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门外的一片灿灿骄阳里,渺无踪迹。
    殷洛有些恍惚地看了一会儿明晃晃的房门口,转过头来看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青年。
    青衫青年拍了拍身上的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钱袋,笑吟吟看着他:我前段时日作的曲都卖了出去,应当有余钱把家里修整一番了。安平那个小鬼,多办几次案,赔进去的钱比俸禄都多,真是半点也靠不住。
    他一派自然熟稔,好似他们原本便是这样亲昵的关系。
    殷洛道:家?
    青泽把钱袋放在桌上,看着他的表情,终于觉出了不对,上前两步,看着他的眼睛,疑惑道:殷洛,你怎么了?
    殷洛摇了摇头,看着青泽,努力想要将自己脑海中支离破碎的记忆整理到一起:你不是已经成了天界青君了么?怎么会在这里?这是谁的家?
    青泽道:殷洛,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这是我们的家啊。
    他转头指了指小小的民居,又指了指门外繁盛的车马:你忘记了么,我们集齐了碎片,就找了个热闹的市集,安了个家。
    殷洛问:什么碎片?
    青泽道:我哪里知道是什么碎片。那种事情有什么重要?总之我们集齐了。然后我们就在这里隐居了。
    殷洛喃喃自语道:对我要和你一起收集碎片。可我不是死了么?
    他这句话并没有说完,青年却好似能听到他心里的疑问似的,得意洋洋道:你险些就死了,还好我神通广大,把你救活了过来。现在你不但没有死,还变成了真正的活人,你摸摸自己,是不是皮肤温温热热的。
    殷洛将信将疑地摸了一下,果然温温热热,跟个活人似的。
    难道他当真只是做了一场记不清楚的噩梦,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了?
    他竟然当真和青泽在热闹的集市里有了个小小的家了。
    殷洛怔愣两秒,正欲抿出一朵笑,抿到一半又皱起了眉头:可是,你绑我离开皇城,就是为了收集碎片。现在碎片集齐,你不是应该离开了么?
    青年疑惑地看着他,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没发烧啊。
    他似乎被殷洛说的话惹恼得厉害,见殷洛问得认真,几乎有些磨牙嚯嚯了:说什么离开,你不是喜欢我么?这才十多年呢,小鬼头都才刚长大,怎么就要赶我走了?
    殷洛道:可是你
    你?
    说到这里,殷洛抿了抿唇,发现自己不太确定想反驳的是什么。
    他觉得青泽说的话哪里都奇怪极了,又想不出半点应该质疑的地方。
    青泽道:我怎么了?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你怎么又要我离开了?
    殷洛睁大眼睛:你什么?
    什么我什么?青泽顿了顿,恍然大悟道,哦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么。
    他见殷洛一脸云里雾里,好似神游天外,干脆捧着他的脸,轻声道:殷洛,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我全世界最喜欢你。我全世界只喜欢你。
    殷洛愣愣地看着他。
    青泽笑得眉眼弯弯。
    殷洛便被笑得红了脸。
    他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青泽也跟着有些害羞,咳了一声,啾了他几下,说:我先去把乐谱给他们送过去,稍微指导他们一下,你好好的,在家里等我,我两个时辰后就回来。
    殷洛点点头。
    青泽就又亲亲他,到房间里拿了叠纸出来,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殷洛在桌前坐了会儿,吃了个果子,觉得甜得发慌。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走出门去。
    邻家的小姑娘正在扒苞米,身前的簸箕里已经盛了满满一筐苞米粒。
    一整根一整根的,都是自己的吃的。一粒一粒的,都是拿出饭店卖的。
    殷洛歪头看了一会儿,那小姑娘似乎是发现了他的视线,停下动作,抬起头。
    殷洛下意识后退半步。
    小姑娘朝他笑了一下。
    殷家哥哥,我家里多煮了苞米,现在热情腾腾的、正香呐。你要不要尝尝?
    殷洛下意识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小姑娘就在围裙上擦擦手,哒哒哒跑回房间,用竹筷插了一根黄橙橙的苞米,又哒哒哒跑回来,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翘着脚尖、越过篱笆递给他。
    殷洛伸手去接,接过来之后说了声谢谢。
    小姑娘笑道:谢啥。
    她擦了擦脸上的汗,又坐回远处,继续扒苞米。
    殷洛端了个小竹凳,坐在街边吃煮好的苞米。
    他从没这样吃过东西,一开始被烫了好几下。
    吃完后看着小姑娘有些发红的手,后知后觉提出帮小姑娘做做活。
    做得不太好,却到底节约了时间。
    临了了,小姑娘红着脸和他道了别,捧着几簸箕苞米粒回了屋。
    殷洛走回屋前,又被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小孩子们提着一柄柄小木剑、扯着衣角要继续学剑法。
    他会的都是杀招,哪有什么可以教别人的?
