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枫点点头:他是个很有天分的生意人,你们是学生可能体会不到,在生意上跟他打交道是件很舒服的事,不会跟你来回绕弯子,但也不是傻愣愣地直白,就,他很会把握一个度,让别人舒服,也让自己不太难受。
    童瞳体会了下这话,虽然跟边城接触并不多,但阿枫说的,好像是这么回事,边城做事有种不形于色的通融,水一样。
    只除了绿岛爆发的那一晚,边城仿佛周身隐藏的刺都露了出来,就像被什么激怒了一样,为什么?童瞳想,他为什么那些度都不要了,而且,他做了这一切,什么都没得到。
    第20章 潮水
    乱七八糟地聊着,胡思乱想地神游着,气象塔的旋转餐厅到了。
    很高档的餐厅有个很俗辣的名字,追梦园,童瞳也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毕竟大家说起这里,都习惯用旋转餐厅来替代它,一群追梦人乘着观光电梯到了顶层,进了追梦园,此时暮色四合,天空是深蓝叠着一层浅粉,正是一天的昼夜交替,人们开始卸下心防,松弛柔软的时刻。
    苏雷竟然把整间餐厅都包了下来,这里原本也并不大,走高奢路线,满打满算只能容纳二十几个人用餐,苏雷请了学校的新朋友和自己的老朋友,加起来也十好几个人了,干脆就包圆了场子,还特意请了个专业摄影师,贴心考虑到这种地方,女生来了摆pose拍照的意义要远大于吃饭,干脆深度满足下女士们的愿望,私心里也希望能留下很美的,他自己和程山山的合影。
    果不其然,女生到了这个地方,除了刚开始呼啦啦四处转了一圈,看着magient的夜色感叹了一番,然后就开始了没完没了的摆拍,摄影师尽职尽责,把程山山拍得如同VOGUE封面大片。
    童瞳从自助台拿了一小碟水果,倒了杯酒坐在落地玻璃前,随着餐厅的缓缓旋转移动,看脚下苍翠山峦背后,宜江一大片的璀璨灯火。
    更远处的长江渐渐沉寂在暮色里,对岸的山峦只剩了模模糊糊的轮廓,童瞳不知怎的想起西坝吃宵夜那晚的江风,追梦园很好,可惜四围密闭,吹不到午夜山头的风。
    苏雷也拿了一杯酒坐到了童瞳旁边,跟他一起望着远处的灯火,没头没尾地突然说:边城最近挺忙,水坝工程紧,他每天都要往那边跑。
    童瞳一怔,苏雷为什么要特意跟他说这个他突然心里没底,却觉得如果追问会更糟,只含糊地点点头说:哦,那可惜了。
    苏雷没再说更多,程山山在跟他招手,要一起过去拍合影。
    生日宴开始,追梦园没有那种中式的大圆桌,于是大家入乡随俗地坐了西式大长桌,人模人样地吃了顿很文明的分餐,当然,菜式是中西合璧还加了宜江特色的,整个吃完童瞳只觉得,还是西坝鱼市夜宵摊子好吃。
    吃完苏雷又招呼所有人去他新开的KTV唱歌,在追梦园所有人不知道迫于环境还是什么的,都莫名其妙地端着,这会下了电梯出了门,初秋夜里的山风吹过来,所有人才像又活过来一样,提前叫过来的代驾已经等在塔下,几辆车轰鸣四起,朝市里最灯红酒绿的地方撒丫子奔过去。
    这间KTV就是当日苏雷在S大顶着烈日发传单的那间,因此阴差阳错认识了程山山,现在是苏雷一众娱乐产业中的新宠,他觉得这间KTV从一开始就带给他好运,从而经营得格外上心。
    也许是从上一次在绿岛,杜骊唱了一晚上歌的那次开始,童瞳有点迷恋上在一个嘈杂的环境中,让自己陷在一个角落,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喝酒,听歌,神游。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唱着歌,高亢的,苦情的,杜骊的小田和正专场又开始了。
