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太后语塞,不由细细打量慕月笙的神色,只见他面部呈现冷白色,那双眸眼清幽如潭,倒映着满室的光辉,那光辉复跌入他瞳仁深处,只余寂灭无声。
    “慕国公,我便实话实说,我已遣人去燕雀山询问崔娘子心意,她对陆世子十分欣赏,认为他是满京城打灯笼也寻不着的金龟婿....”
    慕月笙闻言心潮如巨石跌入深潭,惊起骇浪滔天,他从嗓缝里艰难吐出几个字,“可是她亲口说的?”
    太后颔首,“我身边的康嬷嬷亲口所问,你若不信,我可以将她唤来....”
    顷刻间,慕月笙浑身的精气神被抽干似的,唇色被那束光柱映得发僵发紫,夕阳缓缓沉于远山之后,那束光柱也渐渐消淡,他下意识伸出手,试图去拽住那束光,却什么都抓不住,只余一手荒芜。
    凝滞半晌,他一言未发,躬身施礼大步退了下去。
    瞿太后搀着攸宁的手略有些急促下了坐塌,循着他追了几步,挨着门框凝望他清俊的背影,恍恍出神,
    “攸宁啊,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何曾见他这般模样?裴音过世,我去慕府探望,他惯常没什么表情,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入他的心,不想今日我总算在他脸上看到了情绪....”
    瞿太后眸眼迷离如蒙了一层烟氲,“攸宁,我如果成全了陆云湛,谁来成全他呢?他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我怎忍心看着他孤苦终老........陆家的婚事再议,我要见那崔氏一面。”
    夤夜,慕府荣恩堂,沉寂数月的西次间,终得点上一盏烛灯,灯火映出半室黄晖。
    慕月笙一袭白衫枯坐在案后,那小案上还丢着一张绣盘,上面还有半幅她未曾绣好的扇面。东面墙下挂着一幅观音求子图,他记得好像是他出征蒙兀,她陪着母亲去城外宝山寺求来的。
    西边的黄梨木明柜里叠着她给他绣好的袍子,都是他喜爱的花纹,常穿的色系。
    如今那湛蓝色的长袍已破了个洞,却是再也没人给他修补。
    这里一点一滴都是她的痕迹,自从她离开后,除了让人打扫灰尘,里间一切陈设都不曾动过半分。
    慕月笙心口如同剜肉般,一阵又一阵抽丝剥茧的疼,疼过之后是一种空茫的揪心感,以及害怕失去的恐惧。
    他目光缓缓挪向珠帘后的内室,大红的喜字鸳鸯结已然褪色,百无聊赖有一搭没一搭的晃动着,似在等候它的女主人。
    梳妆台上依旧摆着她日常用的金钗首饰,那傻丫头离开时,竟是半点值钱的物件儿都没拿,铜镜被擦得油亮,仿佛倒映出她昳丽明艳的容。
    烛光淡影,红浪翻叠,她纤弱的细骨软软地搂着他的肩,羞怯不堪道,
    “夫君,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妻子...”
    他放纵地揉捏着她的妩媚,那柔美的蝴蝶.骨细嫩凝滑,被他一堪又一堪往下折去,她就那样在他身.下.辗.转.承.欢,尽显婀娜....
    她一声又一声在他耳畔嘘嘘.喘.着气,“夫君,夫君.......我想要你的孩子....”
    一想到她可能跟别的男人做那等事,慕月笙喉间涌上一口血腥,几乎是强撑不住五脏六腑传递来的痛楚,心肺仿佛裂成碎片,一股极致的热浪将他整个人给淹没。
    他双眼通红,满脑子重叠着崔沁的身影,跟着了魔一般。
    “我一直没有告诉您,我十三岁就喜欢上了他,我对他朝思暮想....”
    “我就是喜欢他,所以才想待在他身边...”
    “但是他不喜欢我,我也强求不了....”
    猩红的血从他唇角溢出,一滴一滴跌在小案上,刺目又绚烂。
    慕月笙眸宇染痛,细碎的泪光从他眼角渗出,他用尽力气伏在案上低喃,
    “我没有不喜欢你,沁儿,你不要喜欢别人,更不要嫁给别人.....”
