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她再信任军师,也断然不会将藏匿虎符的下落告诉徐怀信。
    记忆回旋到上辈子。
    刺骨湍急的河岸边,徐怀信大笑,说他早就知道统领风家军掌控大燕北疆的常胜将军是女人。
    至于虎符,也是在那时候摸到了下落。
    她惊愕不已,问徐怀信何时知晓,明明她伪装得非常谨慎。
    人对临死前的记忆大抵都记忆深刻。
    穿梭这么多小世界,她至今还记得徐怀信站在敌军面前居高临下对她说得那番话。
    ——“阿缨,你过于克己慎行,像你这般鲜衣怒马的年少将军,早该妻妾满堂才对,可你没有。”
    “你推说军中事务繁多,无暇顾及男女风月,可你忘了,你可以以此为借口不娶不纳,但朝堂中的相爷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无儿无女上战场。”
    “刀剑无眼,你又是风家独子,倘若你没了,风家岂不是要绝后?你不娶不纳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是女子,娶不得……”
    “这是你让我起的第一则疑心。”
    当时的她听到这些话悔得呕心。
    她的状元爹其实和她提过在京城风府假意娶个妻或是收个小妾做样子。她年少清高,认为自己常年不在京城,娶妻纳妾只会耽误那些女人。
    状元爹叹气:“阿缨,可朝中人的眼睛都看着你……”
    她狂妄出言:“爹,以我现在的身份,娶妻不能随便,嫁进来的高门女和我朝夕相处,总会看出端倪,倘若她对外胡言乱语怎么办?我定然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她!”
    “若那女子懂我,肯替我守着秘密,那我就更不能娶她进门耽误她一生……”
    状元爹:“话虽如此,但总要做做样子,你不娶妻可以,要不纳个妾?”
    “花楼苦命女子多,你纳她进府,咱们风家好吃好喝得供着,等过些年再悄悄让她死遁改嫁个良人,这算不得耽误她们,于她们而言是幸事一桩。”
    她笑了,揶揄道:“爹,我娘是京城出了名的彪悍人物,谁不知道咱风家不准纳妾?不娶先纳反倒惹人生疑。”
    状元爹憨笑,急于为女儿出谋划策倒忘了自己后院有个万万不能提纳妾的女人。
    见状元爹为了她掂量着和娘亲商量给她纳妾,她哭笑不得地拦住惴惴不安的状元爹。
    “爹,我不纳!您把朝中那些议论我子嗣的臣子名字报给我,我连夜烧了他们的后宅,看谁还敢做长舌妇嚼我的舌根子!”
    状元爹:“……”
    现在想想,她恨不得将那时候张狂无知的自己拍死在墙上。
    河岸边。
    “其二疑心呢?”她问拿剑对着她的徐怀信。
    徐怀信低低一笑,长剑抵在她的腰腹处,那里有一条狰狞的伤疤。
    剑刃噗嗤插入伤疤,她痛得幡然醒悟。
    当年她腹部受伤,徐怀信趁她晕迷应该看过她的身子……
    记忆戛然而止,她垂眸看向此刻谦逊地跪在自己面前的徐怀信。
    指腹在绑紧的绷带上摩挲两下,她板起脸,怒问:“替本将军包扎伤口的游医现在何处?”
    这是她上辈子醒来得知自己伤口被包扎的第一句台词。
    唯恐被人知晓自己女扮男装,凡遇受伤,她都是自己偷偷处理,可这次伤得太重了,便是如此,晕迷前她下达的最后一个命令是不准军医进她的帐篷。
    箭矢从腹部进,贯穿了整个身子,纵是没有她那道命令,军医也不敢贸然上前取箭。
    徐怀信这时候站了出来,对帐篷外一众心急如焚地风家军道:“军医胆怯不敢取箭,徐某倒认识一江湖游医,此人医术了得,不如请那人来?”
    风家军是她带出来的家臣,当然不准徐怀信一个小小军师胡来,当即反驳。
    徐怀信高声质问:“难道你们想眼睁睁看着将军失血而死?”
    风家军面面相觑,情急之下只好准了徐怀信穿过大漠去请所谓的游医。
    帐篷里静默了两秒钟。
    徐怀信从容不迫地回答:“回将军,那人我已处死!”
