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越来越近,鳢化城里处处洋溢着喜庆,人人脸上淌着笑意。但是,在这幅宁静祥和的画卷中,却又似乎透着几分不同寻常。
    冬至夜。
    扈江码头。
    微风裹挟着绵绵细雨,投身在扈江,激起淡淡涟漪。鳞次栉比的船队,仿佛一条沉睡的巨龙俯卧江岸。
    码头上,由于长工一窝蜂的告假,所以挂起的船头灯要比平时少了许多,因此缘故,周边地域就显得无比冷清。
    石皓独自一人在清风渡吃了晚饭后,穿了一身崭新的灰袍,来到了食船。
    今天是小年,方徇嘱咐食船为众人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宴。
    有酒有肉。
    当石皓踏上食船,映入眼帘的是一众人坐在长凳上,围在一起默不作声。
    石皓拿起一个长凳,悄无声息地坐在众人的身后,只听众人中央一个声音传来,不是方徇还能是谁。
    “我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求的无非是一口饭,不是来给人当作傻子耍,卖了还要帮着数钱,更不能为了坤沙帮那些狗娘养的无辜送了性命,还他奶奶的是替罪羊。”
    此刻,方徇已经将坤沙帮雇佣自己等人的歹毒用意讲与了大家听,厉害关系也已阐述,正在谴责坤沙帮。
    如今,只需要大家的情绪达到一个至高点,那么就会有他想要的效果。
    周围众人一听,立刻炸开了锅,群情激愤。
    “他姥姥个天杀的,把老子当猴耍,你爷爷混迹江湖时,你他娘的还没出生呢……”一个年岁稍大的中年汉子骂道。
    “就是,我们是苦力,但不是傻子。”有人跟着附和道。
    “既然狗娘养的坤沙帮不仁,那就不要怪我们不义,一不做二不休,反了他们,劫了那狗屁的贡锦,老子们拼死拼活,为的不就是养活妻儿老小,如此正好,大家都有饭口吃,有钱赚,大家反了。”有个长相精明的小个子愤慨地大喊道。
    “大家反了,干那些狗娘养的。”又有人附和一声。
    “反了,反了,反了……”
    众人齐声附和,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寒风凛冽中,一众人热血沸腾,情绪高昂,压过了冬日的酷寒。
    石皓瞥了一眼坐在人群中那个有些贼头贼脑的小个子,颔首一笑,心说:“原来这人就是方徇哥埋下煽动气氛达到目的的关键一步,看来方徇哥还是蛮聪明的嘛,一点就透。”
    “大家静一静,我明白诸位的想法,但是凡事都要有个章法,我们要劫,要过好日子,但不能盲目而做,要有计划有条理的行事,厚积薄发,一举拿下。”
    方徇的声音压过众人,他站起身,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接着又真挚诚恳的说道:“所以,我们要干,还要让那些算计我们的狗屁坤沙帮吃了亏也说不出,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有道理,听林工头的。”
    “我们反了,喝酒吃肉。”
    “我们听林大哥的,林大哥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有钱大家一起赚,跟林大哥干大家才能有好日子,干他娘的坤沙帮,我们干了,干了……”
    “干,干,干……”
    众人的声音再次回荡在冷清的扈江,那个精明的小个子尤为情绪激昂。
    方徇趁众人声势浩大,齐声高呼的时候,冲石皓眨了眨眼睛,那意思是看我做的咋样?他刚才目光扫过众人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石皓,只不过刚才那种情况不便多做停留,如今找到机会,他便通过此种方式致意。
    石皓同时也在关注方徇,所以当他投来目光时,他也第一时间作出反应,他微微点头,以示赞许,换来了方徇微小幅度的咧嘴。
    又过了一会儿,石皓起身离去,他知道这顿饭的目的已经达到,剩下扫尾也由方徇完成,按照二人商量好的来就可,自己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片刻后,一道单薄瘦弱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
    ————
    当石皓回到清风渡,仔细看过今日收到的一封密函,准备静下心来写回信时,却没想到孟小山居然来到了渡船。
    “小孟啊,不是昨天就允你告假回家陪着娘亲了吗?怎么突然来码头了,今天可是冬至啊。”石皓放下正要抽出的信封,不着痕迹的拿起一侧的书遮盖住,望向孟小山,笑着说道。
