就猜到这家伙在想什么,不过从梁辰的角度来看,他觉得李景完全没有必要做这副神态,那只会令梁辰极不舒服毕竟,一个从来不把你放在心上的人,突然开始为你心疼难过,那种感觉传递过来,也只是令当事人徒增烦恼罢了。
    事到如今,梁辰一点也不想领李景的情,因此他这会儿看李景这个样子,就轻声对他说了句:将军不必自责。
    也正因他说了这话,屋里的人才发现李景神情不对。
    高悦见此,立刻反应过来,招呼众人悄悄退了出去。
    赤云道长和赫连老太医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不过片刻,俩老头摇头叹着也走了出来。赫连老太医兀自去厨房煎药。赤云道长端着那个还在烧血的铜盆往院子外面走去。他这是要找个人少的地方,把蛊虫彻底处理掉。
    从厢房出来的人这会儿都跟着高悦回了正堂,他们围桌而坐,也是唏嘘不已。
    厢房里,李景被梁辰一句话刺得一颗心都凉成了冰块。当然,此时的冰冻之痛对李景来说也不亚于万箭穿心。他手里攥着一瓶刚才赤云道长塞给他的药膏,那是可以帮助梁辰尽快化解身上淤青的良药。需要有人帮他涂上,再帮他揉开,这事小黑可以干,小幸子也可以干,甚至高悦也可以帮忙,然而既然李景在此,赤云道长便直接将药膏塞给了他,并嘱咐他:加些内力揉开,会更好些。
    这事儿,李景责无旁贷。然而,当他走进床榻,抬手准备掀开被子的时候,梁辰却突然开口,道:不劳将军费心了,还是让小黑来吧。
    李景只觉得自己那颗被冻成冰花的心,瞬间被这句话敲碎成渣,疼得他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对梁辰说了一句对不起!
    梁辰本来闭着眼,闻言不免惊讶睁开。他像不认识李景一样地望向他,随即淡淡道:将军说得哪里话?珍儿被劫,是我这做父亲的失职,没有看顾好他。这事怎么能怪到将军头上?更不需要道什么歉。快不要这样说了吧。
    你知道我不是为这个道歉,我是
    将军不用说了。你还有公务在身,就不要在我身上耽搁时辰了,赶快去忙吧!
    梁辰说完本想翻身向里,奈何浑身疼得动不了,只得把头扭了过去。
    李景见此,垂下眼眸。只是那只攥着药膏的手紧紧用力,带得整条手臂都在颤。他其实此刻有好多话想说,但面对这样的梁辰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但是
    李景沉默片刻,依旧抬手掀开了梁辰身上的被子。梁辰似乎有些恼了,回过头来瞪他,就见李景低眉顺眼,一声不吭地拧开了药膏,挖出一块在手心里化开之后,他抿唇敛神,将掌心里的药敷在了梁辰肩膀的淤青上。
    他的手心很热,应该是运用了内力。那药膏沾到梁辰的皮肤上,是温暖的触感。梁辰到不觉得有什么羞耻。毕竟他和李景坦诚相见的次数太多,彼此之间的碰触早已不会引起他内心的波澜。
    梁辰此刻只是觉得别扭,因为李景对他一项粗暴,他从不知道李景也有这样温吞的一面。这样的感觉,就算是梁辰也很容易就联想到了温柔这个词,不过因为给予他这份温柔的人是李景,这令梁辰接受得很不情愿,总觉得今日让李景为他抹了药,就是欠了李景人情。
    李景要是知道,梁辰此刻的抗拒只是不想欠他人情,估计能当场吐血三升毕竟,同床共枕了近三年的夫妻,生分到他们这个地步,也真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李景揉开了一块淤青,再挖药膏准备揉下一块的时候,梁辰想是终于忍道了极点,突然开口道:我真得不怪你!我也不觉得今日这番遭遇是被你连累!所以,你真得不用觉得有愧于我!我其实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说,但我觉得你听了之后会发火,所以一直想等个合适的机会。可是,现在我觉得若不跟你说清楚,可能对咱们都不好,所以你要不要听一听?
    嗯。你说吧。
    李景这会儿盯着自己手心里的药膏,脸上看不出表情,其实他听梁辰的话口,心中已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129章 霜降一候
    尽管梁辰趟在床上动不了,但他说这番话时却一直观察着李景的反应,这会儿见李景好似还挺平静,便深吸了口气,道:李景,和离吧!如果你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我也想过了,你给我一封休书也行。咱们这样过下去没意思,强扭的瓜不甜,我不会再强求什么,你也不要觉得这桩婚事是赐婚就将就着
    我不同意!!!