    穆柯一直围着他身边打转,给他拿酒,拿零食,问他吃不吃鸭舌,猪耳朵,不厌其烦点了一堆零嘴外卖。
    不知道过了多久,童瞳的生物钟开始发作,隐隐约约的困意浮起,他看了眼手机,十一点半。
    桌上的酒已经快喝空了,阿枫狂按服务铃叫酒,半天没来人,他起身拉开门去叫,沉重的门呼啦打开,跟一个正要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阿枫有些醉了,张口正要骂人,抬头一看直接乐了:哎?边城?你怎么来了?呸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艹我还是不说了,你快进去,苏雷等你一晚上了。
    边城进门,一眼看到了缩在包厢角落的童瞳,他想着,这人又把自己缩成了一团,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抱走。
    眼神碰撞了一瞬,一朵看不见的烟花嗤啦一声炸开在半空,童瞳很快将眼神移开,不自觉让自己往沙发深处再埋了埋。
    苏雷朝边城冲过来,手里举着啤酒,他已经有些醉了:靠,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但是,来晚了就是来晚了,这酒必须喝。
    边城二话不说,新开了一瓶,跟苏雷碰了碰:生日快乐,长命百岁。
    你土不土!苏雷抱怨道,还是喜笑颜开地跟边城对碰了一瓶。
    边城喝完酒,直接挤开人群坐到了童瞳身边,穆柯被挤得往开去,十分不满地抱怨了几句,但边城眼中根本没有别人,他带着深夜的凉意和微微的酒气,和童瞳从来没见过的直接和张狂。
    离得太近了,人挤人的长沙发,边城的胳膊挤着童瞳的肩,隔着几层衣服童瞳都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有力,就是这胳膊,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死命箍着自己,像一道冲不破的屏障。
    安全的,可靠的,有力的。
    又是在夜里,童瞳觉得神奇,他还没在白天见过边城,每一次都是深夜。边城来得晚,所有人都围过来要跟他喝酒,他来者不拒,本来就是生意上的伙伴生活上的朋友,每一个人他都喝得极其豪爽,但又很笃定,笃定自己不会醉。
    杜骊唱完OH YEAH,拿着话筒问童瞳:你唱歌很好哎,为什么今晚不唱?
    童瞳尴尬了一瞬,他确实没想开口,倒是边城听了这话,凑在他耳边问:你想唱什么?我帮你点。
    左边耳朵飞快痒了一串,童瞳摆摆手,起身去点了一首歌,被杜骊秒插队到了第一首。
    前奏响起,童瞳拿着话筒坐到了高脚凳上,对着小屏幕开始唱:
    我曾爱过一个男孩
    他说我像花一般的美
    在每个月光的晚上
    他来到我窗前歌唱
    歌声轻轻的扬起
    我心儿也跟着颤动
    却不知道为什么哭泣
    睁开眼他已经离去
    本来是女生的歌,童瞳降了调,用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唱着,娓娓道来像一封信。
    他爱过一个男孩,他放弃了那个男孩,然而复原的心情绵绵无绝期。
    角落里边城点了支烟,童瞳唱完后直接坐到了长沙发的边缘,与边城中间隔了七八个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一阵青烟袅袅盘旋,边城半起身朝正在点歌的苏雷说了句什么,苏雷比了个OK的手势。
    下一首歌的前奏响起,苏雷把话筒递给边城,边城站起身,所有人起哄似地欢呼:城哥威武!我城哥从来在KTV都是哑巴,今儿竟然开金口了!