    孟小山有些扭捏,笑的很腼腆“大木哥,俺娘已经好了很多,俺心说趁着俺娘睡下,看看码头有没有活,能多挣一点是一点不是。”
    “可城门已经关闭,你怎么出来的?”石皓不解的问道。
    “俺出来有一会儿了,找了一圈没找到一个人,林大哥还有九斤哥他们去哪里了?”孟小山先解释了大木哥的疑问,又问道。
    “原来是这样啊,你林大哥他们晚上聚餐,看这个时间估计也快回来了。今天晚上没货到码头,你可以先回寝船休息,明天有货到码头,你再决定是多挣点,还是回去陪娘亲。”石皓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接着又笑着嘱咐道。
    孟小山一听聚餐,眼中立马冒出精光,只是很快又消退了,他一脸惋惜的说道:“早知道今天要聚餐我就吃过这顿再回去了。”
    石皓听到这话,一阵愕然。
    孟小山注意到石皓的表情,尴尬的挠了挠头,低头讪笑。
    石皓哈哈一笑“小孟,快去吧,也不早了。”
    “那大木哥,我先去睡了。”孟小山说完就跑开了。
    石皓在孟小山离开后,似乎忘了回信那回事,一脸若有所思。
    ————
    同一时间,城郊庄园,奉壹分舵。
    徐大彪跟着暗卫在庄园里七拐八绕,在角落里几个暗哨嗜血的目光注视下,目不斜视的走进了分舵议事堂。
    “大彪,你来了,快过来坐,我为你引见一下,这位是我多年的老友闫峰闫大哥。”龙苛一见徐大彪进了议事堂,便笑着招呼道。
    徐大彪明显一愣,他没想到这里除了龙舵主,还有一个人,而且看两人的座次,龙苛明显还要靠后些,这就说明了一些问题,至少此人的地位比龙苛要高。
    “龙老弟,这位是?”闫峰望向徐大彪,笑着问道。
    “徐大彪,坤沙帮的主事人,我的好兄弟。”龙苛哈哈一笑,说道。
    “哦……”闫峰一脸恍然的表情,心说一个坤沙帮的老大,何须如此隆重介绍,谁记得他是哪根葱,谁还能不知你龙苛说这话是给谁听。
    徐大彪一听龙苛的介绍便明白了这人是谁,青禳分舵的分舵主闫峰,论在舵中的地位,比龙苛还要高出一筹,他赶忙抱拳说道:“原来是闫舵主,久仰久仰。”
    “哪里哪里,徐老弟客气了。”闫峰哈哈一笑,同样一抱拳。
    待徐大彪在末位就座,龙苛说道:“大彪,这次找你来,想必不用我言明,你也应该明白用意。”
    “舵主,是为了商议两日后行动的具体事宜,确保万无一失吧。”徐大彪说道。
    “没错,此次行动……”
    龙苛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徐大彪开口打断了,只听他说道:“舵主,在此之前,大彪有一事需向您禀报。”
    “哦,说来听听。”龙苛一伸手,示意徐大彪继续说下去。
    “近日传回消息,似乎那些新人察觉了我们的用意,有所异动。”徐大彪郑重其事的说道。
    龙苛听后,哈哈大笑:“这事啊,无妨,那点人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这次闫大哥过来,就是为了辅助我们一举拿下那批贡锦,谅那群小毛孩也翻不了天。”
    “就是,闫某这次过来,带来的都是精锐,实在不行直接让那些人消失又如何。”闫峰跟着大笑,满不在乎的说道。
    “唉,此事不易节外生枝,你忘记那位大人的嘱咐了。”龙苛一听闫峰的话,立马拒绝道,并且搬出了那位大人。
    闫峰一听那位大人,笑容立马收敛,一本正经的说道:“的确不易节外生枝,那就便宜了那些人。”
    徐大彪听着二人满不在乎的言语,本想提醒他们小心驶得万年船,结果在听到那位大人四个字后,生生将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他可是在龙苛嘴里听到过那位大人底细的只言片语,深知那位的可怕,他可不想一个不慎,明天起来就已经身首异处。
    之后,三人开始商议行动的具体事宜,及细节,直到第二天天明,徐大彪才满脸疲惫的出了这座庄园。
    ————
    知府衙门。
    云棠与祁士离再次聚在了一起,今夜要“点兵点将”,为了两日后的一锤定音,两家得利。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
    ————
    腊月二十四,戊时。
    鳢化城。
    燕雀酒楼。
    两个年轻人坐在酒楼一角的八仙桌旁,桌子上摆着几碟小菜,两壶温酒。
    坐在靠墙位置的正是石皓,而另一人则是千虎堂少堂主,祁向南。
    “安……排好了?”祁向南依旧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晃悠着给石皓倒了一杯酒,由于手臂不受控制的晃动,酒水洒了不少在桌子上。