    殷洛有些苦恼,轻轻比划了几招,见他们学得七零八落,觉得实在看不太过眼,便让他们扎起了马步。
    倒是有模有样的。
    后来小童们一个个被家长拎着带走,殷洛送走最后一个小童,慢腾腾转过身走回屋。
    两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估摸着青泽快回来了,殷洛热了点饭菜,放在桌上。
    走回房间的时候,看到屋里的落地铜镜。
    青泽说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十几年,如果是真的,那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有些忐忑地慢慢走过去,看着镜里的自己。
    镜中的他仍是二十八岁时的模样,连根白发也没有。
    他看着镜里的人,却有那么一瞬间以为看到了另一个面目全非的自己。
    殷洛的心脏猛地抽痛一下,有些茫然地捂住胸口。
    他冷汗涔涔,大脑一片空白,等着刚才的可怕感受慢慢褪去。
    过了许久那可怕的感受才慢慢褪去。
    只是虚惊一场。
    明明只是虚惊一场,整个人却开始烦躁不安了起来。
    他神思不定,连心都乱跳个不停,也没了吃饭的胃口,走到床边坐下,看着窗外的天色。
    日头已过晌午,将将向西移去。
    不多时,便听到一阵有些急迫地脚步声。
    青年推门而入,看了眼空空荡荡的大堂,也没有吃饭的意思,径直冲向卧房,看着安安静静坐在床沿的殷洛,放慢脚步轻轻走过去。
    殷洛朝他伸出双手。
    青泽也没想到殷洛这么主动,把他一把抱住,坐在床畔。
    殷洛,殷洛他把脸埋进男人的发间,想我了么?
    殷洛紧紧搂着青泽的脖子,沉默地点头。
    青泽移开身体,看他的眼睛。
    殷洛凑上去吻青年的唇。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着急,明明青泽才上午才出门,却好似已经等待了很久。
    青泽接住他的吻,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一边把手往他衣服下伸。
    摸了一下,脸色就有些奇怪,把手伸到殷洛面前,给他看上面的东西:你
    殷洛愣了一下,看了眼被青年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指,咬着下唇下意识想移开视线,被青泽不由分说地压下身,扣着他的后脑勺与他深吻。
    吻罢,在他耳畔甜蜜地抱怨着:可真是片刻也离不得。
    殷洛连后颈都红成了一片。
    起初不过是一个吻,不多时便滚作一团。
    所谓白日宣yin,约摸便是如此。
    青泽脱下殷洛的裤子,连衣服也来不及脱,得了殷洛的同意,把殷洛能发出的所有声音都封在了唇齿间,逼得他只能不受控制地颤着睫毛一串一串掉眼泪。
    青泽看了他的眼泪吓了一跳,又自觉还没干什么,语气不知是着急还是担心:怎么这样就受不得了?
    殷洛没办法回答,只是青泽稍一动作便开始摇头,眼角殷红,抓着青泽的手臂,浑身都在发抖。
    逼得青泽只能忍字头上一把刀,凭借过人的意志力停下动作,吻吻殷洛汗湿的鬓发,亲亲殷洛的脸颊,什么哄人的话也都说了,等殷洛稍微缓过了劲儿才敢重新慢慢动作。
    他已经这般温柔小心,却简直徒劳无益。
    殷洛的声音已经不是喘息而是低泣了,好似一个再小的动作都能让他溃不成军,又像尾不小心扑到岸上的鱼,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喘过气来。
    青泽气得不行,干脆破罐子破摔又搞得过了头。
    良辰美景,更深露重。青泽一下一下地安抚着殷洛,看着爱人靠在自己肩头努力平复呼吸、连指甲盖也泛着粉。
    小小的民居泛着暧l昧的沉香。
    阴冷、潮湿、暧l昧的沉香。
    原本暖白色的床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艳艳的红纱,被微风吹拂着、裹挟着冷冷的香拂在男人肩上。
    白发的魔神在冰冰凉凉的龙床上微微蜷缩起身体。
    一旁的酒壶早已倾倒,亮晶晶的酒液在地毯上晕出一小块水渍。
    第109章 请你爱我(九)
    安平自是不知青泽心思, 手一抖,弹开臂弩, 检查了一番,确认能如常使用,又收了回去。
    他的臂弩用的又是比当初青泽给他做的那个更高级的材料了,不但坚硬还有极强的折叠性,可以随心变幻出不同形态。