    边城拿着话筒,明显不熟练有些蹩脚的样子,他就着话筒在前奏声里说:我没念过什么书,平时也不怎么听歌,会唱的歌很少,今天这首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送给一个人。
    话刚落,所有人楞了半秒,口哨声欢呼声八卦声漫天飞起。
    边城不管,自顾自唱了起来:不问你为何流眼泪,不在乎你心里还有谁,且让我给你安慰,不论结局是喜是悲,走过千山万水,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么美
    非常非常非常老的一首歌,但童瞳听过,边城唱的迪克牛仔的版本,《爱如潮水》,用他特有的,沙漠般的嗓子嘶吼袒露着:既然爱了就无怨无悔,再多的苦我也愿意背紧紧跟随。
    他唱得忘情而投入,比迪克牛仔更加嘶吼,那些起哄八卦的杂音都默默消停住,所有人静静听着歌,被这赤裸又赤诚的表白震惊了。
    而唯一没有起哄的人,将自己整个人盘在沙发上,双腿贴近胸膛,双手捂住脸颊,不后悔,边城在唱,这令人羞耻的深情被闭眼吼出来,童瞳觉得,这个年纪轻轻浑身江湖气的男生,快把他唱哭了。
    第21章 野鱼
    一夜秋风扫落叶,昨天出门还潇洒甩着短袖,今早醒来已经冻得在还没更换的被子里瑟瑟发抖。国庆放假的第一天,童瞳在晦暗无光的寝室醒了过来,破天荒同时收到郁星和童世宁的信息。
    那次被任继凯当着郁星的面掌掴后,童瞳狠心再没跟郁星联系过,亲生的妈铁了心要跳火坑,他拦不住,郁星在信息里说:突然降温,小瞳你从小就容易在这个时节受凉感冒,一定要穿多点,学校放假了吗?要是有空,回来跟妈妈一起吃顿饭?
    语气温婉柔和,跟小时候拿扫帚揍童瞳的妈仿佛不是同一个,童瞳依稀记得好像是她跟童世宁离婚后性情陡变,对自己的态度也软了下来,父母都在身边的时候,一个开口就是冷暴力,另一个整天自顾不暇,暴躁异常,童瞳成长的时光里根本不知道温柔两个字的含义,甚至天经地义地以为世上所有的父母都是如此相处,嫌弃、不耐、冷战。
    没有被温柔对待过的人,也不知道如何温柔地对待别人,对秦澍,他凭着一腔直觉去喜欢,去对他好,然而当对方逃避,他只懂得硬碰硬地去强求。
    童瞳对自己的性格和心理状况懵懵懂懂地有些意识,可能是有些问题,有先天的,也有后天的,但他也不知道拿自己怎么办,尤其在面对郁星和童世宁,他们这三个明明应该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却偏偏彼此都是一身刺,扎得对方无法靠近。
    童世宁那天酒醒后大概有轻微的后悔,但短信里说得也很含糊,口气一如既往的冷淡强硬:要毕业了,以后在家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有空多回来。
    寝室除了自己空无一人,其他人回家的回家,早起去备考的已经去了图书馆,童瞳蒙着眼想了十分钟,给童世宁发了消息,决定回这边家里。
    他没法面对任继凯,怕自己忍不住还是想杀了那个人渣。
    出门时童瞳套了件外套,看看阴沉的天忍不住想,真巧,连天色都跟童世宁的脾气脸色一样,阴鹜沉重,这么个鬼天气去那边家里,简直绝配。
    回到西坝的电站家属大院,童瞳在这里一直住到高中,小时候觉得这院子大得无边无际,夜里跟小伙伴捉迷藏能捉得迷路,要是秦澍没提早把他找出来,最后一定是被郁星拿着棍子扯着嗓子满院子连吼带骂地赶回去。
    现在的家属院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秦澍曾经偷偷跟他说,他们家早在江南买了别墅,但碍着父亲老子的领导名声,硬扛着还住在这里。
    童瞳还没进门就闻到呛鼻的油烟味,这里家家户户的厨房管道都是个摆设,一家做饭十里飘油烟,你家今儿吃了小炒肉还是炝白菜全楼都知道。
    老童在做羊肚锅仔?童瞳一边开门一边心里嘀咕了下,他爱吃羊肚锅仔,但郁星做饭手艺实在堪忧,只能最简单的家常菜,童世宁手艺倒不错,但也很少这么费心费力地忙活。
    厨房的油烟一层淡淡的蓝色薄雾,从关着的厨房门蹿出来,把狭窄的客厅也染得又迷又呛,童世宁听到动静,隔着厨房门回头看了眼,就算是打了招呼。
    房子里很安静,童瞳四处看看,没找到上次在西坝夜市上见到的那个阿姨,不是说要结婚了吗?人呢?