    白衫沾了血,星星点点,如雪染红梅。
    他身影如离箭般,顷刻跃出窗棂,朝府外飞掠而去,直落在墙外一匹黑马上。
    马鸣撕破夜空,他身形快如闪电直奔燕雀山。
    深夜翠竹居,崔沁批改完课业,惺忪睡眼蒙蒙浓浓,烛台晕黄的光映出她娇憨妩媚的模样,云碧执一件披衫将她裹住,搀扶着她起身,“姑娘,歇着吧..”
    崔沁打个哈欠,任由云碧搀着,迷迷糊糊往床榻摸去。
    门吱呀一声忽的被宋婆子推开,她声音惊迭带着哽咽,
    “姑娘,国公爷在侧门,瞧着身上沾了血,仿佛受了伤,您去瞧一瞧吧。”
    崔沁以为有人刺杀慕月笙,惊得睡意全无,忙将衣裳系紧,匆匆忙忙提着风灯沿着游廊往侧门而去。
    她推门而开。
    月华如练,银光倾泻一地,罩出一道清绝的身影。
    山风猎猎,拂过他如玉的眉眼,他素衫飘扬,似白云出岫,欲要羽化登仙。
    那异常清冷的眉眼此刻缀着支离破碎的光,薄唇轻启,
    “陆云湛求太后赐婚,你应下了吗?”
    他身上似有浅淡的酒味,夹着他原本的清冽气息,像霜雪一般扑面而来。
    崔沁素手支着两侧的木门,犹然保持着这个姿势,琉璃般的眸子微现呆愣,原想回一句“不曾”,到了嘴边却是道,
    “我应也好,不应也罢,与你无关。”
    慕月笙眉心一痛,千疮百孔的心突突往下坠,“沅沅...”
    崔沁闻言俏脸绷紧,便知他来意,蓦地将门一关,背身将他挡在门外。
    慕月笙疾步掠上,想起文玉交待过的话,在自己女人面前不要顾及面子,死缠烂打是要紧,
    遂隔着门缝凝望那一抹素衫痴语,“沅沅,你答应了我母亲派人求婚,你闯入到我的生活,你扑在我的怀里,告诉我,你心里一直一直只有我,可你何曾给我时间慢慢爱上你,你与我相处才多久?就因为我的一些过错,给我判了刑,断了我的后路,你搅乱了一池春水,丢下一纸和离书就离开,你可曾给过我机会?你对我情深意重,可我此前并不认识你。这么说来,你对我并不公平!”
    崔沁闻言瞪大了眼,胸膛起起伏伏,扭头从门缝里喝去,“你这是强词夺理,听你这么一说,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就是你的不是,谁叫你搅了一池春水又不管我....”慕月笙气息微乱,话还没说完,扶在门框剧烈地咳了起来,惊得林间翠鸟乱窜,便是夜猫子也都窜在了墙头凝睇着这一头。
    一声又一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给咳出,听得崔沁又羞又怒,她是进不得,退不得。
    待她将心一横,提着裙摆要离开,些许微凉从门缝里洒入,粘在她指尖,她抬手借着风灯一瞧,一抹鲜红刺入眼帘,崔沁登时吓了一大跳。
    连忙将门打开,只见慕月笙胸前的白衫染了大片的红。
    “宋嬷嬷!”
    二人手忙脚乱将人扶着进了侧边的耳房,云碧端来一杯热水,慕月笙一口饮尽,胸口总算不那般疼,宋嬷嬷跪在一旁替他把脉。
    那盏风灯搁在小案上,灯线朦胧,月光从未糊纸的窗棂泼洒而入,慵懒又骄矜。
    慕月笙眉目宁和,静静望着崔沁,唇角浅笑,似得了逞又在卖乖。
    崔沁并不曾瞧他,只眉目轻蹙盯着宋嬷嬷的眼。
    他一贯不将身子当回事,她是清楚的,这样熬下去,必是英年早逝的命。
    崔沁心肠再硬,也见不得他死,毕竟他替她报了血海深仇,何况还有老夫人情分搁在里头。
    宋嬷嬷沉吟半晌,叹声道,
    “国公爷这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只是还是得好生将养,莫要落下病根才是....”
