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一些占星实践课程需要借助夜色,很多魔法材料和炼金反应也会在一天中不同的时间展示出不一样的形态。因此,星环叁日的授课往往会持续到夜幕降下后。
    首席法师们的下榻处位于学院的来宾宿舍,临近教职工居所,离主校区稍远,避免了被太过积极的学生们打扰的可能。
    塞莱斯提亚洗过澡后下楼倒咖啡,公共区域空无一人。她和艾希礼并不总是同时授课,此时他应该还在主校区。距离上次睡觉已经过去五天,她坐在沙发上享受片刻宁静,有些昏昏欲睡。
    苏伊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接近。
    “我听说啦,有两个魔鬼一样的首席法师,第一堂课上来就考试……现在小家伙们谈起奥夏托斯都吓得脸色发白,这样下去可招不到人。”
    塞莱斯提亚放下险些洒出来的咖啡,回头看她,“会被一场考试吓退的人,本来就不该选择奥夏托斯。”
    黑发黑眼的女人手肘支着沙发靠背,轻薄睡袍遮不住姣好曲线,边说话边伸出一段纤长优美的手指,戳了戳塞莱斯提亚的脑门,“我以为是艾希礼发疯,结果你们一个比一个凶,尤梵挑学徒还真是只挑像他自己的。”
    眼前海妖般神秘莫测的女人是弥瑟圆环的首席法师、当代占星界可望不可即的天花板,也是当年差一点就从尤梵手下把塞莱斯提亚抢走的棘手人物,与尤梵的渊源似乎能追溯到两人的学生时代。塞莱斯提亚跟着尤梵学习的那半年,常常被迫旁观这两人出双入对,暴脾气的尤梵在苏伊面前乖得像只小猫咪。每到这种时候,塞莱斯提亚会暂时与艾希礼站在同一阵线,出于自我保护的心态不约而同地捂住双眼。
    帝国与法师协会赋予首席们最大限度的自由,除了“离开星环期间需要抑制魔力输出和施法等级”这一条外,他们基本不受任何管束,更无人敢不要命地企图窥探大法师的私生活。尤梵与苏伊既没有隐瞒,也从未公开承认,一直维持着不言而明的关系。
    尤梵去世那年,星环被悲恸笼罩。唯独苏伊恍若无事发生,从此绝口不提尤梵的名字,如同完全忘记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
    ……直到今天。
    “苏伊教授……”
    苏伊打断她的欲言又止:“所以,你和艾希礼是怎么回事?在一起了?”
    塞莱斯提亚摇头。
    “那就是睡过了?”女人促狭道,“看你的表情,你对他还挺满意?”
    “苏伊!”
    “这样才对,别叫我教授。你都多大了,显得我像个打听年轻人私事的老东西。”
    ——难道你没有在打听吗?
    接收到塞莱斯提亚反问的眼神,观星也观人的大法师莞尔一笑,显露几分因洞悉人性而生的悲悯:“你动心了。”
    事已至此,否认也只是欲盖弥彰。塞莱斯提亚却没有忽略苏伊语气里的不赞同,“你是在告诫我,不要产生私情,以免影响关键时刻的判断力么?”
    苏伊垂眸,“从同为首席的角度来说,或许是这样。星环其余法塔的首席最多两人,只有在奥夏托斯,首席人数多多益善,我想你知道原因。”
    “本源”奥夏托斯不仅是魔法降临人世的第一站,更是将人世与凶暴的高位面能量隔开的第一道防线。发生在尤梵身上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牺牲自己保全承载着一切魔法文明的星环,原本就是奥夏托斯首席的责任。然而,当这份责任里混入私情,她还能保证可以在剧变发生的那一刻,冷静而迅速地做出抉择吗?
    就算搁置这些不确定何时会发生的意外,只说近在眼前的「把戏」——她的确有牺牲自己的觉悟,但她真的敢断言,在得知即便什么都不做,梦境也终将离开的时候,她心中全无侥幸吗?
    塞莱斯提亚羞愧地闭上眼。不久前刚刚萌发、看似无害的私心,在这一刻终于现出令她无地自容的本相。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应该……”
    苏伊的手轻轻搭在她肩上,仿佛有千钧之力,阻止她继续自责,“从一个每天都在后悔的人的角度,却并不是这样。”
    占星学家自顾自说下去,神色淡淡:“从喜欢上尤梵的那天,我就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所以我一直拒绝……或者说,不敢和他在一起。星辰写下的未来一环扣一环,祂们不喜欢意外,会用千百倍的力量将一切掰回正轨,像个任性的小孩,为了扶正一匹小木马,不惜撞塌一座积木城堡。别说救他,我甚至不能告诉他。”
    她揉了揉塞莱斯提亚紧绷的肩,好像透过年轻的首席法师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谁没有私心呢?只要是人,就逃不掉七情六欲,我也是,尤梵也是。可你看,我不曾为他撼动星轨将灾厄转嫁给别人,他不曾为我放开缰绳苟且偷生……我唯一后悔的,就是直到最后,也没有亲口说出他想听的那句话。”
    塞莱斯提亚彻底说不出话了。她原本就不善言辞,此刻如果非要张口说些什么,恐怕只会挤出一些硬邦邦的安慰之词。可她能看出,苏伊不需要安慰。
    纠结的神情反倒逗笑了苏伊。
    “告诉你这些,也没什么特殊的意义。你和艾希礼要比我们这些老东西强得多,与其担忧那一点点私心,不如索性勇敢一些。反正我们终将在群星之下相会,只是或早或晚的差别罢了。”
    洞察人心的占星学家俯下身,贴近塞莱斯提亚的耳朵。
    “最后作为前辈,给你一个算不上忠告的忠告吧——我犹豫得太久,最后只能通过不提起他名字的方式,来独占‘我的尤梵’。如果你想让艾希礼成为‘你的艾希礼’……”
    塞莱斯提亚脊背一紧。
    苏伊直起身,“哎呀,是谁在瞪我?”
    艾希礼大步走过来,不知道闹的哪门子别扭,气鼓鼓地叉腰道:“死心吧,论美貌你是赢不了我的。”
    苏伊朝塞莱斯提亚挑眉,目光仿佛在说“就这?”。后者以手扶额,没眼看。
    女人啧了一声,把手从塞莱斯提亚肩上挪开:“行吧,还给你。”
    艾希礼一边嘀咕“还什么还,又不是我的,讲话庄重一点”,一边挤占了苏伊让出的位置,倒是很规矩地没有离塞莱斯提亚太近。
    “上课的时候沾了好多魔法绝缘材料,不干净,”他解释,又忍不住道,“你好香。”
    塞莱斯提亚闻闻自己的手腕,“啊,是这里的入浴剂,不知道你房间里是不是一样的……你要的话我等下拿给你?”
    苏伊在后面几乎啧出一首交响乐。
    艾希礼一门心思都在别处,交响乐反正是听不到了。他先掏出一把糖块,又只挑出其中一颗,剥开糖纸想喂给塞莱斯提亚,却还是犹豫着收回了手。
    她才确定自己的心意,现在看他这些小动作也觉得可爱,“没事,你过来吧,最多就是再洗一次。”
    大厅是待不下去了,苏伊拢着睡袍上楼,临了还看到沙发那边两个人腻在一起吃糖。
    ——吃什么糖至于牵着手吃?这也叫没在一起?别不是唬我这个一把年纪的未亡人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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