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椿捏着一颗葡萄,望向院中你追我赶的两条犬只,依然感到一种难以放下的隐忧。
    “真的是天性使然么……”
    未至戌时,秋黄的满月便已挂在了高空之中。
    晦暗的云雾牵着几丝烟霾划过其间,很快就叫微风吹散了。
    今夜的玉轮不知为何,似乎莫名大了不少,苍穹夜幕群星淡然,清辉却无端暴涨了一圈,皎洁得惊人,甚至比高门大户点着的羊角灯还要明亮。
    嬴舟端坐在窗边,仰首望着远处的圆月,平日里老是不安分的尾巴此刻沉寂在身后,一动不动。
    “嬴舟,嬴舟?”
    “嬴舟你在吗?”
    小椿屋里屋外地寻了半日,终于在角落的窗沿发现他,“唉,我找了你好久,怎么不吭声……”
    然而狼犬一言不发,并不回应。
    “嬴舟?”
    她隐约感觉到一丝古怪,上前去抬手轻轻拍他的肩膀。
    掌心触之便是滚烫如火。
    小椿吓了一跳抽回来,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发烧了?”
    与此同时的西厢小院内。
    吃完了两百斤橡果的重久二表哥漫不经心地拆开了手边剩下的一粒,一口咬下去。
    正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忽然间,那对微尖的耳朵蓦地一立。
    “哦!”
    他惊喜得直接一蹦而起,“有了,有了!我终于吃到了!”
    真是天道酬勤,功夫不负有心人。
    等了许久的气息总算窜入鼻中,他简直要喜极而泣,一把握住拳头,“这个味道……果然清晰!”
    重久鼻翼扇动着嗅了嗅,“好近,百丈……不,五十丈,三十丈。等等,她难道在温家宅邸里?”
    “居然在这么近的地方?!”
    也就是在这时,不远处爆发出一声暴虐的狼嚎,伴随着无数雀鸟扑腾而起的动静。
    他转头望向东小院的位置,就见一道红光冲天而起,光芒大炽之后又很快缩小,收于一线。
    那地方,应当是厢房,小椿的住处。
    第45章 开封(十九)   再不醒过来会被人杀掉的……
    “怎么了?什么声音?”
    “出什么事情了?”
    温府内的下人纷纷走出门, 仰首在空中四顾,一脸迷惘地交头接耳,“你们方才有看见吗?”
    “好大一片光!”
    “那是什么?”
    “莫不是神仙显迹了!?”
    东西厢房的两个院子, 因有温蕙的吩咐,仆婢们除了必要的打扫、摆饭, 平日几乎不涉足。
    此刻,小椿所住的房间窗户大破, 一道撕裂的痕迹蛛网般蔓延至四周的墙壁,断裂的窗棂横斜在墙根,里外各剩一半。
    她从屋内跑出来, 往高处望去。
    惨白诡秘的盈月发出透心凉的冷光, 月下, 两丈余长的灰白狼犬浮于半空, 他身体全然不似先前那般小巧无害, 反而健硕挺拔,甚至比小椿在白於山初见他时还要高大。
    “嬴舟?”
    她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人与兽类不同,单从五官眼目, 很难分辨出一头走兽当下的喜怒哀乐。
    悬在夜幕间的大妖轻张嘴, 鲜红的舌上隐有唾液流出,他那双眼瞳里淬着火,火光倏忽一闪, 下一瞬,整个狗就冲小椿咆哮而来。
    “当——”
    尖锐的犬牙顷刻给白栎壳嘣了个脆响。
    独属于妖兽的血盆大口骤然张开在她面前, 隔着透明的护盾,狰狞的牙与腥红的舌头都过分清晰,有那么半瞬,小椿甚至生出一种行将被咬碎的错觉。
    然而嬴舟的兽化再厉害, 毕竟破不开这层足以抵挡天雷的防御术。
    他好似失了智,饶是毫无成效,仍然不管不顾地一气疯咬。
    “哐哐”的撞击打铁似的连声而起,伴随着咽喉里,某种野兽发怒时才会有低吼。
    “嬴舟!你清醒一点啊你!”