    宋嬷嬷到底是盼着他们两个好,朝云碧使了眼色,“你去抓些茜草,仙鹤草、旱莲草各十钱,生地黄、牛膝各五钱,再有三七、干草、花蕊石各两钱,煮了水端来。”
    吩咐完自个儿又掩门而出。
    室内静谧无声,崔沁板着脸瞧着窗外,冷声道,
    “我并没有答应婚事。”
    慕月笙闻言眉梢驻了喜色,知晓今日他已跨出一大步,不敢多言,只静静听她吩咐。
    崔沁瞥了他一眼,见他眸眼温润地不像话,似乖巧温顺的猫,一时无语得很,谁能想象当朝首辅也有这般不要脸的一面。
    “我并不打算再嫁,我现在日子过得很好,我爹爹去世后,再没这般好过,我希望你明白,过去无论是你的错也好,我的错也罢,我们就此丢开手。”
    慕月笙垂眸并不吭声,心里算是落定,崔沁当不会嫁给旁人,那么他就有机会。
    恰在这时,他瞧见陈七的身影在外头窗户掠过,想起陈七这小子擅长易容,心中顿时有了个主意。
    “我明白的,你不会嫁给旁人,我记住了。”
    你只会嫁给我。
    第35章 首辅掉了马
    清晨第一缕朝阳投递在太极殿时, 一道八百里加急的红色令箭划破长空,直落宫门,两刻钟后, 皇帝召集文武大臣入太极殿议事。
    兵部尚书跟随皇帝从御书房出来,便率先开口,“诸位大人, 青海朵甘卫行都指挥使司反了,朵甘汗王领十万兵众压境, 与我军隔桑干河对峙!”
    大臣闻言先是满脸惊愕, 旋即口沫横飞,
    “那朵甘汗王平日不是最乖顺的么?前不久还派了人送贡品来, 怎的突然就反了!”
    大理寺卿陈镇抚须道, “朵甘汗王表面臣服我大晋,实则暗地里受蒙兀驱使, 蒙兀被首辅使了一招离间计后,怀恨在心, 定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意图将朵甘汗廷从我大晋分裂出去。”
    “没错, 朵甘汗王打并一定是真打, 不过是想树立反旗,与我大晋分割, 青海高原天寒地冻,我大晋士兵上不去, 他料定我们没法子才敢这么嚣张!”
    “谁说没法子呢,犯我大晋者,虽远必诛,这一场战难打, 却不能不打!”内阁辅臣陈瑜从容出列,朝皇帝躬身道,
    “陛下,臣建议以桑干河驻兵为主力,诱使朵甘汗王出战,再调陕甘总督冷权入藏,抄起北翼,以四川总督贺伟抄南翼,两相夹击,必定能破敌!”
    “陈大人所言极是,既是上不了青海高原,那就将他们逼出来打!”
    “怎么个逼法?”
    “青海高原上最缺什么?茶铁布,咱们将这三样东西扣住,不许边境售卖,不许行商入藏,他能奈我何?咱们切断他们的商路,截住他们的商队,朵甘汗王必定坐不住,要么投降,要么出兵,届时定入我朝毂中!”陈瑜眸光清定,器宇轩昂。
    满朝文武竟是有大半支持他的做法,
    “陛下,陈大人所言极是!”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彰显我国威,也能震慑边远!”
    “没错!”
    朝臣不管平日是不是陈瑜一派,关涉江山社稷,臣工们上下一心,一致对外。
    陈镇听着大家极为拥护陈瑜,不由暗瞥了一眼慕月笙。
    慕月笙执笏板陷入沉思,修长的身影微微后仰,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敲打在笏板上,发出低沉的声响。陈镇很想唤他一声将他思绪给拽回来,恰恰皇帝也想到了这一层,轻声问慕月笙道,
    “慕卿,你有何高见?”
    陈瑜站在慕月笙对面,微眯起眼睨着他,前阵子他被慕月笙压得抬不起头来,昨夜他的妻弟冷权飞鸽传书将这一变故告诉了他,他连夜召集幕僚想了一晚上想出这个法子,必定万无一失。
    冷权是他的人,上次慕月笙北上蒙兀,将冷权撂在一边,冷权没得军功,心中不服,这一次自然是想挣一场大功,扬眉吐气,陈瑜也是这般想的,他这一回可是里里外外都谋算妥帖,慕月笙寻不出他的错处来。
    年轻皇帝的神色已是从最初的凝重转为轻松,显然也是赞成陈瑜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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