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晚上的课还有很久,魏延卿用电脑整理了几套历年来的奥数题试卷。
    他看了太久的电脑屏幕,直到休息时才发现屏幕太亮了点。
    他把屏幕亮度调低,稍微按摩了一会儿眼部和太阳穴。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其他两个老师都去上课了。人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记忆这东西很奇怪,你可能会想起叁四岁在客厅里摔了一跤,也可能会想起十几岁拿了第一次决赛奖。
    不过魏延卿这次想到的东西没有那么遥远,他只是想起办公室那些老师说的,关于奇怪的女生叶泽仪。
    在别人口中,他们提起叶泽仪就像在说“那个疯女人”,但如果要说他对她的印象,他脑海里只浮现出她看人时深林一样沉静的眼睛,站立时白杨树一样挺直的姿态。
    他犹豫了一下,在电脑上打开搜索页面搜索了十四高,第一个跳出来的是关于“全男班主任风波”的新闻。
    这件事发生在最近,闹得很大,
    相关新闻很多,他翻了有一会儿,才看到另一条新闻。
    “男班长因女班长同意女生上厕所打人”,新闻这样写道。
    “泽仪,在看什么?”
    早上的课几乎都用来考试了,宋冬青和仇青蓝没有胃口,和叶泽仪一起待在教室。
    叶泽仪拿着一个很大的活页本,一页一页翻,她拿的不是很紧,仇青蓝轻轻用力,就从她手里抽出来。
    活页本上贴满了新闻,有的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有的是打印出来的,有一些是黑白也有一些彩色,每一条新闻底下都做了批注。
    仇青蓝看到有一条彩色新闻被放在最中间,带着模糊的视频截图,“男班长因女班长同意女生上厕所打人”。
    “‘我的新闻’,”叶泽仪耸了耸肩说,她把本子从仇青蓝手里拿回来,笑着说,“这一回写的中规中矩。”
    这条新闻竟然是以这种规矩的方式被报道出来,叶泽仪看到的时候其实有点惊讶。
    本来应该怎么写——按照无良媒体的方式,叶泽仪已经在标注那里特地帮他们写了:女班长上课同意女生上厕所被打。
    “你是无良媒体本人吧?”宋冬青凑过来看到,忍不住笑,“这是‘我们的新闻’。”
    是的,“她们的”——
    “女班长”叶泽仪,“被打”的女生宋冬青,“去上厕所”的仇青蓝,她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高二的时候14班有两个班长,男生管男生,女生管女生,叶泽仪是女班长。
    那天是自习课,老师们都去开会,碰巧仇青蓝生理期,她是天生痛经的体质,实在是受不了了,要请假去厕所。
    叶泽仪说去,不知道为什么男班长开口拦着说不让去,说上课呢。
    宋冬青看仇青蓝疼的脸发白,实在不忍心,“你别管,赶紧去吧。”
    男班长坐在宋冬青的后面,骂了她一句,“脑瘫,要你说话。什么事都你们女生做主是吧,搞起女权了还。”
    “说什么呢?你有病钟奇?”宋冬青站起来回了他一句。
    “说你脑瘫,婊子。”
    “嘴巴吃狗屎了?”
    男班长像是吃了炸药,冲上来打宋冬青,其他人过来拉架,但是他力气大,没拉开,推搡之间宋冬青倒在地上,头撞到了桌腿。
    男班长整个人骑在宋冬青身上掐她的脖子,叶泽仪从他后面箍住他的脖子,这个动作很快使得他脱力,叶泽仪把他从宋冬青身上拖下来
    宋冬青被其他女生扶着,她撞到了头情况不太好。
    周围太混乱了,第一层包围圈几乎都是女生,男生们没办法上前,有女生尖叫着说“快叫老师”,男生叫女生们让让,好像他们就有什么法子似的。
    叶泽仪拖着钟奇,全程都没说话一句话,她既不惊慌,也不愤怒。
    她背对着监控骑在他身上,照着他的脸狠狠扇了他两耳光,掐住了他的脖子,钟奇的脸很快就因为窒息涨红。
    这场动乱被赶来的老师制止,她们先送宋冬青去医院,还没等学校来调停宋冬青就立刻报了警。
    警察最后给叶泽仪宋冬青和男班长都判了罚款,说只是男女平等问题,叶泽仪和宋冬青也有错,男生已经比她们多罚了钱了。
    这个结果宋冬青和叶泽仪都不接受,仇青蓝后来要求调取监控视频,她家里有钱,父母做的职业认识的人多,很快联系媒体发布了这条新闻。
    舆论很快就起来了,叶泽仪不知道新闻标题是谁写的,可能是女编辑?谁知道呢。因为几乎没有偏袒性,评论里大多是骂男班长的。
    叶泽仪打印了一些网友评论,她们一条条往下地看。
    “男班长有暴力倾向吧,是不是有狂躁症,建议还是看看医生。”
    “y染色体果然天生有缺陷。”
    “这个女班长还挺猛的……”
    “原来上厕所就是女权啊,在座各位非女权都注意了哈,谁以后上厕所,谁就是女权,男拳可要来打你了。”
    宋冬青直到现在,再次看到这些评论还是感觉很爽。
    “我记得当时我把评论区每条骂钟奇的评论都赞了一遍,可太爽了。”