    他疑惑了下,不仅没见到人,连卫生间和童世宁的房间都毫无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
    童瞳推开厨房门挤了进去,想开口问,又见童世宁手脚不停地煎炒焖炸,就闭了嘴。
    难得童世宁没喝酒,心情好像还不错,算了,万一一开口又是雷点。
    童世宁围着围裙,端出来好几个菜,一大锅羊肚锅仔,一个红烧长江小野鱼,一个拍黄瓜和一碟油炸花生米,每一样都是绝佳的下酒菜。
    童瞳帮着摆好碗筷,犹豫了下,还是帮童世宁摆好了酒杯,又拿了瓶还剩一半的稻花香放到旁边。
    不料童世宁挥挥手说:再拿个杯子,今儿你陪我喝点儿。
    童瞳一愣,简直难以置信,你怕是忘了上次在鱼市摊子你是因为什么踹的我?
    但他还是去拿了个杯子,童世宁只给他倒了半杯,给自己满上,一边说:少喝点儿,跟啤酒不一样,这酒度数高。
    童瞳确实喝不惯白酒,但他跟童世宁碰了碰,浅浅抿了一口,白酒的辛辣由丝入缕,跟着扩散成一大片,一口酒要连吃三口菜才压得下去。
    筷子伸到羊肚锅,里面除了羊肚羊肉,竟然还有煮得火候正好的干土豆垫底,这也是童瞳的一大口腹之欲,土豆这东西遍地都是,但是在小小圆圆没长大的时候就挖出来,不厌其烦地煮熟再暴晒干,制成硬如石头的干土豆就不容易了,这东西做成菜也麻烦,要提前泡水,至少泡一夜,再跟锅仔一起煮,比普通的土豆煮熟要糯、韧,好吃太多。
    还有江野鱼,这玩意儿也不是随买随有,得预定,大的野鱼远不如小的好吃,小野鱼是宜江出了名的下酒菜,看似不起眼,进了饭馆得卖到一两百一盘。
    看到这些东西,童瞳料想这顿饭老童至少提前两三天就在准备,万一他今儿没回来呢?
    童瞳酒喝到一半,童世宁刚好也是一半,童瞳忍不住还是问了:上次那个阿姨呢?就要结婚的那个?
    童世宁从来没跟他说过结婚的事,要不是上次在夜市摊子上撞见,可能直到结婚领证办酒后童瞳都不会晓得,他心一横问出口了,虽然童世宁结不结婚跟他关系不大, 但他觉得郁星还是会想知道。
    童世宁顿了顿,又抿了口酒,三颗花生米落了肚,眼皮不抬地淡声说:结什么结,我让她走了。
    什么?童瞳瞬间皱眉:为什么?
    童世宁面色还是很淡:你问个哪那么多为什么,不合适就是不合适,麻烦。
    童瞳没忍住,冷笑从心里蹿到了脸上,话一下就顺嘴溜了出来:您还真是,没过门的看着都顺眼,只要一进门立马哪哪都不顺眼,我还以为您就对我妈这样,原来对谁都这样。
    啪!童世宁摔下筷子,童瞳看到了熟悉不过的暴戾眼神和惯性抬起的手,但童世宁似乎又忍住了,手在空中顿住半秒后落了下来,口气却厉害多了:你他妈懂个屁!你老子的事轮得到你来管?!
    我哪敢管您啊,也好,您也算放人一条生路。童瞳不知道是不是被白酒激的,浑然无惧。
    今天的童世宁也很一反常态,连翻被怼也没真的动火,只叹了口气,闷头喝掉剩下的酒,又给自己倒了半杯,转了话题问童瞳:你们是不是要实习了,怎么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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