    李景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没有抬头看梁辰。他现在乌云压顶,刚才梁辰每说一句话,就好似一道闪电自李景头顶那片乌云中劈下来,一道一道,直击天灵,劈得他整个身子都失去了知觉。
    梁辰愣了下,他是没想到李景会拒绝得这么迫不及待,甚至都没有让他把话说完。梁辰自认为他将李景和自己的这段关系看得很透彻,两人之间要说有多深的情意并没有!他们俩的这段感情就是在太后懿旨的作用下,促成的一段孽缘。若是再这样凑合下去,早晚会酿成悲剧。
    以前的梁辰纵有浑身反骨却无力反抗,如今的梁辰事业上有了新的机会,精神上有了新的寄托,而这段不美满的婚姻也将他的忍耐消磨殆尽,所以他想快刀斩乱麻,跟李景说清楚,他本以为以李景那高傲的性格绝对不会使出什么死缠烂打的手段,他最多就是为了面子,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前,拖住梁辰!
    这些也都在梁辰的意料之中,因为在梁辰眼里,李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就算是两个人要分开,恐怕按李景的脾气也绝对是要将这分开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李景给梁辰留下的就是这样的印象,因此他这会儿拒绝了梁辰的提议,梁辰甚至都没有多想,还只当他是想将和离的主动权握在手里,便道:我可以等,等到将军同意的那一天再
    梁辰:?!!
    他瞪大了眼睛,无法理解李景这个突如其来的行为似得,整个人都懵掉了!
    李景上半身悬在梁辰上方,单臂独支,另一手抄进梁辰脑后的发丝间,托着他的后脑把他紧紧压在了自己的唇上他在狠狠地吻梁辰!!
    等一下!这是什么情况!李景他是不是疯了?!!
    梁辰心中大喊,过了初时的恍惚后,整个人立刻挣扎起来。他觉得,很可能是他刚才那番话还说得不够清楚直接,以至于李景没有听明白!然而他现在能动得只有脖子,被李景这样按着亲,他就算把脖子扭断,也对李景无济于事,于是梁辰铆足了劲儿狠狠地咬了下去
    浓重的血腥味儿在两人的唇齿间弥撒开来,李景吃痛却哼也没哼,因为舌头上再疼也没有深刻感受到梁辰的拒绝后被一剑穿心更疼!
    李景松开了梁辰,寸许之间,悬于上方,看着他的妻。此刻,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了一些之前从未在意过的碎片,那些碎片,是他和梁辰无数个日夜相处的点滴
    他现在还能记起,洞房花烛夜那晚,梁辰害羞地窝在他臂弯里熟睡的样子。那时的梁辰年少又张扬,浑身上下都是如烈火般浓烈的热情。
    那时候的梁辰望着他的眼睛里还有光,还有对他们未来生活的向往和希望。
    但那时的李景却没有将这束火焰放在心上,不过一月之后,梁辰身上的光芒便黯淡了下去,那一个月里,他们吵过也闹过,或许正是因为这些争吵令梁辰认清了他的心,也伤透了自己的心,那之后梁辰渐渐变了
    他不再愿意跟他亲热,甚至有好多次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他的索要。更是在成婚头一年情潮来袭时,宁愿吃药也不愿被他摆布,当时梁辰的原话是怎么说得来着?哦对了,他说别用你那脏透了的东西碰我!
    那天,李景第一次打了梁辰。从此之后,他们就算都住在将军府也形同路人。之后的相处更是每况愈下,一天里能说上一两句话就算不错了。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一年,直到梁辰再次情潮来袭,又刚好被自己撞上,两人在屋里浑天暗日了三天三夜那几天的梁辰多好啊,他甚至无数次哭喊着说了许多平日绝不可能吐露的心语,然而潮退之后,梁辰清醒过来,又变回了那个对他不理不睬的冰人,他那么冷淡,李景那时只觉得梁辰简直不可理喻!
    然而当梁辰得知自己有孕之后,李景也同样万没想到他会离家出走。他调动了全城士兵找了梁辰一天一夜,才在东海边的崖石上找到抱膝静坐的梁辰。
    那天海风很强,海浪很大,傍晚的夕阳在惊涛骇浪间洒下一片又一片斑驳的金红。梁辰坐在高高的崖石上,海风吹起他的长发,如纠结翻腾的蛇影般高扬飘旋,也吹得他半眯着眼睛,如一尊石像般盯着海面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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