    仇青蓝嘲笑道,“钟奇怕是那几天躲在被子里咬着手哭吧。”
    他那几天没来上学,最后被学校处分,班长也被撤了。
    不过挺神奇的,也不知道钟奇怎么做到脸皮那么厚,事情过去后他还在14班待了很久,那段时间叶泽仪她们经常能接收到来自角落里他怨毒的眼神。
    他在班里和男生们关系好,不知道他是怎么发动的,总之男生们开始不和叶泽仪仇青蓝说话,不过其实没多大作用——因为她们俩本来就不怎么理男生。
    宋冬青没有叶泽仪那么凶那么猛,也没有仇青蓝有钱有名气,加上她又是首先和男班长起冲突的,男生们把更多的怨气直接撒在她身上。
    他们嘲笑宋冬青又黑又丑,不够漂亮,像丫鬟。
    宋冬青本身性格好,人缘不错,班里的女生会护着她,男生们只敢阴阳怪气。
    其实他们中很多人都和宋冬青没有恩怨,甚至有一些以前还和她说说笑笑过,但他们对这场集体霸凌都很热衷且忠诚。
    她们叁个人被霸凌的初期,其实只有宋冬青的情况比较严重,但她们叁个经常性一起被请家长,原因是和男生吵架、打架。
    叶泽仪和仇青蓝从来没有离开过宋冬青,就像宋冬青从来没有离开过她们一样。
    因为是男生开始的霸凌,最终也不能把她们怎么样。
    霸凌者会害怕攻击性强的反抗者,渐渐的他们唯一的霸凌方式就只有嘴了。
    她们叁个人就那样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一直到现在。
    “结果那天青蓝没上成厕所其实。”宋冬青看着新闻突然想到。
    “我当时怕泽仪把钟奇掐死了,疼都忘了。”
    魏延卿盯着电脑屏幕播放的视频,那些画面有好半天让他没办法回神。
    监控视频太模糊了,他其实看不清谁是叶泽仪,但他大概能判断出打人的女生就是她。
    他出神地时候习惯把左手和右手交迭,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长得修长又秀气,但是它们的主人并没有因此它们多加怜惜。
    他无意识地掰着手指关节,让它们发出噼啪的响声。
    如果骨头会说话,这时候一定会发出抗议,因为他总是这样。
    在美国读书的时候,魏延卿有一门课的的女教授聊起了女权问题,她做学术很出名,是学校的招牌,或者说学术界的招牌也不过分。
    女教授不太熟悉国内的女权情况,作为当时课上唯一来自国内的人,他自告奋勇地站起来介绍。
    ……the  most  serious  problem  of  their  quarrel  is  makeup.  In  fact,  many  views  believe  that  makeup  is  the  product  of  male  power.  But  I  think  the  situation  in  our  country  is  that  people  have  been  inhibiting  women's  make-up.  Maybe  it  belongs  to  women's  Liberation  in  us."
    Thank  you  for  your  generous  Introduction...  Well...  maybe  you  know,Oppression  is  oppression  .”女教授笑着对他说,“Man,you  can  know  something,  but  you  have  to  learn  say  anything.
    Just  like  when  we  talk  about  tampons,  men  shouldn't  interrupt.Unless  they  also  have  menses.一个带着牙套的美国女生附和着说,她的话引起了在场女生了然的哄笑。
    教授和女生说的话都带着反击他的意味,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出丑,他很后悔自己愚蠢的发言。
    When  women  discuss  women's  rights,  men  should  be  silent  without  interrupting.
    “咔哒。”骨头因为屈折而发出声响,似乎是他用力过度损伤了关节,疼痛使得他从回忆里走出来。
    视频已经停止播放了,他点了重新播放键,当视频放到男班长边推搡女生边大声叫嚷的时候,他开始有点坐立难安。
    魏延卿背靠着座椅和屏幕拉开了距离,喃喃自语道,You  should  shut  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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