    “林大哥安排了人手,一旦他们动手,我们就可以浑水摸鱼。”石皓夹了一块东坡肉,放入口中,边咀嚼边说道。
    “大家都说千虎堂的少堂主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纨绔,酒色财气样样精通,如今一看,倒不尽然……”石皓也给祁向南倒了一杯酒,仿佛多年的老友般,笑着说道。
    “诶……谬赞了,还……还需努力啊。”祁向南一摆手,极力作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打断道。
    只是这般作态,配上他醉酒的糗样,实在是滑稽至极。
    “我很……很好奇,你这十几岁的脑袋是……怎么长的?你怎么就能断定我看了那……那封信后就能答应合作。”祁向南眯着眼睛,不经意的扫了一眼迎面而坐的少年,突然一改话锋的说道。
    石皓只是笑而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仿佛耍无赖般,说道:“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你再请我喝酒,我就告诉你,现在不可说。”
    祁向南可没想眼前的少年真的会说出答案,不然在第二封回信上就应该告知自己了,既然当时没说,那现在就更不会说,这是他的猜测,也是一种没来由的直觉,好像两个才华横溢的人,彼此之间惺惺相惜,某些事情上,不用明言,也能揣度意会。
    他对这个最近才进入自己眼线的神秘少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心中更是感慨万千:“如此心性居然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心思缜密,计谋无双,除了相貌长得不尽人意外,似乎其他都要强过我。哎,枉我一向自诩赛太亟,哪里晓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古人真是诚不欺我。”
    石皓见自己说了这番话后,祁向南装傻扮醉的更起劲了,便也不搭理他,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之后,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基本都是祁向南想旁敲侧击了解石皓的身世来历,石皓只是敷衍的应和,搪塞两句,或者直接当作没听见。
    祁向南也不生气,仍然乐此不疲的说着,还是那般摇摇欲坠的醉态,可就是不见醉倒。
    就这样,二人一直聊着,直到整间酒楼的客人都相继离去,酒楼催了三遍要打烊,祁向南才依依不舍的与石皓告别,离开燕雀酒楼。
    城门关闭,石皓直接选了一家就近的客栈住宿一晚。
    ————
    距离鳢化城不知多少里的一处荒木林中。
    荒木林大到无边,其中有一行八人,骑着高头大马在林中穿梭了三日,仍然看不到边际,他们甚至觉得自己迷路了。
    “大哥,怎么办?”
    这一伙人正是当时一路追杀石皓二人至龟驮峰的奉壹八将,说话之人正是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
    “回去,我们上当了,那俩兔崽子反利用了我们,摸准我等不会细查那些小城的心理,来了个反其道行之,躲过了我们的追查,我们立刻回去,严密排查那些漏掉的小城。”精瘦汉子目光森然,咬牙切齿的说道,说完率先调转马头。
    “大哥,出了这荒木林我们先去附近分舵换一批骏马,这些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万一半路马不行了,我们就要徒步而行。”白面书生尹铮见大哥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担心其乱了方寸,只顾追杀那二人,不明白如今的处境,便出言提醒道。
    “你说的对,我们先去换马,再去追杀那俩小兔崽子。”精瘦汉子听了尹铮的话后,点了点头,回话后直接策马向来时的方向奔去。
    另外七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数人心中在想:“这还是那个无论多大事都是一副临危不乱,镇定自若面孔的大哥吗?”
    不过,想归想,大哥的命令还是要执行,众人也赶紧策马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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