    和上辈子的回答一字不差,只见徐怀信紧接着磕头认罪。
    “请将军责罚。”
    风红缨歪了下脑袋,上辈子听到徐怀信说游医已死后她长松了口气。
    下一秒她质问徐怀信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那时候她太过惊慌女儿身暴露,不等徐怀信解释就拔剑要杀徐怀信。
    徐怀信跪在那昂首不动,丝毫不惧。
    一番对峙后,上辈子的她竟轻信徐怀信那时候并没有发现她的女儿身。
    至于杀掉游医……
    徐怀信的借口是那游医心怀不轨,借着拔箭矢的空隙试图盗取她身上的虎符。
    此刻画面和上辈子重叠,她的长剑抵在徐怀信的脖子上,锋利的剑刃划破了徐怀信光滑的脖子,滴滴殷红的血沿着剑刃滑落到地。
    纵是如此,徐怀信还是谎话连篇,绝口不提他在此之前已经识破她的女儿身。
    “来人——”
    这辈子的她不想再听这男人多说一个字。
    她嫌恶心。
    两员副将应声进到帐篷,看到这一幕,两人倒吸一口凉气。风家军是风红缨一手训出来的,两人只看了一眼徐怀信就移开了视线。
    “将军有何吩咐?”两人抱拳。
    风红缨收回剑,目不斜视地冷声道:“军师徐怀信通奸叛国,即刻押入营地大牢,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大牢半步,违令者,斩!”
    “阿缨!”
    徐怀信终于慌了,秀目圆睁,不顾脖子上的伤口,径直跑到风红缨面前,痛心问道:“你不信我么?预谋偷虎符的是游医,不是我!”
    副将见风红缨蹙眉不悦,当即一脚踹向徐怀信的后膝,徐怀信吃痛跪倒在地。
    “徐怀信,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将军的乳名!”
    徐怀信置若罔闻,直勾勾地望着风红缨的脸。
    “阿缨……”
    风红缨捂着腹部的伤口,皱眉呵斥:“还楞着干什么,给我押下去!”
    “阿缨!”
    徐怀信双臂微动就震开了两员副将的桎梏,赤红着双眼走过来。
    副将小九大惊:“徐怀信,你想对将军做什么?!”
    在他们看来,徐怀信不过是一介书生,没想到力气这么大。
    徐怀信噗通跪倒在地,挺直胸膛忿忿不平地替自己争辩。
    “阿缨,我没有偷虎符,我敢对天发誓,倘若有半句谎言——”
    风红缨截走徐怀信的誓言,不屑一笑。
    “本将军说你偷了那就是偷了,何须听你一个小小军师多嘴解释?”
    说着,风红缨飞速地抄起长剑狠狠地刺向徐怀信的腹部,不等徐怀信从剧痛中回神,风红缨嗖得一下拔出长剑。
    “押下去!传我的令,不许医治!”
    毫无防备挨了一剑的徐怀信根本就不是副将小九的对手。
    须臾,帐篷里静得落针可闻。
    不过风红缨知道,最迟半刻钟就会有人来找她‘算账’。
    但眼前最紧要的是腹部的伤,伤口崩了。
    望着被鲜血染红的绷带,风红缨咬牙解开湿漉漉的绷带。
    随身抽屉里有后世的消炎药和止痛药,吞下几粒后,风红缨找来新绷带熟稔地绑好伤口。
    刚给绷带打好结,帐篷帘子被人从外边猛地掀开,走进来的男人一身华服,眸中怒火中烧。
    “楚王殿下,将军伤势未愈,您不能进去——”
    前来督军的楚王是朝中太后之子,副将哪里敢得罪,拦不住只能哭唧唧地看着风红缨。
    “小九,你先出去。”
    风红缨摆手让副将小九离开。
    小九一走,楚王瞥了眼地上散落的染血绷带,神色一凛。
    “风将军能从鬼门关里走出来,多亏了徐军师力排万难寻江湖游医相救,将军不感激便罢,怎还恩将仇报刺伤徐军师?”
    风红缨眸光微沉。
    这个楚王……
    楚王虽是当今太后之子,但可惜在不是先帝的嫡长子。
    太后是继后,她的儿子自然越不过元后的长子,也就是小皇帝。
    先帝逝世不久,太后扬言小皇帝年幼而把持朝政多年。
    朝臣心知肚明,太后想废小皇帝立自己的儿子楚王为帝。
    然而小皇帝处事谨小慎微,对太后又恭敬有加,便是太后故意罚他,小皇帝都一笑了之,坦然接受。
    这样一个‘乖巧听话’的皇帝,太后愣是找不到理由去废。
    太后恐怕也没想到直到小皇帝弱冠都没成功废帝。
    思来想去后,太后将目光对准朝中支持小皇帝的一帮朝臣。
    其中最莽的一股护皇党就是她所在的风家。
    文有状元爹,武有她这个定北将军,想将小皇帝从皇位上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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