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啤酒和零食,”孟听枝将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你们要喝吗?”
    孟听枝酒量不好又不爱喝酒,宿舍里都知道,不仅周游皱起眉,连眼睛湿红的孙淑淑都一下止住了哽咽。
    “枝枝你怎么突然买酒啊?”
    周游也问:“是啊枝枝,你不是说今天去给什么客户看方案吗?”
    孟听枝走过来,先打开一瓶啤酒,对嘴喝了一口,冰冰凉凉,碳酸迸着苦味在舌尖上跳。
    她把今天在咖啡店的事说了出来。
    周游听完,手掌猛一拍桌子,直接开骂。
    “我靠,世界上真有这么恶心的男人吗?你为了那个案子忙活了那么久,几个周末都在熬大夜,幸亏你不缺钱,你说要是换了一个稍微捉襟见肘点儿的妹子,被他这么哄几句是不是就上当了,还有没有兴趣当老板?这他妈的不就是画大饼钓妹子上钩吗?越想越恶心!”
    孙淑淑听了也背后发冷,“而且他这样以工作蓄意接近,除非放弃案子,不然根本摆脱不掉,你想啊,要是拒绝他之后,还想继续搞设计,这种人能平白无故挑出八百个不满意刁难你。”
    “对!恶心死了。”
    “枝枝,这是工作室的案子吗?”
    孟听枝摇头,“是私人的,陈教授允许大家接私单,本来师姐他们还很为我开心,说我能这么快就得到赏识。”
    说完,孟听枝抿了一下唇。
    周游在她背上安抚似的来回摸着哄着,“你别这样想,漂亮有才华又不是你的错,拦不住那些见色起意的人渣罢了!没关系的枝枝。”
    “是啊枝枝,以后一定还有更多人欣赏你,之前的画册我买了,那么多图一下就翻到你的了,好好看啊。”
    忽然意识到今晚本来是要安慰孙淑淑的,不知道怎么现在大家倒都在围着她说话。
    孟听枝拍拍周游的手,浅浅弯起唇角对孙淑淑说:“我没事的,你呢,之后有打算吗?”
    孙淑淑苦笑:“我也没事,之后嘛打算先回老家,大概率会当个美术老师吧。”
    周游在两人中间,一手搭一个,“都会没事的,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喝酒喝酒!”
    光零食还不够,周游又点了一堆外卖,烧烤小龙虾摊满玻璃茶几,喝空的啤酒罐被用力捏瘪,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孙淑淑喝得最猛,已经躺在沙发哼哼晕睡。
    客厅主灯没开,投影仪上放着没人看的电影。
    周游忽然说:“枝枝,你最近小心一点,晚上要是在工作室加班,千万别落单了。”
    指背擦掉上唇的啤酒沫,孟听枝转头不解地“嗯”了一声。
    “我听施杰说的,他在tlu见多了这种半瓶子水乱晃荡的富二代,自己屁本事没有,又死爱面子,之前有个男的因为被一个女模特当众下脸子拒绝,那男的放完狠话,转头真找人弄了那个女模特,泼硫酸毁了人半张脸,还录了视频。”
    说完周游自己先打了个冷颤,用力地搓几下搓了搓胳膊。
    “太可怕了,这种男的怎么不直接去死啊。”
    孟听枝想起下午在常林新区的4s店门口,那男人临走前狠狠指着自己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企图压下心里的虚浮的不安。
    周游见她这样,忙绕过茶几去抱抱她,“没事啊枝枝,反正我闲着,到时候我去接你,不怕啊。”
    孟听枝摇摇头,轻声拒绝道:“不用你接,我自己会小心的。”
    周游跟施杰在一块后,经常去接施杰下班,往金霖路跑得频繁,社会新闻现场也给她见过不少次。
    想想还是放心不下来。
    “那男的叫什么名字啊枝枝,我回头问问施杰认不认识,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孟听枝也没多想,把名字告诉周游。
    聊着天,桌上一片残羹冷炙,时间过了凌晨三点。
    周游手机响起闹铃,忽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说,“枝枝,我得去接施杰下班了,你一个人照顾淑淑可以嘛?”
    孟听枝惊道:“你喝了酒怎么开车?”
    周游拿起旁边的鸭舌帽压在脑袋上,嘿嘿一笑,晃着手里的手机说:“一早约了代驾,走啦。”
    一声关门响后,偌大公寓里只剩英文电影的台词声音,光影变幻,对白里的情绪越是热烈跳脱,越是反衬寂静。
    有时候孟听枝真的很羡慕周游,就算一整天瞎忙活也充实开心,可再看到沙发上醉后都湿着眼角、蹙起眉心的孙淑淑。
    她又觉得大家或许都在互相羡慕。
    孙淑淑半醉不醉那会儿,红着眸子向她讨教经验,问同样分手不久的她是怎么走出来的?
    周游大概是怕她们聊到后来会互戳伤心事,先接了话去回答,周游是典型的两性关系口头研究者,即使自己经历不多,大道理也能说出来无数。
    “你毕竟是大学四年嘛,枝枝这个时间短点,就比较好走出来啊,所以你放心啊,失恋的伤痛都是短暂的,只要朝前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姐妹相信我!”