    青泽看安平熟练地摆弄着臂弩,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想象出安平突然满脸仇恨地用臂弩里的三支小箭射穿殷洛胸膛的画面,心里猛地一惊。
    下一秒就把这个画面狠狠挥散了。
    还没发生的事, 不要杞人忧天。
    就算安平当真因曾经的事情憎恨殷洛, 也不太可能伤得了殷洛。
    青泽不愿再细想下去,心不在焉地走到崖旁, 往下瞥了一眼。
    此处说是峡谷,其实只可见峡、不可见谷,本应该是山谷的地方被层层茫茫的云海遮蔽,只留下陡峭的、巨大的断崖。
    纵使偶有常人机缘巧合来到此处,如果不知其下乃是妖皇所居之所,必定没有胆量跃下这万丈深渊。
    安平放了信号弹没多久, 原本磅礴的云海便一点点散去,露出其下依稀的颜色。
    定睛一看云海下竟是一个巨大而、变幻莫测的结界。
    青泽观察了一下结界的符文, 回过头,发现殷洛已经醒了过来,正看向自己的方向。
    安平转过身,对殷洛一拱手:父亲大人, 可以下去了。
    殷洛点点头,慢慢走过来。
    三人都有神通法力,跃至其下不过倏忽。
    落到地上, 环顾四方。
    此时方才得见真正的谷。
    一道水柱水龙似的向上喷薄,落在黑色的石块上。
    十数身带异香的花妖聘聘婷婷站在峡谷入口,见到三人,先是曲身行了个礼,然后一左一右走上前来,蒙住三人的眼睛,伸出温温软软的、小小的手,慢慢牵着来人七拐八拐往里走。
    等到了地方,解开限制,待三人落了坐,为首的花妖又一曲身,道:妖皇大人一会儿就到,请三位大人稍等。
    殷洛微微颔首,坐在椅上,看着自己手指上未愈的咬痕。
    现任妖皇不愧是个女孩子,这厅堂可比自己数百年前来的时候精致了不止一点半点。
    他那时气焰滔天、记忆模糊,见到那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妖皇只觉得烦躁,嫌自己为这样的老家伙专程跑这一趟委实浪费时间。
    在他离开时,还是个小女孩的现任妖皇远远朝他吐了滩口水。
    可以想见他当时的模样有多可恶。
    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等他恢复记忆之后倒也没脸重返妖族了。
    不一会儿,几个妖族少年慢慢走到座位旁。
    殷洛看着他们往一旁茶几上的杯子里倒液体的动作,又看了一眼里面的液体。
    妖族少年原本就在偷偷看他,见他视线停在酒杯上,献宝似的道:魔神大人,这是我们妖族特制的金茎露。
    殷洛道:这是酒?
    妖族少年道:是的。
    殷洛道:本座不喝酒,拿下去。
    妖族少年怔了一下,见了殷洛神色,知晓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忙不迭把酒杯收了起来,吐了吐舌头,站在椅后,也不主动说话。
    殷洛环视四周,发现三人椅后都侍立着一个少年。
    也不知是真的服侍还是意在监视。
    不一会儿,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妖皇大踏步进来,见了殷洛,扬声道:魔神大人竟然大驾光临,小女妖窟可实在是蓬荜生辉。
    殷洛看她一眼,示意妖皇落座。
    妖皇笑了一下,伸手挥退立在三人椅后的妖族少年,让其候在门侧,挑了个房间里最远的位子坐着。
    殷洛道:
    安平拧起眉:你坐这么远干什么?
    妖皇道:小哥哥,我坐得可不远,魔神大人说什么都听得清。
    安平道:你
    殷洛道:安儿。
    安平不说话了。
    坐哪里的确不太影响他们谈话的内容,见妖皇终于坐得很坦然,殷洛道:本座之前身体抱恙,错过妖族先皇逝世的消息,没能为先皇送终,是本座的疏漏,望妖皇海涵。
    大人日理万机,还能记得这件事情,此番心意,小女子替父亲心领了。妖皇道,只是,魔神大人面前,小女子哪敢称皇?
    她年纪不大,说起胡话倒是毫不亏心、面不改色。
    日理万机?仙族不清楚魔族情况,她和鬼王却还是有几分感觉的。
    若当真是日理万机,魔神又怎么会错过一统三界的最佳时机,落得现在这样被仙族围追堵截的境况?
    这些日子,人间流言四起,她堂堂妖皇自然不可能听不到。虽然这种东西向来不太能做得准,但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若青君与魔神当真清清白白,也不可能突然叛出仙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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