    小椿虽不担心自己的护罩会被攻破,却有些担心他的牙口。
    后者杀气腾腾地发了半刻的狂,也就是在这时,一股无形的劲流自斜里疾射而出,正中他的小腹,径直将狼犬打至数丈之外。
    人和狗都还未及回头看,一个清雅微冷,犹缺少人情味的女音便空灵地自背后漫过来。
    “想不到你还能追至此地。”
    “看样子,前日给你的教训大概是不够深。”
    小椿侧目往后投去眼光,黑洞洞的垂花门下,草木斑驳的阴影里,女子的身姿一点一点随着其不慌不忙的步伐略见雏形。
    简洁整齐的妇人发髻,素而不凡的袄裙利落温婉,她端庄斐绝地往那儿一站,举手投足都透出清贵大方的气质。
    这位,这位莫非……
    小椿尚在出神,冷不防一个大喇喇的嗓门欢快地由远及近。
    “姑——妈——”
    尾音正在路上奔跑,对方魁梧壮硕的躯体却已然出现在了月夜之中。
    重久双手拎着他的大砍刀,满脸写着高兴,一对狼眼跳跃起兴奋的光,全力朝地面的女子劈下去。
    疾驰的风把他衣袂吹得猎猎作响。
    但见刀刃势不可挡地砸上那人面门,距离皮肉仅半步之远,她的眉目竟纹丝不动,仅轻描淡写地一掀袖摆,像是扇了个不痛不痒的耳光。
    接着,极大的气流平地席卷,重久整个人就好似让弹弓弹出去的石子,笔直地砸折了一节树枝,掀翻了一盏木灯,最后给歪脖子黄角树一挡,才可算停下来。
    女子见状,目色细微地溢出些许不悦,约莫嫌他个儿大损坏了物件。
    小椿:“……”
    这武力差距也太悬殊了!
    二表哥抬手抹了抹唇角,神情带着欣赏之意,“不愧是小姑妈,在人族相夫教子多年,妖力依旧如此了得。”
    “侄儿输得心服口服。”
    小椿忍不住狠狠地皱眉头。
    敢情此前攻击嬴舟还不是一时兴起,你们狼族久别重逢的礼仪就是要先昏天黑地地对砍一通吗?
    重久显然没打过瘾,抄起长刀作势再发作,谁知半途一张狼嘴呼啸而至,敌我不分地迎头咬来。
    他身子轻飘飘地躲开,不由“啧”地龇嘴:“嚯,这臭小子……”
    嬴舟在地面刹住脚灵巧地一转,紧追不舍。
    康乔目前无心与之叙旧:“别的事等会儿再说,先张结界!”
    “好嘞——”
    他一声应下,四四方方的屏障倒扣着就地而落。
    东厢房外的仆役们还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妖气凝成的大网便铺天罩下。
    此时若有一两个好奇心重的,想偷摸进来一探究竟,大约也只能看见空无一人的障眼法。
    料想之后将有一场恶战,小椿当机立断,给不慎卷入其中的温蕙套上护盾,严肃叮嘱:“他们放了结界,出不去了——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暂且躲着!放心,不会有事的。”
    女孩子因方才嬴舟暴虐的攻击,骇得瘫倒在地。
    她张了张口半晌无言以对,似乎真是给吓懵了,目光只颤巍巍地落在一旁衣着考究的妇人身上。
    嬴舟狼族的小姨……居然是,是她后娘?
    **
    “姑妈!他小子这是什么情况?”
    重久被一路追着跑,背后的大狼狗除了偶尔张嘴咬他,还时不时要放两团火,到底是灰狼与细犬族的完美结合,狂暴起来真有几分棘手。
    “走火入魔了吗?”他躲开一记锋芒毕露的犬牙,朝康乔嚷道。
    “不太像。”
    她结印在指尖,往嬴舟的四肢放出六节莹白透光的锁链,而后猛地收紧。
    白狼犬显然给箍得难受,反抗着低鸣呻/吟。
    小椿无措地晾着两手,瞧得直心疼,“能不能轻一点,轻一点……”
    声音刚落,嬴舟便奋力挣开了链子,当头冲重久咬去,后者烦不胜烦地翻起个筋斗绕着院子上空逃窜,还不忘扭头抱怨她:“你到底帮谁的?!”
    “话说回来他怎么只追着我跑啊!”
    臭小子果然对自己怀恨在心!
    挣断成无数碎片的锁链自空中悠悠坠下,康乔伸手接过一条来,垂目深锁眉心,“倒像是身体承载不住过多的妖力,为其所噬……”
    她轻轻疑惑,“这术法我用过多回,还是头一次碰见如此意外之况。”
    “怎么连你也不明白!那不是你自创的妖术吗?”
    重久的刀刃和嬴舟的尖牙硬碰硬,他不敢真伤到他,然而四下场地小,又施展不开,打得实在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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