    她走出来了吗?
    并没有。
    她被困住的,又何止四年。
    不该遗憾的,明明已经拥有过了不是吗?
    那个本该与之平行的人,她在费尽心思地偏航后,终于有了交汇,一直努力保持清醒,保持分寸,自以为没有牢牢抓住的东西,失去时会很容易释怀。
    现在才知道,正因为这份连拥有时都一直存在的担惊受怕,这难过,有多深,无时无刻。
    自当从善如流的智者,实际上,她是悍不畏死的愚人。
    就像检票失误,进错了放映厅,看一场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电影,时间、地点、位置,什么都是错的,明明也准备好了随时退场,但依然遗憾没能看到最后的结局。
    好像没有失去什么。
    又好像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全部。
    去房间里拿了毯子出来给孙淑淑盖上,孟听枝找到遥控器,一按键,放至尾声的电影戛然而止,客厅里彻底安静。
    她把垃圾分类打包后,又将弄脏的毯子仔细清洁,做完这些才提着自己的包,回了房间。
    那叠废稿,最后被她带回桐花巷,在一个梦醒后的深夜烧掉。
    她这段时间就靠着这件事来转移注意力,图稿一焚,好似那些自欺欺人也一并被烧了干净。
    她终于可以坦然地面对跟程濯分手这件事。
    那晚从枕春公馆出来,回了公寓,她以为自己会天崩地裂地跟周游诉说这一刻的自己有多么伤心。
    但是没有,周游笑嘻嘻招手喊她来吃炸鸡,她还去吃了一块,如常地回房间洗澡护肤,一切井然有序直至关灯。
    失眠一夜,连累枕头陪她一起湿。
    天光大亮时,她终于因为疲惫不支晕睡过去,醒来肚子里胃酸翻涌,饿到痛,在被子里紧紧蜷缩着,手指够了无数遍,才把震动的手机摸到手,按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是昨晚送她回来的邓锐,温声细语。
    “孟小姐,枕春公馆里还有好多你的东西,程先生说门锁和密码都不会换,你随时过来都行。”
    大脑昏晕,她想了一下,那些都是什么呢?
    昂贵的盲盒。
    “不需要了。”
    她轻声说,那些东西和程濯一样,本来就不是她的。
    “可是……”
    “乌龟!”孟听枝想到什么,忽然担心:“邓助理,那两只小乌龟你能帮我送来吗?”
    她实在不想再回去了。
    邓锐犯难地回答:“那两只龟,程先生带走了。”
    “带去哪儿了?”
    “这个我不清楚。”
    昨晚送走孟听枝,程濯也没在枕春公馆待着,什么也没拿,出来时只捧了一个玻璃缸,放在后备箱,自己开车不知道去哪儿了。
    邓锐自然也不敢多问。
    但他知道程濯的行程,今天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上飞机去美国了。
    “程先生已经去美国了,这次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孟小姐,这些东西放在枕春公馆也是浪费,我是说真心话,您随时过来拿走都是好的。”
    孟听枝一次也没有去。
    甚至开始强迫自己忘记有关枕春公馆的所有密码,可笑的是,人根本无法忘记自己企图忘记去的东西。
    越回避,越深刻。
    所有抗拒的时刻,都在一遍遍的叠加印记,强行去复习那些不可磨灭的场景和画面。
    半个月后,孟听枝从陈教授的办公室出来。
    手里拿着一堆新资料,工作室的工作节奏太快,她像是前一阵子累过头了,这几天晚上一过九点就有点头昏脑涨。
    周游在这时打来电话。
    孟听枝坐在工位上把灯光调暗一个档,支着额,疲倦地接听。
    “喂?”
    那头周游激动万分,“我去!枝枝,一个劲爆消息!”
    孟听枝勉力一笑,“多劲爆,你有宝宝了吗?”
    “屁!”周游咋咋呼呼地回,报了一个人的名字来:“高俊阳,你还记得吗?”
    孟听枝没反应过来,“你前男友不是姓崔,叫崔什么阳吗?”
    “什么我前男友啊,不是,那个咖啡店老板,跟你撂狠话的那个人渣,记不记得了?”
    孟听枝脑子终于正常运转,想起来了,她拿着杯子起身去倒热水,一手按出水键,另一手拿手机放在耳边。
    “哦,记得了,怎么了?”
    之前周游还担心这人报复,但这半个月来什么也没发生,要不是周游再提,孟听枝就要把这人忘干净了。
    周游说:“我不是特意叫施杰帮忙留意打听这个人吗?他还真打听到了!在一个包厢里听高俊阳朋友说的,说他断了两根肋骨住院了。”
    “住院了,发生了什么吗?”
    “听他朋友讲,他是出差去美国被当地人打的,下手可狠了。”周游大快人心地哼了一声,“枝枝,你说这是不是人渣自有天收?你现在就放心吧,没个三俩月,那人渣估计出不了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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